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乜
卧床四十天(外一首)
何乜
1
这上午九点的盐水,输入一条血液的羞愧
一个人尚未中年
却要不惑于病床、腰椎,和一个背包世界的梦碎
生命锈满了太多无用的铁
从一个旮旯里取走花园
从一块骨头里取走钙
而一声痛喊就是一个雾霾里的明天
和一张透支的告假单
2
一个人的骨头在体内叛变
又不敢明目张胆攻到外面
而是像个阴暗小人躲在阴暗处
诅咒光的缺失和忽略
有那么一刻,你多想挺直站起
宁可玉瓦俱碎……
3
又是几个时辰的光阴被打包入睡
有时梦是一道甜点
让你也能迷失在幸福的徒步世界
或像一头山羊敲响崖间的键盘……
门突然打开,有人推醒一名护士的昏沉
递上手背的血管丛林
4
已忘了第几个黄昏像血从窗外渗进
又被一片黑擦得干干净净
夜的美在于什么也看不清
而不是那么多的灯光在头顶话别
却没有一盏真的离开
5
一人躺在床上
被几人站立包围
多像一出临终告别的预演
门外的环卫秋风已疲惫不堪
它会在何时拒绝吹
6
那么多人与你无关,只有一人会送来定时的汤水
那么多人未知未觉,只有一人的痛苦
和你的痛苦装入同一颗药丸
我曾经写过无数个不眠之夜
而有哪一夜的无眠
有你的无眠更让我心碎
7
为此我愿意接受这平行世界
在天花板上葬入视线的遥远
我也愿意那些吊带的酷刑
试图将完整的我分成两段
这个秋天已被四面墙遮走
而我要用一把吉它
将它的黄金和辽阔一一弹回……
1
下午两点。没什么女人
石头上变形,瀑布里歌唱。
你,一如从前,林子里
惊吓松鼠和麻雀。
佛陀已退回钟声大笑。
寺庙被山拔高,
又被喧闹声压回山脚。
没多少希望,让这片贫瘠之地
度上佛光。
也没多少绝望,刻入一块石头
把另一人守望。
2
一阵风扇在山的右脸,
也扇来了一个青年踉跄
一个书院草创。
母鸡们被打鸣声吃饱,
在村口的泥巴地练习签名。
你,室内宠儿
被贬为异乡杂草,
枯萎在乡民目光。
你怎能忍受寺庙的香火
踩在佛祖头顶,
你怎能在室外漫寻,
用双脚朗诵佛经。
3
细雨掉了发夹
满山遍野寻找。
我俩的无知分开我俩,
在同一条路的同一方向。
今生,你是我屋檐的雨滴,
滴穿冰冷石阶;
今生,你是我磅礴的马蹄,
踏碎断壁残垣。
一阵风吹来一身的冷,
我怎能学会木偶的知觉,
我怎能在无眠的佛祖前
熄灭心中羞愧。
4
几只告密的蜻蜓
断送了整座山的春天。
一只斑鸠骗不来画眉,
当它的啼唤卡在喉间。
涧水一如从前
咒骂山的狭隘。
旅人,从这里到山那边,
只要你献出双腿;
而从这里到山的世界,
你要耗上一生苦恋,
还要从涧水里打捞出佛来。
5
乌云在杂货栈上难产。
世界迫不及待掏出一身的黑。
我的孤独住在雷声里面,
在每棵树的果实里爆裂。
多少次,我梦见枕头上的凋谢,
当门口长帘无风自卷,
失去那女子狐狸般的妖魅。
我还梦见你的船壳哭泣,
掀起大海的滔天不安,
而我在船头,佛在船尾……
6
一声声木鱼敲入骨髓,
你体内的阴魂睡去又醒来……
几个僧人渡过经文的苦海,
冷冷一瞥推开满山苍翠。
而你连一声问候也无法推开,
更推不开这皮囊的生死相随。
你在身体内搁浅,
远方在远方搁浅。
风不将她的一丝消息吹回,
也吹不回前世冤孽。
7
一阵朗读送来光的乳头,
也送来今早第一朵花开。
你的窗外唇红齿白,
仿佛昨夜情话未绝。
一株山楂砍去了我的左臂,
一只鸟飞走了我的双眼,
我的声音被切成梯田,
在石阶上扛断脊椎。
佛祖啊,关闭我的心和眼吧,
一如你在一座塑像里
关闭一个虚假姿态。
8
两个人的黄金撒入骨灰盒,
还要把牙齿咬入坟墓。
我的墓碑上只刻下你的笑容,
而你,不得将我说成空无。
来世的路我会装作一无所知,
重拾你走丢的脚步。
我会在你摔倒前扶起你的影子,
在你的哽咽里剔除骨刺。
我还要在一株菩提前再悟一遍,
悟出在你的门前
如何再熬过一百年。
9
该是离去的时候了。
当破晓的光斧在山顶伐木,
晨雾里的树林起锚。
我的行囊少之又少,
带不走这里的清幽半勺,
也带不走失踪的鸟鸣、泥土里的绝望、
几个乡巴佬的内心萧条。
我也不能带走你,
佛啊,当你已被寺庙圈禁,
当这日复一日的人间烟火
像蛇一样将你缠绕、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