○ 黄曙辉
国家公祭日,八十六岁的老父亲呆坐于电视机前
沉重的心,重新浸泡于凄风苦雨之中
天空笼罩愁绪。凄厉的防空警报,唤起悲伤的记忆
当播音员说起南京大屠杀那30万死去的冤魂,这个瘦弱的老人
他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又忍不住流泪
只有我知道:他内心燃烧的火焰,一直蹿得老高老高
这一辈子,不曾将熄。他颤抖的声音,向我传递的
是血,是火,是仇恨,更是人类不能泯灭的良知与正义——
1944年8月,来犯的日军飞机开始狂轰邵阳
父亲从此失去宁静的家园,平安的日子
15614人含恨而死,95300余人无辜伤残
这是日日夜夜在父亲心头反复播放的蒙太奇——
10月2日,躲在后山上的父亲,远远地看着严塘村32位村民
被日军作为试刀的靶子,刀起头落
同村的黄汉民,拒绝带路,被身绑石头,沉入水塘
10月6日,五峰铺下街纺纱庄铺房300余间被日军付之一炬
羊田村唐云彪被日军剥皮致死
横板桥王易钦被日军用乱刀砍死
大泥塘唐桂保被日军用开水烫死
响石坪黄辛六被日军用滚烫的南瓜汤倒入口中烫死
刘家村李桂花拒奸,被日军剥光衣裤焚烧而死
新院子赵陈氏被日军脱光裤子用刺刀乱戮其阴部致死……
哽咽。沉默。我在父亲反反复复痛苦的诉说中长大
而风烛残年的他说起那一切,仍止不住流淌老泪
说起那些年“躲日本”,吐火的记忆
在燃烧的火字里,噼啪作响,像钢刀与钢刀的砍击,像子弹与子弹的对射“躲日本”,这个宝庆人特殊的印记
储满愤怒与无奈,是心尖上至今无法痊愈的痂,一直流血
那一个漆黑的夜晚,父亲!一个愤怒的孩子悄悄回到被鬼子占据的老屋在命悬一线的生死界上
用心头的火,点燃仇恨
老屋成为了鬼子的噩梦
——14岁,父亲像一粒随风飘落的草籽,
告别宁静与天真,在炮火间穿行
于一个叫做安化打虎坪的地方,落地生根
弹雨倾泻。血雨横飞。父亲蘸血,在牛皮纸上写下家仇国恨——
衡阳大轰炸。常德大轰炸。重庆大轰炸
厂窖大屠杀,南京大屠杀……
在常德西郊的杀人比赛,一百条中国生命成为侵略者的磨刀石
父亲,这个14岁孩子的记忆穿越时光——
在我的14岁,24岁,34岁,44岁,54岁
在我的女儿,他的孙儿的4岁,14岁,24岁
年年岁岁,不断叠加。就像老屋后山上那些弹痕累累的参天古树有谁,能抹去那些凹陷的或者凸起的印记?
时光深处,那些淤血的疤痕,早已成为生锈的弹壳
但只要稍稍翻动,历史的声响,依然惊天动地
那一天,86岁的老父亲突然告诉我
他要带着我从益阳步行去芷江,回新邵
在受降坊前重新听一次裕仁天皇的《受降诏书》 录音去老屋的后山上看一看那些伤疤还在的古树
然后,让我捡拾一把故乡的树种寄给远方的女儿
——吐火的记忆藏在木头深处
年轮,像依旧在不断扩大的涟漪,荡漾,荡漾
今天,我陪着老父亲行走在暮色苍茫的路上
父亲的背影,却像永远也无法摧毁的大山
而我在大山的影子里,逐渐熄灭内心的火焰
只让自己的信心与国家的意志
同频共振,钢铁般崛起——
在田汉大剧院听《义勇军进行曲》老乡,我又听到了你的声音
带血,带火
老乡,我又看到了你的身影
在激烈的炮火里,奔跑着前进
这是一曲怎样的歌子呀?!
——是母亲的呻吟
——是民族的呼声
——是祖国的召唤
——是战士的怒吼
田汉!一个在华夏大地上耕种的汉子他用青铜气质的汉字
铸造中华民族永不屈服的坚强形象
而那一个叫做聂耳的青年
他竖起雷神般的耳朵
让吼声从愤怒的心底愤然喷出
每一粒汉字都是一发威猛的炮弹
每一个音符都是一腔奔涌的热血
我们高声唱着,向着敌人的炮火前进我们高声唱着,让敌人闻风丧胆
天底下最伟大的正气歌
唱着它,我们不再害怕任何侵略者
唱着它,我们成为战无不胜的超人
唱着,哼着,听着
国旗,就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高高地升起自豪脊梁,就在民族骄傲的矗立中,格外坚强,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