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的忠实守望者
——《散文选刊》主编葛一敏访谈录

2015-11-18 12:52葛一敏
小说林 2015年3期
关键词:刊物散文文学

◎葛一敏 任 瑜

麦田的忠实守望者
——《散文选刊》主编葛一敏访谈录

◎葛一敏 任 瑜

葛一敏:《散文选刊》主编,中国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委员,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评委。主编《最散文》《年度最佳散文》《新世纪新经典——一本杂志和一个时代的表情》《建国六十年历史文化散文选》《散文选刊创刊30年散文选集》等。

任 瑜:女,中山大学文学博士,曾为出版社编辑,现从事翻译及文学评论工作。

任 瑜:《散文选刊》算是国内创刊较早的散文类文学刊物,像其他一些目前在国内比较有影响力的文学刊物一样,它也是出生于八十年代那个文学“爆炸”的时期,到今年它已经三十一岁了。在这三十余年间,文学自身的境遇以及文坛的状况都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像《散文选刊》这样比较纯粹的文学刊物,自然也深受影响,经历了相应的跌宕起伏。可以说,在当代中国的经济浪潮及文化语境之中,几乎每一种文学刊物的背后,都会有一个曲折的甚至事关生死存亡的故事。那么,《散文选刊》的故事是怎样的呢?比如,它有没有经历什么大的危机和难关,如果有的话,又是如何渡过和克服的呢?

葛一敏:谢谢你在这里提及关于《散文选刊》的“故事”说。今天我们来述说刊物的故事,把刊物拟人化,就像是讲述一部形象的小说。说到故事,通常有人物,有事件和时光。《散文选刊》一代又一代的编者就是故事中的人物,事件呢,应该是《散文选刊》所历经的文学“串联”,或者也可以称作文学期刊“串联”。这个“串联”不是“文革”式串联,两者完全不是一码事,“文革”的串联,是传统绿皮火车开到哪里,你就可以乘车到哪里,把“革命行动”落实到哪里。而文学串联,我想是文学价值观念在意识形态上的联动、互动。历经这样的文学串联,对一本从时间深处走过来的文学杂志而言,成就的不仅是它的光阴故事、岁月更迭,更让它在精神气质上葆有一份珍贵的被时间磨砺过的文学光彩。这也是它所拥有的难能可贵的建刊历史。不仅仅《散文选刊》,目前国内为数不少的刊物,都和《散文选刊》同样,保留着文学、文化串联的烙印。我们翻阅其中任何一本,都不难看到时代的表情和表征。这是一份难得的见证,也是一份幸运的见证,对于刊物来说,其实也是一份荣光。既然饱有文学串联的印记,也就一定能够出现散文的春夏秋冬、山高水长。春天是在勃勃生机的土地上郑重地播下种子,悠长夏日的日光是在汗水中耕耘,秋天面对的是累累果实的喜悦,冬季则是仿佛无边无际的寒凉。刊物的故事就是如此。这让我想起一句话:“一世界的鹅毛大雪,谁又能听见谁的呼唤!”这句话是2014年的文学热句,同时我还想到另一句热词:“灯光转暗,你在何方?”前一句是一部小说的结尾,后一句则是一篇散文的题目,我觉得用这两句话来形容当下的文学期刊似乎也挺合适,不是吗?大雪之下可能蕴藏暖意,漫漫冬季过后,春天又会是什么景象呢?文学的春天你在何方?

当下形势对许多刊物来说,都是订数上的冬季,甚至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严峻的“极寒”现象。尤其对于像《散文选刊》这样的企业管理运营模式的刊物来说,没有国家(省)财政常规拨款,没有了往昔高大上的订数,应对员工工资、稿费、印刷等问题,一切依赖于刊物自身的自主经营。这真是“狼来了”,存亡问题来了。伊索寓言《狼来了》是关于放牛娃戏言失信,最终导致悲剧的故事,现在我们则把“狼来了”引申为刊物遭遇的生存危机。纯文学期刊的市场危机已经喊了这么多年,现在,“狼”是真的来了——全国各种期刊的订数逐年大幅度下滑萎缩,我们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压力,确实常感危机重重,忧虑深深。

当然,一个社会的各个层面是相互依存又相互矛盾、对立统一的,几乎没有哪个行业能一统天下,成为这个社会、这个时代的绝对主宰。文学期刊更是如此。从事文学工作,不能够把自己逼成主角,主角也是万万逼不出来的。既如此,那就做配角吧,把配角做好,也挺好、还好、尚且好。做配角也许是文学刊物在这个大时代中的命运,或者说是大时代中文学的命运。要做好配角,怎么扮演、如何扮演,这是一个问题,也是你所说的“渡过和克服”的问题。委屈当然有,但一味地祥林大嫂、窦娥冤屈,总是六月天大雪覆盖,行吗?恐怕是不行的。举一例子,不久前,一位大学教授,他们大学阅览室想订阅《散文选刊》,因为同在一城,于是他按图索骥,从西城到东城找到杂志社。我们并不认识,一见面,不带寒暄,他直接说:时代在变,文学已死。我套用许多同行常说的话回答他:从唐到今,李白杜甫等文学“大鳄”们还是活得好好的。他又说:没死也边缘。我说:边缘不边缘,我想我没有能力下结论,我也没有能力预测文学的未来,我们不是先知先觉。可是,哪怕已经是边缘,哪怕就在山的边缘、海的边缘,我们也不会自行跳下山崖、跳入汹涌的大海。为什么要跳?我们会面朝大海,虽然花已枯萎。

扯远了,话说回来吧。我们要做的,是重新真切深入地认识一下自己的刊物,认识到作为选刊,它的定位、它自身的优势以及它自身潜在的资源是什么、在哪里,然后,收拾行囊,继续前行。毕竟,阳光每天都是新的。

任 瑜:你的回答也是颇有散文的诗意啊!其实,谈起这个有点像是“忆苦思甜”的话题,是为了引出一个关于生存的“终极”问题。你看,这几十年来,不管是时代潮流冲击也好,社会文化变迁也罢,《散文选刊》始终没有被滚滚车轮碾压倒下,它一直存在,而且是比较有“存在感”的存在,为散文创作者和爱好者提供了一个比较重要的园地,这很令人欣慰和鼓舞。在你看来,《散文选刊》能够如此坚守的最大原因是什么?或者说,最主要是得益于什么因素?

葛一敏:喜欢“忆苦思甜”这个词儿。忆苦思甜——无论怎样,尘埃落定,有苦才有甜,知苦才知甜,才可能享受甜的秘密。《散文选刊》的幸运在于,不是只有忆苦,更拥有可思之甜。我想,我们的“存在感”便是“忆苦思甜”里的可思之甜,而我们办刊物最大的价值和意义也就在于这个“存在感”吧。一本刊物的存在感,来自读者的认可,读者的不厌倦,读者的持续信任,读者的尊重。

中国散文,是从我们自己的文学大地上生长出来的文学样式,它有独立的文学尺度。就中国文学而言,有文学(诗歌)就有散文,散文之树常青。所以,我们无需动辄拿它和西方的哪个流派比较,也无需动辄就和西方哪位哪位先驱作家比较。中国散文伴随中国文学走到今天,散文还是那个散文,但又不能完全等同于当初的散文。一方面,散文本身从外延到内涵,从表层到本质,都发生了一定的变化。其中既有横向形式的开拓,又有纵向内容的挖掘。另一方面,作家队伍也在更替变化,各业各行如工、农、商、学、兵之中都有大批散文写作者,创作人员在不断增多。而且,这些写作者的眼界也愈加开阔。民族、时代、社会,经济、政治、教育,道德、日常生活等,如此广泛的题材,提供的是更丰富多样的新经验,也提供了新的散文文本的可能性,比如报纸副刊散文、刊物散文、网络散文随笔、散文集,等等。一切的一切,都可见出散文文风、文体之变化。这诸多因素,正是《散文选刊》如此坚守的根本理由,是《散文选刊》如此坚守的根本动力,也是《散文选刊》如此坚守的根本保障。

任 瑜:我想,作为主编,你对刊物的关注和理解,注定要更全面,也更现实。不像我们读者,可以只关心内容。可能你不得不首先考虑刊物的生存状况和经营问题,然后才是发展的问题,才是特色、个性、风格等问题。那么,以你的感受和经验而言,一个刊物,尤其是文学刊物,它生存和发展的根基是什么呢?

葛一敏:读者可以只关心内容,关心他感兴趣的东西,这无可厚非。读者往往也可能只阅读他所需要的,而摒弃其他。所以,一本刊物做不到全方位让读者满意。

在我看来,一本刊物,它的生存状况和经营问题、发展前景问题、个性风格问题,也可说是同一个问题。为什么这样说?个性风格即一本刊物的精神气质,即定位方向,定位方向基本可以决定一本刊物的成活率。办出鲜明的刊物风格,往往就已经先期考量到了生存状况,所谓即要瞻前又要顾后,早先就已经预计了经营的预设,才可能发展,才能展望未来前景。

就《散文选刊》而言,我以为,它生存和发展的根基,是广大的散文写作者和广大的读者,以及一直以来坚守在散文园地为作家做嫁衣的编者。我们常常通过电话、短信等形式接到各式各样的表彰或批评,面对这些表彰和批评,我们最大的感受,是不愿意辜负也不能够辜负大家。这是一本刊物的责任、义务,也应该是它的能力。几年来,《散文选刊》反复强调:编者要尽可能做到把刊物的方向定位了然于心,时时融会各家期刊之长,要具备捕捉当下散文之微妙变化的敏锐能力。我们也要为荣誉而办刊物,这里的荣誉是指编辑生涯中职业所赋予的自尊心和荣誉感。如此说来,《散文选刊》赖以生存的根本就是刊物自身的清醒,就是对待刊物热恋般的尊重和爱。我们赖以生存的刊物,如果连我们自己都不好生看待,还能指望谁去好好待它呢?

任 瑜:由此可见当主编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网络时代数字化技术飞速发展所形成的这种现实环境,对纸质刊物的主编来说,恐怕更是轻松不得。当下文学的生产传播和流通方式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社交平台、文学网站、自媒体,都可以成为文学传播的途径,相比传统的纸质媒介,它们还更便捷、快速,更敞开、直接,受众群也大得多。可想而知,杂志这样的纸质平台,面临这样的挤迫,要承受较之以往更大的压力。你的生存空间在压缩,对此你不得不做出反应,做出与时俱进的调整和改变。但这并不容易,也不简单,杂志本身就存在着一些限制性的因素,比如,选稿审稿编辑的流程,再快也不可能快过网络的上传,实体的发行渠道,再快也快不过网络传播。除了电子化、数字出版,你只能在有限的空间内进行自身的拓宽和深化、加强自身的优势。我也看到这两年《散文选刊》有一些默默的变化,比如扩大视野,把目光投向了海外和港台地区,扩大边界,纳入新的文体,还有往深度发展,增加了评点和评析。这些尝试和改变,是不是《散文选刊》自身对环境的自我调适?还有更多的计划吗?

葛一敏: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甚至几面性,也都有其自身的局限,这当然也包括纸媒,也包括新兴的媒体。

其实,一直以来《散文选刊》对于港台澳作家都不陌生,可以说在很多年前我们就已经有了一定的计划,要适时关注港台澳作家。原因在于,一方面,同文同种同情怀,另一方面,经过十年“文革”,内地的文学出现了一个无法补救的断层期,而港澳台散文的发展过程则相对完整,相对来看,它们和我们的散文传统有着更加紧密的连接。一本选刊,当然应该兼收并蓄,内地、港台澳以及海外的华人作家、新老作家,我们都应有深入细致的纵横向了解,不关注反倒是不正常的。一旦有了差别心,就会出现偏差。事实上,近几年,我们也有意关注国外的专栏作家,关注“国家文学”与“地区文学”,这是国家与国家、文学与文学之间的文学之比较、比较之文学。大家文化背景不同,经历不尽相同,那么,人生体验、个人感悟的差异性,在一个大文本背景中相互碰撞沟通、和而不同,从中我们是否可以借鉴?可以学习?可以汲取营养,从而产生真正认知?

作为编者,我们常常预料不到下一秒作家对于文本的呈现。作家强大的创造能力是难以估量的。不过,可以自夸的是,《散文选刊》针对广大作家们雨后春笋般的海量写作,能够做出及时、快捷的调适、反应、捕捉和呈现,而这也正是刊物的计划。近年来,针对几乎每一位散文作家,《散文选刊》都安排有系列的计划。哪些作家一直坚守写作,哪些作家刚刚起步,哪些作家可以重点推介,哪些作家可以持续关注,对此,杂志社都有自己的想法、计划和步骤。这是一项繁重的工作,杂志社会坚持下来,持续做下去。

任 瑜:确实,这两年《散文选刊》呈现了一种新的面貌和气象。尤其是在近年来设立的“新经验”栏目里,出现了不少好作品,比如毕飞宇、张定浩的散文,质量都很优良。而且,《散文选刊》似乎是非常注重这个栏目的,从2013年起,杂志社评选“年度华文最佳散文奖”时,还增设了八个名额的“新经验”散文奖,就是专门从这个栏目中评选优秀作品。这一栏目的设置,是出于什么样的宗旨?预期达到什么样的效果呢?目前达到了吗?

葛一敏:“新经验散文”是《散文选刊》在2013年夏末开始设置的一个新栏目,也是重要的常设栏目,为此,有了“新经验散文奖”的产生。开始呢,它并不叫“新经验散文”,而是叫“乡土中国散文”。当时,《散文选刊》的一个老朋友,也是我们的一个“金牌读者”,给我们来电发表高见:当今中国,又岂止是“乡土”在面临几千年未有之大变?随着现代化与城市化进程的日益加速,市场经济和商业文化对社会生活各个领域的渗透与颠覆也都愈发深刻,包括政治体制、经济模式、文化生态、教育状况、道德秩序……几乎社会生活的所有领域都呈现出了复杂多元的新面貌和新经验。乡土内外,无非中国。为何不能兼而纳之,将这个奖项设置得更宽阔,从而使其具备更鲜明的风格和更丰富的意义呢?智者出言,其言必善。杂志社同仁经过认真商讨,决定采纳这位朋友的建议,将“乡土中国散文”的定位拓展开来,更名为“新经验散文”。其宗旨是,无论是书写都市还是剖析乡村,无论是浸润文化还是感受教育,只要是来自于生活和心灵的新经验,比如情感经验、认知经验、行走经验、阅读经验,等等,只要把握着时代脉搏,紧贴着当下的现实生活,真正走进现实内部和生活深处,并做出了真诚、真挚、真情的表达,就是我们心目中的“新经验散文”佳作。

“新经验散文”栏目的设立已近两年,预期的目标——活跃刊物栏目、总结一段时期以来散文写作的新变化,应该说基本上也做到了。

任 瑜:说到散文奖,《散文选刊》每年一度评选出十篇“年度华文最佳散文”,到今年已经是第五届了,每届都有一些实力名家获奖,比如毕飞宇啊,周晓枫啊,等等,可以说这个奖的影响力在日益扩大,在散文写作领域的重要性也被越来越多的人所认可。不过,文学作品的鉴赏和评价都难免有“主观性”的一面,主观性就容易产生异议。特别是散文,作为一种最自由的文体,有着最多样的形态,就像梁实秋所说的,有一个人就有一种散文。这么多种的样态,这么丰富的作品,再加上阅读者难以统一的口味和喜好,对于散文的鉴评,可能更容易出现类似“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的分歧,而分歧的结果往往是质疑和非议。所以,散文奖的评选,可能比其他文学体裁的评奖更“艰难”一些,如何最大可能地做到公正、权威,是必须考虑和解决的问题。《散文选刊》是怎么做的呢?

葛一敏:设立散文年度奖,我们是经过深思的。我们广泛征求了意见和建议,为了避免变成《散文选刊》的“一言堂”,我们邀请了十多位评委共同担任评奖工作。评委团由著名评论家、国内主体散文刊物主编、大学博导、资深编辑、媒体人等人员组成。杂志社先完成初选工作,然后由评委们一一进行投票终评,根据投票票数决定最终评奖的结果。无论是评委团的组成,还是从初选再到评委投票的流程,都是为了尽量减少片面化,尽量公正公平客观。唯其这样,年度奖获奖作品才能在角度、风格甚至是长短度等方面具有可基本遵循的准则,才可能具有相当的代表性。

也就是在这一前提下,才有了《世间有情人》在2011年度的获奖。柴静的《世间有情人》,关注的主人公是“感动中国”2011年度人物、号称“烤羊肉串的慈善家”的阿里木。这篇短短三千五百字的文章,以朴实的客观化表达、冷静节制的叙述,呈现了生活中令人惊骇的嘈杂与安静,也显露出了善和爱。这种“作者刻意隐藏、对象自我呈现”的表达方式,近年来被许多散文作者不加节制地运用,以致散文与小说的文体界限变得含混不清。但是柴静对此的运用,自然而恰到好处,呈现了嘈杂生活中的大爱大善,突破了以抒情、唯美为主流的散文传统,为此类散文的写作提供了极有意义的启示,也引导出散文写作的一个新方向。当时,作为央视《看见》栏目的知名主持人,柴静在散文这个纯文学领域也引起了广泛关注,但是,《散文选刊》的年度散文奖是柴静在文学领域首次获得的专业奖项。柴静获奖之后,首先是《南方都市报》的记者以高度的职业敏感和专业精神第一时间采访了杂志社和柴静,随后百余家媒体予以详细报道,一时之间“柴静获散文奖”成为各大媒体的焦点之一。南都记者曾问柴静:散文获得专业肯定,是否会激发你进行文学创作?柴静则说,她本来写的是博客,因为电视节目有时长的限制,但是采访过后有些余味难忘,还有一些细节,是镜头没拍到,她眼睛看见的,老忘不掉,于是就写下来了。她没想过这是不是“文学”,或者得不得奖。“文学创作”这个词有点吓人,要抱着这个心态坐在电脑前,她恐怕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我觉得她说得很诚恳,而我们的评选也很诚恳。到现在提及此次评奖,我自己的心情也依然是万分感慨。《散文选刊》的华文最佳散文奖,不是刻意要评给柴静,或者说毕飞宇、周晓枫他们的,我们不会刻意针对哪位作家。任何一个奖项都有它的评判标准,作为“年度散文”的评选,我们看的不是散文的作家,而是他们的散文。说到这一点,我想起评论家谢有顺关于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一次演讲,在演讲中他说道:一个文学奖遗漏该得奖而没有得奖的作家是难免的,但绝不能让不该得奖的作家得奖了。这也是我们的底线。

任 瑜:在目前的情势下,文学刊物不能墨守成规,新变当然也是必要的,不过,新变和拓展也会带来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品质是否能够保证。会不会为了更丰富更多元,为了与时俱进,为了有新“卖点”,而降低了对文学性的要求呢?既要开放、拓宽,又要严守文学价值,怎么来平衡呢?这真是一个难题。

葛一敏:新变和拓展是必要的,但我并不认为这会影响到刊物或者稿件的品质。我们对内容的选择和取舍最终都是依据刊物的大框架定位而定的。

“文学性”在某一个点上是绝对的,但有时又是相对的。文学性不是绝对化、一成不变的。当下的文学已经多元化,类型文学、网络写作、电子书刊等等,日新月异,各显神通,也各领风骚。传统的文学样式,显然适应不了大时代的发展。但是,《散文选刊》既要拓宽,也要严守文学价值,我们坚持不变要做到的,是把守刊物的风格定位,一切都要在风格定位里考量,如此就可平衡、解决这一难题。

任 瑜:我对选刊的理解是,首先它是为读者寻找并汇集优秀之作,然后也是为文学筛选和保存优秀之作。相比普通期刊,选刊可能更贴近和看重读者,也更受读者的影响。所以,我觉得像《散文选刊》这样的“选刊”,会更多的考虑读者的需求和喜好。而现在有一个现象是,一方面读者的口味变得更挑剔更精致,另一方面,他们的胃口也变得更大更杂。与此同时,写作的门槛反倒变得更低,文学的边界也在拓宽。而散文,本来边界就宽泛,现在似乎比以前更难以界限分明地划定了,比如新出现的微博体呀段子体呀烹调文学呀什么的,好像也可算在散文的边界之内。这些新的、边界模糊的事物,有时能够迎合读者的某种阅读口味,或满足求新求异的需要。对它们,《散文选刊》是什么样的态度呢?是考虑到读者的需求而包纳、接受,还是坚持自我,严守所谓的散文“边界”?

葛一敏:首先,散文还是要有边界,只不过,它的边界较之以往更加开阔而已,这其实也是散文深得大家喜爱的原因之一吧。

基于浅埋偏压大跨度隧道开挖面合理间距的研究分析…………………………………………… 安丰强,安丰军(7-117)

对于当前散文的多样性、丰富性,《散文选刊》有着明确的态度。对于符合刊物原则、读者认可和接受的,我们可以接纳到刊物中,有时也可以进行有目的的尝试。这是选择标准,也是我们的“边界”。

任 瑜:我想继续说一说关于读者的问题。相比其他文学体裁,散文的阅读市场一直都比较广阔,读者群更为庞大。对杂志来说,这是好事。但是,受众太广了,就意味着读者的阅读水准和程度会有很大差别,而杂志对自己的读者群的定位就要更明确、更精准。《散文选刊》是针对什么样的目标读者?作为主编,你心中的理想读者是什么样的?

葛一敏:《散文选刊》三十一岁了,早已过了青涩之年,现在是青壮年吧,青壮年是已经成熟的年纪。从建刊之初到现在,《散文选刊》的定位一直很明确,就是作为选刊,要办出选刊的样子,要有专业的水准,我们奉行的是“好作品主义”。好作品当然需要好眼光,即选刊的眼界视野要高要广,如此,写作者才不会拒绝,而阅读者也能够有选择和收获。那么,因为我们对自身要求的是“专业”的水准,所以,我们预期的读者,也会是具有一定文学素养的阅读者。

至于我心目中的理想读者,其实,我多么想先做一个相对理想的编者啊。我们刊物一直希望能先做到理想编者,再去要求读者,或者才有资格对读者提出要求。我认为,只有好编者才能要求好读者。

任 瑜:说一说个人化的话题吧。一敏老师成为《散文选刊》的主编,也有六年了,在你接手这项工作的时候,文学的处境已不复当年的风光,文学已经被深度“边缘化”了,至少被广泛流传和认可的说法是这样。文学刊物的状况当然也离八十年代的盛景有很遥远的距离。在这样的大氛围中,去承担一个纯文学刊物的命运,当时的你是什么样的心态?是不是也面临着文学“式微”的压力?对此,你准备了怎样的应对和规划?

葛一敏:我也曾是个文艺青年,虽然这种说法在今天,似乎已不再是“褒义”的了。我也曾经历了文学的盛况,这一切带来的美好记忆,深深刻印在我的人生简历中。所以我才会接任这一工作。接任刊物那天,正好是“愚人节”,巧合的是,后来我们的副主编接任工作也是在“愚人节”那一天。它是西方人的节日,但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那一天,那个笨人的节日,怀着愚笨的想法,我似乎看到了文学经典之光芒。于是,在杂志社开会时,我开玩笑地说:一群笨人,把事情做好。当然了,文学“式微”的压力,一定是有的。不过我说服了自己,去适应这瞬息变化和落差,踏实下来,既然身处麦田,就要热爱麦田,做麦田的忠实守望者。

任 瑜:“忠实守望者”,这个比喻很贴切也很动人。作为《散文选刊》的主编,也可以说你是以散文为专业和职业的人,不管是不是乐意,散文都会是你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不可摆脱的一部分,那么,它对你意味着什么?恐怕不会仅仅是一种职责吧?

任 瑜:那从你个人的角度讲,你觉得怎么样的散文是优秀的散文?你喜欢什么样风格的散文?最看重散文的什么品种?

葛一敏:作为编者,尤其选刊的编者,不可以有太明显的个人好恶,如果爱白菜就只选择白菜,爱萝卜就只选择萝卜,是非常不可取的。

但是,单纯从个人角度,我更喜爱学院风格的散文,或者偏重文艺腔调的散文。不过,还是因为刊物关系,对散文基本上保持“无论品种,只问质地”的态度,见质见地,具有最佳的传统散文的抒情意味,是我们比较看重的品质。

在我的阅读经验里,也经常见到仅仅停留在表面的叙述,没有渗透力的、人云亦云式的抒情,或者抒情不当沦陷成滥情,情感虚假而空洞等如此这般的作品。是的,你可以这样写,但这样写出的散文,一定不是优质的散文。应该是,你的写作,即便不能说前无古人,起码也是后来者的标杆,这样的才是优秀作品。我们过去总说,好散文要有思想、艺术感染力、文学品相。我想,这其中艺术感染力也许最关键。你的文字严重感染了我,感染了我们,这一点是多么可贵多么重要!

任 瑜:你刚才也说到作为编者不可有太明显的偏好,那么,你觉得自己对散文的观念和喜好,有没有无意中影响到你对刊物内容的把握和编选呢?通常情况下,你怎么平衡一期杂志的内容水准?

葛一敏:一个人的观念和喜爱,容易成为惯性。其中的一部分会体现在工作中,一部分要时时自省克制。这些,其实也曾经影响到我对刊物的把握,尽管,我尽了最大努力去克制、屏蔽。这曾经让我深感不安。

通常情况下,我们这样来平衡一期内容的安排:首先,把这期预备的报刊包括书籍网络的选稿、自由来稿及荐稿,一审、二审、终审之后,确定符合刊物的稿子已经全部准确地挑选了出来。其次,依据各栏目的需求,从题材、“时间”与“记忆”、“现实”与“历史”等方面考虑各个稿件的排放,同时也要考虑篇幅长短、刊物与报纸是否搭配得当等。这是标准程序,说起来似乎简单,但做起来也是挑战。

任 瑜:有一个很常见的说法是,散文的门槛很低,似乎能写字的都能写散文。所以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写散文的人,到处可见散文作品。但散文其实又是易学难精的,要写出好散文非常不容易,因为散文尤其做不得假,它是非常本真的话语,最能见写作者的胸襟和旨趣,这就是余光中说的“人品尽在文中”。好的散文,常常不仅有情怀有心境,也是情趣和风度兼具的。它是人心和文心的合一,而这,是相当高的要求和标准。这些年来,《散文选刊》选编了数量巨大的散文作品,此外,你还做了许多散文选本的编选工作,比如《从这里到永恒》《命运深处》等。你对散文的阅读量肯定比一般的读者要大得多,对国内散文创作的状况,你不仅是比较熟悉,也会有更为宏观更为清晰的认识,那么,在你看来,就你所看到的当下的散文写作而言,存在的最突出的问题是什么?

葛一敏:在散文写作中,说理、叙事、记人、抒情、表意、状物、写景各种体例,都存在一个突出问题,就是强调小说意味,削弱传统散文的抒情性。比如一味地写人物对话,一味地着重事件,等对话结束,事件结束,此篇也就结束。那么,我们会问,你这散文写作要给读者提供什么呢?又怎能从人、物、事、理、景中提炼出让读者感同身受的有价值有意义的东西呢?何以撼动读者呢?

还有,生活经验同质性严重,这也是突出问题。没有新的写作题材,便去追赶热门题材,实则距离题材现场一万里路。结果就是,生活是他人的生活,经验是他人的经验。即作品在场,而作家本人却不在场。王安忆老师曾在写作教学中讲过这么一件事:有位同学,家在云南,那个地方,早晨八点天才蒙蒙亮,所以乡下学生要上学就要在黑天里起来,穿过森林。学生们没有照明设备,只能唱着歌谣互相喊着穿过森林,直到接近学校的时候,才看到些许日光。可是这样的资源并没有引起这位同学的兴趣,他依然不断地写着凶杀和爱情。

再说一个作家作品在场的例子。直到今天,我依然清晰记得第一次看到郑小琼的《铁·塑料厂》和王十月的《寻亲记》时的真切感受。他们在打工现场,他们的语言、语境,情感、情绪,心理、思想和意识都在打工现场,所以,他们能喊出“真相”,真相,是他们文字的真谛。我们无法预知未来,也许有一天流水线会消失,“打工文学”会成为一种记忆,但我相信,见证中国社会巨大变革和转型的打工文学,“它一定是文学界一个永远的话题”。透过这些文字的记忆,我们就可以找到当下乡村抵达城市的真实入口,同样,我们也可以找到当下城市抵达乡村的真实入口,是他们深情讲述了改革中的乡土中国,深情讲述了改革中的城市中国,深情讲述了改革中的中国故事。

任 瑜:最后的问题再回到《散文选刊》,这些年,杂志取得的成果和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对散文创作起了很大的推动和激励作用,这已无需多说。我们来说说它目前存在的不足吧,你觉得下一步它需要往哪个方向努力呢?

葛一敏:从2015年1期开始,我们已尝试做了些微调。其实,在过去的几乎每一期,都有微调。为什么调整,可能我们的读者不一定看得出来,但是,编者会意识到上期存在的问题,哪怕这问题根本影响不到大局,我们也一定要解决,否则,自己都没有办法让自己通过。

目前,除了公共阅读范围内的报刊,其他的包括内部报刊,甚至行业以外的报纸等,都已被我们列入了选稿范围。之所以这么做,是为尽可能减少阅读范围的不足或者欠缺。

读者的跟进喜爱,读者的方向;作家有价值的呈现,作家的方向。最后才是《散文选刊》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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