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草木保管着苍茫大地

2015-11-18 20:58刘梅花
西部 2015年5期
关键词:芥子草药桑树

刘梅花

是草木保管着苍茫大地

刘梅花

拾芥子

荒野里藏着一种草,叫拾芥子。拾芥子其实也不是草,就是若草若木的,不好说,主要是它叶子长得像白茅草,茎秆却不怎么纤弱哩,几乎有拳头粗。这么粗壮的草,恐怕说是树也行呢,反正它自己硬要长成那个鬼样子,谁也管不了。再说,人能管住草木的事情?

拾芥子嘛,是个慢性子,一天长不粗,两天也长不粗,怎么也得三年吧。初春,它把自己卷成一个纤细的捻子,钻出地面,慢慢地撒开叶子,抽茎生长。它顶喜欢藏在杂草丛里,不抛头露面。至于开花,也是不开的,那种搔首弄姿的事情它都躲着,活得多么含蓄有致。不低调也不行啊,它散发着清幽的香气,容易召唤来麻烦。

别的草们,蔓草啊,菟丝子啊,都帮着拾芥子躲藏。拾芥子稍微长大一点的时候,蔓草就赶紧依附在它清丽的茎秆上,遮遮掩掩开几朵碎花儿。骆驼草啦什么的也一蓬一蓬丛生在它附近,远远看过去也就是荒草们粗糙地生长,不见拾芥子。至于长到三年,它粗壮了,青藤们就慌张扑窜过来,严实地覆盖它。

拾芥子一边生长,一边茎秆上渗出来细密的津液,最初像露珠一样清澈,见了阳光雨露,就慢慢变浑浊,有了胶质的那种厚重,最后凝结成沉黄色的浓胶,散放出清纯的松胶一样的气味。大概那些蔓草青藤们是喜欢这样清芳的味道吧。

这时候,采药人就踏草而来。清晨,太阳还未照下来,荒草丛里小虫子们鸣叫着,草叶上露珠晶莹纷繁,风压得低,也缓,从草尖上披拂过去。弥散的雾气也慢慢褪去,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这时候,拾芥子的松香味道顶顶的醇浓,压都压不住,倏然随风吹来,清香得叫人一惊,随即四下里扑散而去。

拾芥子有个脾气,大概胆儿小,不敢散漫地零星生长。它们抱团,一窝一窝集聚在一起。采草药的人也不急躁,先拿一枝藤条在荒草丛里胡乱捣腾一番,惊吓走蛇啦鸟儿啦什么的,然后细细捕捉香气,掀开藤蔓,找到一窝纷纷散放清香的拾芥子掘走。若是单单说采药人花费的工夫,倒也是挺辛苦的哩,深山老林棘刺丛生的。蔓草们大概是很伤心的,不知道拾芥子心里怎么想。

世上的事,总是很难说。很无用的植物,并且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模样儿亦是粗陋乏味的,反而活得逍遥自在,能活得老老儿的,自然地枯萎消失,倒是越有价值的,受到的伤害愈多。你看,为了取沉香,沉香树年年被刀砍斧头凿的疼死了,一辈子苦苦熬着。苏合香亦是如此,都是伤口上渗出来的精华。拾芥子要想活老,也很难,一般都是中年夭折。不过,古时候的人们也活得颇为艰难,山里人家一年的零花就指望采药的钱,若遇上战乱,那就更加凄惨了。这么说的话,拾芥子沉香们都有着济世的好心肠。

采来的拾芥子,先把粗壮的、结胶厚的挑出来,放到溪水边晒。蜂蝶嗅到松香的味道就急着赶来,它们顶顶喜欢清香的味道了。蜂蝶被太阳晒得黏稠的拾芥子汁液粘住,很难挣脱。太阳落山,拾芥子汁液凝固起来,就把拾芥子埋入溪水边,做些记号。过了两三年,挖出来,拾芥子的胶脂就变成沉黄透亮的软石头,石头里藏着的蜂蝶虫子都能看见。

商人们来买走这些软石头。做啥哩?掺假哩。他们手里有秘方,把这些软石头加工炮制一番,打扮成琥珀的模样,掺杂在真正的琥珀里出售,不是行家根本分辨不出来。最早的琥珀不叫琥珀,叫虎魄,据说是老虎死了,精魄入地化为石,近玉石类。梵文叫琥珀为阿湿摩揭婆。

我们的老祖宗在草药里造假是很有一手的,简直呱呱叫。汉朝风靡苍术,家家户户都得有点儿,可是假苍术相当的多,名医们抱怨说,这真是令人哀伤的事情呢,满目皆是假货。唐朝又风靡黄连,贵族们见面寒暄说,最近,您吃了黄连吗?所以假的黄连也是满天飞。至于沉香、苏合香,也是假的多,不过这两样是来自外邦的药材,早早就被异域商人掺假掺好了,不用劳心费神。可见,天底下的人贪钱又是一样儿的,造假术心有灵犀一点通。琥珀造假很难,但因为有拾芥子,那可就容易多了。假的琥珀里连栩栩如生的蜜蜂虫子们都是天然的。

拾芥子本来是一味很好的草药。拾芥子的胶脂提取出来,加了松脂,气味清雅幽淡,简直美妙之极。在屈原那会儿,美男子们出门,贴身佩戴一块拾芥子胶,叫芥魄,一路走,一路清香。这种香味适合男子,是一种自然的清香。

古人没有牙刷,刷牙不方便呀。拾芥子胶和薄荷、甘草、柏仁等草药,研磨成粉末,制成药丸,淑女们清晨嚼一丸,饭后嚼一丸,口气清新,刷牙不刷牙的,也没有多大关系。

在药用里,拾芥子胶脂安五脏,定魂魄,杀精魅邪鬼,消淤血,通五淋,也是很好的药。

东晋时期有位医学家,叫葛洪,是声名远扬的名医。医术好,肯散银钱给穷人,天文地理无不知晓,世称小仙翁。他也是个道人,精通炼丹,世上草药没有他不懂的。葛老先生隐居在罗浮山里,和弟子们炼丹。某一天,有弟子在炼制密陀僧的时候,不慎误用了拾芥子,结果释放出有毒的气味,熏得弟子眼睛红肿,浑身起了一层疙瘩。葛洪大惊,说密陀僧畏狼毒,看来和拾芥子也不能相处,亦是有毒的。前来看病的人们没怎么听清楚,回去后就说,葛神仙说了拾芥子有毒哩,他的弟子都被毒成那个样子,万万不敢吃了。以讹传讹,拾芥子就被人们抛弃了,因为葛洪实在名气太大,没有人不相信。

慢慢的,人们就淡忘了拾芥子,医家亦是不用。葛洪之后,已经无人能认识拾芥子了,医学典籍里也难有其身影。

李时珍说,拾芥子的记载很少,都是极早的时候,后世人也不认识拾芥子,有人所说的拾芥子都是误传。

大概,只是一味传说的草药吧,或者是它后来藏得太好,参禅得道了,人们都找不见。来有因,去有果,也许是苍天的玄机吧。

草药史上,还有一味失踪的草,叫青黏,三国时期,生长在彭城和朝歌一带,服用令人长生不老。青黏是华佗传授给弟子樊阿的。华佗去世,据说樊阿活了五百岁。樊阿之后,就没有人能认识青黏了。一味草药神秘地消失在光阴里。李时珍做了很多研究,始终也没能找到青黏和拾芥子。不过他说,樊阿应该是活了二百多岁,不是五百多岁。这樊阿可真是个老不死的。这么说,可是罪过哩,樊阿是有着菩萨心肠的名医,悬壶济世,救人无数,只不过爱喝点儿酒,偶尔酒鬼一回。

五加

五加别名叫追风使、五佳、豺漆、豺节,这味药长得也不咋地,甚至有些灰头土脸的寒碜。五加入药,以一枝五叶交加者效果最好,故名五加。大夫们习惯叫五加皮。大夫们的叫法也挺随意,金银花叫二花,黑丑白丑叫二丑子,大黄叫苦将军。

五加不是草,也不是木头,就是藤草呗。其实藤草是我胡诌的,医书上说,五加,落叶木质藤本,蔓生。为啥要叫个豺漆、豺节呢?因为它的枝茎上有尖锐的刺针。带有棘刺的药物,暗含着杀气的。豺这种东西,若狼若狗的,牙齿那是顶顶的锐利了,和五加的刺针有得一拼,所以叫豺漆、豺节。

五加最早生长的地方是汉中和冤句。汉中习惯叫五佳,冤句这地方是深山老林,此地豺多,就把多刺的这种植物叫豺节。冤句的古汉语里,豺节是豺漆的音讹,所以五加才有这么古怪的名字。

李时珍怎么说?他说,五加,大寒一过,天气稍暖,枝干上就隐隐透出暗青的绿意来。春月,在旧枝条上抽出条蕻,山里人家采摘为蔬茹。嫩茎叶入沸水锅焯过,清水浸泡,炒食或做汤,味道鲜美,也可晒干菜。正如枸杞生在北方沙地里都属木类,南方坚硬的地里长出来的却属草类,五加也会随着产地由藤类变成草类。唐朝的时候,取峡州生长的五加充贡。有医家说,五加叶子像蒲,枝干白刺刺的,非也,那可不是正宗的五加。

五加丛生,不甚高,有的地方像灌木,硬撅撅地杵着;有的地方像藤蔓,柔软、稍扭曲纵横。茎直立或攀援都行,全看五加的心情如何了,想怎么长就怎么长,我的茎杆我做主。叶子狭长,不肥,披针形。叶子边缘有锯齿,叶脉有稀疏的刺毛。枝条不怎么绿,有些灰黄的色泽,一枝五叶的顶好,四叶三叶的亦是不赖,中央一小叶最大,簇生于短枝上。

枝茎上有锥形硬刺,也有无刺的;也开花,黄绿色,开得粗陋,几乎没什么看头。当然,五加是草药,凭借实力,不靠脸蛋吃饭,好看不好看的,倒也没什么关系。也结果实,浆果差不多是一攒球,稍微有点扁,熟时紫黑色,果内包含种子。若是折断枝干,剖面是淡黄色,有细纵纹,或有白色乳汁渗出来,气微幽香,味微辣而苦。

陶弘景说,五加春月里生苗,茎叶俱青,一丛一丛,极为蓬勃。长大一点,茎赤褐色,又似藤蔓,高三五尺,枝茎上有黑刺。幼时看起来是草,蹿高后又像是藤,似藤似草的。叶生五叉、一簇簇拥着的效果好;四叶三叶者最多,为次,不是上品。每一叶下生一刺,不多不少。三四月开白青的花,繁琐,结一攒细青子,至六月渐渐转为黑紫色。

根很像荆根,皮黄黑,肉白,骨坚硬。七月采茎,十月采根,阴干好,晒干的品相不佳。根皮呈卷筒状,蜷缩着。棕黄色或灰褐色,粗糙枯萎。方士们极喜欢五加的。煮了根茎酿酒饮,益颜色。道家用五加作灰煮石,念了咒语,和地榆并有秘法。到底是什么秘法,陶弘景没说,我怎么知道哩,不过就是为了长生不老呗。

李时珍说,五加是很好的草药,治风湿,壮筋骨,其功良深,宁得一把五加,不用金玉满车。身体健康比有钱重要多了。五加酿酒药效也很好。也说是“文章”作酒,能成其味,以金买草,不言其贵,可见五加的药效之好。“文章”作酒里的文章,不是写的文章,也是五加的别称。五加又名文章草。

五加的根皮洗净,沥干,去掉骨,去茎叶,亦可以水煎汁,和糙米酿成米酒,时时饮用,可以治疗风湿痿痹,壮筋骨,添精补髓,强意志。小孩子三岁了,还不会走路,也用五加。五加皮、牛膝、木瓜,研磨成粉调服。五加皮常服能肥妇人。难道男人服用就不肥?真是奇怪。

大唐名医孙思邈坐在桑树下替人针灸治病。他喜欢桑树,求医的人多,挤在室内空气污浊。桑树下好啊,风从远方来,清爽幽香。病人半躺在攒鼓里,四肢上扎满三棱银针,眯着眼睛听风走过桑树叶。这攒鼓,是扎针专门用的坐墩,两端小中间大,鼓出一个窝窝来,病人半躺着陷在窝窝里。木头的支架,包裹了麻布棉花,很软和,头可以靠在攒鼓边上养神。

孙思邈的茅庐简单朴实,木格子窗户上悬挂着金红色的药葫芦。篱笆墙上开满牵牛花,纷繁热闹,几只鸟儿相互啄羽毛。细藤斜斜编织的席子铺在地上,晒满草药。荆草编织的帘子垂下来,被风推得一跑一跑。阳光透过草帘洒进屋子里,桑树枝条编织的屏风上,搭着药王的一件粗布衣衫,散发着幽微的草药香。

茅庐前,弟子们炙炒药材,九地、防风、干草、蟾蜍……一个个都忙得陀螺一样。最伶俐的小弟子弓着腰,在马棚边的大青石头上吃力地砸胰子。胰子是猪胰子、羊胰子,从屠户那里运回来,一大堆,有点儿腥,还有血丝。掺了桑白皮,掺了肃州西卑禾海的沙碱,还有香草、新鲜的桑叶、白芷、冰片、赤小豆、白茯苓、杏仁、桃仁、丁香、冬瓜仁、苏合香、皂角等各种药材,掺在一起使劲砸。

这些东西反复砸半天,砸匀,砸出草木的香味来了,再放入石臼里捣。捣好了,就揉成团,晾晒在太阳下,翻动,晒干,就成了桑叶胰子。草药和香料经过反复捣砸,释放出清幽的草木味道,祛除了猪胰子的淡淡腥膻味。这样的胰子,洗头发、洗脸、沐浴都是顶顶好的。当然,这都是要送到长安城里去的奢侈品,不是轻易就能用到的。

桑叶胰子洗过头发后,发丝柔顺黑亮,祛头皮屑,连掉发都不会有了,还有一股天然的清香。洗面呢,肤若凝脂,弹指可破,面若桃花。至于沐浴,就更加好得不能好了,人走过去,一路清香。药王孙思邈说,头发不长,用桑叶、麻叶煮泔水沐之,七次可长数尺。

历代的名医们都很有脾气个性,清高得不屑于和权贵周旋。华佗就很没心肠地给曹操看病,结果招来祸患。孙思邈虽然贵为药王,医术顶呱呱的好,但不很得罪人,脾气柔和。皇帝召唤他做御医,他想办法脱身,说我给您到深山里去制作养颜增寿的胰子,那儿有最好的原材料,别人做不出来。贵族们来求桑叶胰子,他给个方子说,依此制作,虽没有我做得好,可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他依旧回到深山,给百姓看病,顺便差弟子做胰子,日子甚为滋润。他活了一百多岁,人脉很好。不过我想,一百多年的光阴里,他肯定也会遇到绝望和挫败的吧,只不过他能降服自己的内心,安然回到草木间。

权贵们说,桑叶胰子的方子您老人家保密一点,不要被百姓们知道了,贫贱的人不配使用如此好的奢侈品。他却说,这是哪儿的话,白鹭在清水里沐浴,松鸡在浮土里梳理羽毛,这是上天赐予的权利,而且清贫的人更要清洁身体,不然因为积垢而生了病,耽搁了农活,一家人要饿肚子。

他把桑叶胰子的方子刻在木板上,人人都可抄去制作。不过,百姓人家嘛,名贵的香料也没有,就连猪胰子,羊胰子也很少。药王又吩咐人家,采了桑叶晾干,烧成草木灰,然后掺在能采到的药材里,掺杂少量的猪羊胰子,反复捣砸。砸出来的胰子虽然不是极品,但洗浴也是很好的了,很能预防疾病。

可是,有的人家实在是太穷了,没有猪羊胰子,火碱也没有,砸不出来桑叶胰子。可是过日子总得洗呀,蓬头垢面可不行。药王说,桑叶捣汁,加在淘米水洗脸,洗过后肌肤光滑滋润,能祛除褐斑。洗头用皂角水兑桑叶水,常常洗令头发浓密乌黑。至于洗衣裳,用桑叶捣汁泡水再用棒槌砸,若是被单之类的厚重织物,用草木灰泡水棒槌砸,如此清洗,可防百病,使人康泰。

五加皮常服能肥妇人,桑叶常服却能瘦人。药王种桑树也很有意思,他在桑树根下埋了乌龟甲,桑树长得极为茂盛而无虫蛀,叶子肥大繁密。

桑树为什么叫桑呢?古书上说,日初出东方汤谷,所登傅朴桑,桑木也。桑,音若。傅朴桑就是桑木。太阳神和母亲羲和驾着车子,每天从生长在东方汤谷的扶桑神木出发,到西方的虞渊谷落下。

古代名医徐锴指,桑木是东方自然神木之名,其字象形。桑乃蚕所食,异于东方自然神木,故加木于桑下而区别之。

我们河西很早之前的匈奴人,牛皮帐篷里供奉着青铜的扶桑树,胡人也叫桑木。他们说,这是神树,能护佑族人平安吉祥。

古人也说,桑之功最神,在人资用尤多。桑叶煮茶常饮用,可以令人更加聪明。

李时珍说,桑有数种:有白桑,叶子大如掌而厚。鸡桑,叶和花都单薄一些,不肥厚。子桑,先棍而后叶,枝条生长比叶子早。子桑,先有桑葚,后来才有叶子,次序不一样。山桑,叶尖而长,枝干坚韧。用种子种桑树很慢,不如剪了枝条栽种,生长快一些。桑生黄衣,谓之金桑,其木必将枯萎。结子叫桑椹子。

桑叶大概是很美味的,因为我也不是蚕,所以不是太清楚。小时候和人打赌输了,吃了一片白杨树叶子,真是顶苦了。《尔雅》里说,桑树有女桑和山桑。桑树细小而枝条柔长者,皆为女桑,叶子饲蚕,蚕丝为丝中极品,织出来的丝绸华丽柔和,是别的桑树不能相比的,主要是桑树长得好,叶子肥美所致。

至于山桑呢,叶可饲蚕,但丝就差一些了。不过,山桑木坚劲,古代用以制弓弩和车辕。尤其是山桑木制的弓,弓性强劲,好得不能再好了。北宋神宗时期,和西夏人打仗,吃了几次败仗。宋人发现西夏人用的一种弓弩特别厉害,弓身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射程远达三百四十多步,宋人的弓弩比起它来实在差远了。宋人很快也制作了这种弓弩,用坚韧的山桑木为弩身,麻为弦,轻巧坚劲。宋军弓弩手持这种弓弩,所向披靡,称为桑木神臂弓。

桑树皮厚实,褐灰色,有浅浅的纵裂。桑叶冬芽红褐色,虫子一样潜伏于枝条。纤细的枝条有细毛,很稀疏。叶子撒开,梢端急尖,青绿里略略带着鹅黄。慢慢长大一些,鲜绿鲜绿的,叶尖就圆钝一点儿了,不那么尖。基部圆形至浅心形,边缘锯齿粗钝,叶脉稀疏的细毛,看上去很可人。聚花为果,叫桑葚,由暗红色渐渐转为紫黑色,味道微甜多汁。

桑叶经霜后采收的效果好,称霜桑叶。桑根白皮入药也很好,叫桑白皮。甘而寒,无毒,去肺中水气,利水道,治疗水肿胀满的首选药。桑白皮治疗金刃刀创,有疏风清热、凉血止血的功效。年轻人头发花白,用黑熟的桑葚子搽涂,头发就能变得黑亮浓密。

有一个方子叫神仙饮,说桑叶常服很养生。四月,桑树茂盛之时,采得桑叶阴干。等十月,落了清霜,再采霜桑叶阴干。再等一下,满树的叶子落得只剩下二成了,再采摘一些。再等,落得只剩一成了,叫神仙叶,全都采摘了。然后一年里所有采得阴干的叶子都掺和在一起,捣成粉末,调了蜂蜜炼丸,冲服或者煎水代茶饮,就叫神仙饮。手足麻木的人,用降霜后的桑叶煎汤,频洗,也有疗效。

有个宋朝的医案说,有一天,严山寺来了个游僧,身体瘦弱且胃口极差,每夜就枕,遍身汗出,迨旦衣皆湿透,连被单草席都被汗水浸湿,说是此病几十年求医皆无效。

寺里的寺监正好会医术,就带着游僧来到桑树下,趁晨露未干时,采摘了新鲜的桑叶带回寺中。没有别的草药,只单用桑叶一味,焙干碾末,每用二钱,空腹温米汤饮服。几天后,缠绵几十年的沉疴竟然痊愈了。游僧与寺中众和尚无不惊奇,佩服监寺和尚药到病除。《本经》里解释说,桑叶能除寒热,能止盗汗。

桑树上寄生着一种枝条柔软的植物,叫桑寄生,也是药材,别名叫茑木。鸟雀叼衔来浆果,落在桑树上慢吞吞地啄吃,果核粘落在桑树枝或伤陷处寄生,吸取树的养分长成另一株植物,高两三尺。也有鸟儿啄吃了野果,种子难消化,随粪便排出,落在树干上,便生根发芽,根系伸入桑树茎内,吸取水分养料,抽枝散叶。桑寄生叶子和桑叶有点像,肥圆微尖,质厚柔软。叶面闪着翠绿绿的光泽,叶子背面有一层白白的茸毛,细微的一脉清香。采摘桑寄生的嫩叶晒制成茶,即为桑寄生茶,养生益寿。桑寄生枝叶入药,补肝肾,强筋骨,祛风湿。

“日暖桑麻光似泼,风来蒿艾气如薰。”这样的草木境界,想一想都满心清香啊!我们一辈子总在修炼自己,使得光阴更加禅意。而草木,早已是参禅得道了,才投胎转世到红尘的。一花一叶,都是菩提清净心。很向往的是一种意境,坐看溪云忘岁月,笑扶鸠杖话桑麻。真是好,锄头落地,读书耕田,踏实安然。世上的事情,多么玄乎、多么热闹,都不如农事兴旺才好。四季枯荣相互替换,一树霜叶的萧条败落之后,生命更替,肯定会迎来盛大的春日,繁花似锦。生命的轮回都在草木的变幻里延续。人生的际遇也是如此,没有一成不变的枯败。最枯黄的时候,潜伏着最美的新绿。

世间最安逸的岁月,莫过于把酒话桑麻。像草木这样慢悠悠地活着,朴素地过着,多好。你知道,是草木保管着苍茫大地,是草木寄放着红尘禅意的光阴。而我们,保管好自己的心灵就可以了。

栏目责编:李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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