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曼
长江边的房子
岁月苍老了,战地的事物格外鲜亮
一束束冷光
打过长江边,那一幢幢老屋
弹丸一般的村庄啊!
烟波浩淼,天地同安
在这样的夜晚,回溯往事
我定会失眠于重庆石柱县桃花坝,那个小小的村庄
风,刮倒了房前屋后的一棵棵大树
鸟雀藏匿于屋檐下
我握紧手中颤抖的笔
曾经,描写过你美丽的容颜
胴体娟秀的姑娘,四肢修长的女子
很多年以后
我一直在远处重复着一个梦魇
我曾经描写过你的嘴巴和乳房
在那样一个雾雨蒙蒙季节
天空中,滑过日寇轰炸逃逸的机群
你匍匐在江边的草丛中
层层草茎,也锁不住鱼的嘴巴
你一直躺倒在那个战士的怀里呼吸
脸上,升起一抹红霞
飘向天空,鲜血染红草垛
重重密云,蒙住战友们的头和身影
隔壁快要塌陷的大屋子
星夜,传出了战友的鼾声
老 城
我长时间在这里驻足
观察过,这条蜿蜒绵长的龙河
它依然张开那宽阔的双臂
把一座坚硬的石头城揽入怀抱之中
这历经一千四百年风雨打磨出的明珠
日军炸毁以后又恢复
无不展示出它瑰丽无比的风姿
让我总怀着敬仰之心
小城有长长的石板路
宁静,悠远,闻名遐迩的石柱八景
连接着四十八座寺庙
风雨一条街道,每一个古巷
都系在这颗明珠的小蛮腰上
层层丹桂飘过玉带河
飘过一座座小石桥和吊脚楼
九井十八梯
那不是在炫耀英雄的历史
却似一篇悠远清丽的散文诗
麻婆豆腐的香味
在舌尖上萦绕回荡
让乾隆皇帝也打开冷峻的笑容
龙行虎步,徜徉在滨河公园
杨柳依依,微风拂面而来
瞬时抛开万里江山
轻哼起一曲“啰儿调”
国泰民安,放牧蓝天白云
以神灵一般的目光
打望眼前经过的一个个曼妙女子
坝子舞,顽童般的嬉戏
尽情展示着,古城的玲珑雅致
半城青山半城水
满目苍翠风欲滴
人文与自然,染绿人们灰色的心
我曾经是个作画之人
踩着竹枝词的节拍
从唐诗宋词的韵脚开始起步
走出一路“啰儿调”的舞步
喉咙里,总想放歌
一首“太阳出来喜洋洋”的曲调
让人留连忘返
大山晚霞
沉默的大山,总会忘掉过去
在不断回味中扯下伪装,用激情点燃天边的晚霞
熊熊的篝火,映亮巴山夔峡
光着脊背的男子汉
和光腿露脐的山妹子
围着一团团篝火,轻飘曼舞狂欢起来
黑夜湮没过大地
猎狗守住山寨,和老屋墙上的猎枪
火塘上烟熏火燎
挂着几只猎物
激情掩藏在女人的胸脯里
等待着晚归的猎人
我尚在一朵桂花中欣赏佳人
香气氤氲,四处飘逸
也许还存在另一个世界
那不是虚构出来的空间
谜语一般,红色的青春
什么欲望与陷阱
信念,浸润香韵的梦境
森林的树梢上,闪烁着无数星星的眼睛
小溪和田间,风中的稻草人
正演绎着一幕幕疯狂的“舍巴日”①
森林边,传出野性的皋叫声
我尚处在冥思苦想中
土家人,是不是用某种神性的力量来获得新生
明月大山夜
掩藏着多少神秘的故事
老人,妇女,婴儿,牛羊
战地的种子
布满秋天
廻龙寨
廻龙山上,安息着一位巾帼英雄
灵魂,游弋于山道两旁的乱草丛中
我的耳边,聆听着神灵之声
绿树掩映,青松翠柏间
散落有几尊牛头马面
石雕像早已缺头少腿
我凝望着这些血色的遗物,就会流泪
当年血战浑河的喊杀声
从故事片上散落下来
在小学生的课本里
在抗战的话剧和传说里
后来,又从多少文人笔下,一路热火朝天地走来
守住这片清澈的龙河
它依然静静流淌在旧时的岁月里
此刻,我持一枝丹桂立于陵前
低头哀思静默
阳光穿过一丛丛树枝
洒下一束寂寞的光斑
千年前的花影,日趋模糊
所有的开放都将死亡,微风中
那些不断摇曳的光点
像一个个久远咏诵的传说
被路人与孩子们拾起
铸就一个黄皮肤的名字
羞煞了后来多少男儿志士
祖国沦失的日子,匹夫大声喧论
我躲在墙边,听得面红耳赤
一片片大好河山
那都是炎黄子民身躯上的一块块血肉
人在画中游,游丝般光滑灵魂
面对这异军突起的山寨
仿佛,我把自己也变成了陌生人
屋檐下,我又听到了铜铃舞的脚步声音
古柏依然苍翠
巾帼之魂灵
已长成一片直插霄汉的白杨林
西沱古镇
漂荡的龙河,如一幅画
永远不会老去
让我磨损的笔管,重又醒来
旧时,日伪混迹于古巷街市
而今,这条奔腾不息的蛟龙
日夜向往着遥远的大海
在石柱这片腹地呆久了
想经长江,游到东海
龙河的每一笔,都不会轻描淡写
龙河的每一画,都是一个诘问
龙河在每一个雨季
都会变幻出有形的椎骨
它即将离境,也不忍离开故土
在此地,一个难舍的回首
时间由此停留下来
岁月,也由此止住了它匆匆的脚步
天造地设
铸成了如今蜿蜒如龙的古镇
龙河的漂流,永远在有限和无限之间
一个个古老的传说
从春秋,直抵现代
口口相传于广阔的民间
被人们一次又一次地命名与追忆
古镇迈过时光的风雨
一棵棵桃李,向着江水问安
我伫立在巴盐古道上
在背脚子的杵窝里
眼前的风景,留在悲鸿先生的画卷里
摧毁后又重建
彰显出如此顽强的生命力
穿越数千年风雨历程
走来一个仙风道骨的古镇
汨汨流淌出一条“万里长江第一街”
长江啊,长江
倒映出一幅《清明上河图》的影子
蜿蜒的云梯街
由江边直抵天空
恰如,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
此时,我就站在这棵600年前的黄桷树下
细读土家人,用铜锣与鼓哨
用欢乐吉祥的“茅古斯”②
打破了它永久的沉寂
青砖瓦房四合院
吊脚楼,临街的小窗轩
一路古井雨巷
依然坚守着,旧时的模样
袍哥巷
滔滔江水,漂洗过袍哥③大爷
桂花胭脂们追捧过的大英雄
把一颗头颅别在腰间
一生的命运,就此悬挂在长长的刀尖上
用墨色渲染出袍哥的形象
什么皇帝、美人,侫臣们都不在话下
自己一生的坎坷
与枪炮捆绑在一起,上了战场
生龙活虎的禀性,长于龙河岸畔
从一个偏僻小山村的乡村娃儿
成就了一代远近闻名的无赖之猛虎
从不隐形,嗨袍哥的爷们
横行于大街小巷
结交的全都是地痞流氓
某年某月,一个月黑风高的星夜
凭借神奇的长江天险
以一只白铁皮油桶,和一串鞭炮
竟然劫了日军的一船军火
纵身风起云涌的岁月
铸成了一代纵横武陵山的大土匪
从此,这个“棒老二”也开始杀富济贫
也许,真的带有大江大河的灵气
不久与“傻儿师长”结为拜把子兄弟
共同奔赴抗日烽火前线
恰如一颗长长的流星
划过这片苍穹
又像一场早来的风暴
掠过大三峡
注释:
①舍巴日:土家族、苗族节日,意译为“摆手舞”,是祭祀祈祷活动的一种。
②茅古斯:土家族古老而原始的舞蹈。
③袍哥:指在四川的哥老会成员。袍哥会,清末民国时期四川(包括今重庆)盛行的一种民间帮会组织名称,在其他地区被称为哥老会。
责任编辑 石彦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