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风筝

2015-11-18 12:12周万年
西部 2015年9期
关键词:风筝姐姐

周万年

鱼风筝

周万年

瑶草巷与小城的其他街巷有着不同的神韵。因为,它当年是富人区,住的是政府官员、商贾、洋行职员、绸缎铺和珠宝店的老板,再不济也是个小业主。因此,当年小巷总是弥漫着一股华贵之气。小巷南北走向,朝南走到头,便是江堤了,大堤外是滔滔江水,大堤内有草坪、花坛、香樟树。翻过大堤是内河码头,码头边有荷塘,也有农田。清晨,老年人在这里锻炼,晚上,恋人在这里遛圈,真是休闲极了。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瑶草巷开始衰败了。一进几重门的豪宅成了大杂院,天井、堂屋都搭上棚子住了人,走马转角楼的木雕已破烂不堪。历年的运动已使那些达官贵人耷拉着头。但小巷还是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小巷富贵人家的后裔把最后的一点儿贵族遗韵遗风还是传承下来了,成了那个特殊年代的一个异数。

也正因此,小巷里出名人。一个是巷子北头王老师家的瑶瑶,一个是巷子南头李家当铺的弘儿。

瑶瑶是独生女。小巷的高贵气息浸润着她,孕育出她独特的高雅气质。她是这条小巷的一盏灯、一朵花、一簇欢愉,她如明媚的阳光,总是酿着一脸的微笑。在那禁锢的年月,她会用一些小小的手段把自己打扮得如花儿一般亮丽,比如:她会把肥大的绿军装收一下腰卡,裤管尽量裁细窄一些,人一下

就变得婀娜起来;她会在两根长辫子上用白手绢扎一个蝴蝶结,走起路来一闪一闪的,像蝴蝶在头上扇着翅膀;入冬后,她脸上手上会薄薄地施点百雀羚或雅霜,若有还无的清香,格外悠长。

瑶瑶的爷爷是这座城市有名的私塾先生,爸爸妈妈也是市一中的名师。她从上小学就一路春风地走过来。她的成绩好,哪个老师教她,她就是哪个老师的骄傲!似乎是老天爷的垂青,她除了聪慧漂亮,还有十二分的艺术秉赋,把女孩子的种种优势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在全市中学生的文艺汇演中,她扮演的铁梅一炮走红,从市里的剧院演到工厂的礼堂,又转到农村的谷场,走到街上便有人指指点点,铁梅!一中的铁梅……

瑶瑶读中学时也正是她爸妈受难之时,虽然是文革后期了,但学校还在反师道尊严,批资产阶级的反动权威,劳累了一天的爸爸妈妈拖着疲惫的步子回来时,几乎快瘫倒了,只消瑶瑶轻轻唤一声爸、妈,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她爸妈天大的委屈和疲惫就都消失了。

1978年,她高中毕业。在她还没有等来高考成绩时,就被全市最大的一家纺织厂借到了厂里的职工艺术团,整天蹦蹦跳跳、说说唱唱,成了职工文艺工作者中的一员。就在这时,一帆风顺的小姑娘,遇到了人生的第一次挫折。1978年,正是恢复高考的第二年,社会上积淀着十年的精英,尤其老三届那些没死心的人,早已私下苦读,满腹经纶,期盼修成正果,因而高考竞争十分激烈。瑶瑶本是成绩优秀的学生,但无奈她演出占用的时间太多,影响了复习,结果高考落榜了。她爸爸妈妈拿到高考成绩单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王家的书香断了!她在自己的闺房里听到了,没有吭声,只是低着头偷偷地流泪。

落榜后的瑶瑶,仍然像白天鹅一样受人关注。她若在工厂的篮球场边看球,场上的小伙子们个个就像打了鸡血针似地兴奋不已,跑得更快、跳得更高;她在巷子口的水井旁清洗衣服时,就有小伙子蹭过来帮她打水,看那小伙子卖力的样子,她会嗤嗤地笑着说,你回去吧,等会儿你妈喊你吃饭了!说得水井边的嫂子们个个哄笑起来;文艺宣传队有个大胆的小伙子偷偷递给她了一张纸条,她趁着没人时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含着笑对那小伙子说,你把东西落在我这里了,请你收好!弄得那小伙红了脸,从此便断了非分之想。姑娘们羡慕她,心里却对她有一些小小的嫉妒。巷子北头的姚奶奶见了总会轻声说,瑶瑶这女娃这么灵性、漂亮,又醒事,什么样的男孩子才配得上她啊!接着心里又犯嘀咕,自古红颜多薄命,这孩子啊!

在她二十岁那年,就有好事者上门说媒了。媒人来了一趟又一趟,提亲的人走了一家又一家,按照当时的标准,那些上门提亲的,也有不少让人眼热的人家,但瑶瑶的爸妈,还有她自己,不论哪个媒人上门,他们都有充足的理由将媒人的念头打消。待媒人走了,瑶瑶爸都会愤愤地说一句,异想天开!这使得一些觊觎她的小伙子,只能远远地望着她,好像遥望着天边的星宿,仰慕而不得靠近。

在瑶草巷可以大大方方与瑶瑶亲近的男孩子,是李家当铺的那个傻儿子弘儿。

弘儿的爸爸老李解放前是开当铺的。解放后当铺开不成了,就在一家白铁铺里当铁匠,敲煤油炉子、白铁桶、白铁茶壶。弘儿他妈生弘儿时难产,接生的大夫是用钢钳把弘儿拔出来的,大人倒是平安了,小孩却成了傻子。弘儿虽傻,身体却很壮实,他整天挂着鼻涕放风筝,嘴里还念念叨叨:风筝飞飞,风筝飞飞……

小巷里的奶疤、花子几个半糙子好欺负弘儿,把弘儿风筝的尾巴用脚踩断,或者抓一把沙撒向他,常惹得弘儿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这几个皮孩子却笑得前仰后合。一次,奶疤、花子等几个调皮的孩子将弘儿的裤子褪下,往他裤裆里撒沙子,恰巧瑶瑶看见了,她厉声喝道,奶疤你们干什么!这些半糙子吓得把沙子朝天一撒,一阵嘻笑作鸟兽散。因此,弘儿与瑶瑶亲,在巷子口只要一见到瑶瑶,就会停下来喊,瑶瑶姐姐!瑶瑶姐姐放风筝……

瑶瑶对他很和善,常常夸奖他,弘儿的风筝放得高!弘儿的风筝放得好!弘儿受了鼓励就更大声地喊,风筝飞飞,风筝飞飞……拖着风筝朝江堤边跑了。瑶瑶望着远去的弘儿,总是和蔼地一笑。

这期间却发生了一件事。瑶瑶从高考落榜的阴影中走出来后,正式在纺织厂职工艺术团担任了演员,出演话剧《报春花》的女主角白洁。瑶瑶的声音清新悦耳,表演朴实大方,浑身上下都是戏,其中与男主角吴晓峰的一段爱情戏演得缠绵多情、感人至深,让观众流下了泪水。于是,瑶瑶真正成了大名人,那年头还不时兴签名,但排队上车、排队买面时总有人给她让队。因此,她走起路来,脚步更加轻巧、更富有弹性,人也变得更婀娜起来。这天,瑶瑶没有演出任务,排练完回家时已是傍晚,但巷子里的路灯还没有亮。走到巷子口时,有几个穿着喇叭裤的小青年吹着口哨,迎面朝她走了过来。瑶瑶见了有点胆怯,但还是佯装镇定,冷冷地看着他们。领头的一个大背头笑嘻嘻地说,唉哟,王瑶小姐,不认识我了?瑶瑶看了他一眼,觉得很面熟,她想起来了,这人是她的戏迷,每次她演出,这人都会带着几个人坐在第一排叫好。瑶瑶冷静地问,你有什么事?大背头笑着说,王瑶,我叫刘海亮,想请你看场电影!瑶瑶说,我又不认识你,看什么电影!旁边的几个小青年在一旁帮腔,说,我们大哥请你看电影,是看得上你,你一定要去!说着,大背头的手已经将电影票硬塞过来。瑶瑶不快地说,请你们放尊重一点儿!大背头于是由笑脸变成一脸怒气,说,怎么?吴晓峰能跟你搂搂抱抱,哥们儿请你看场电影都不行?接着旁边的几个小兄弟也围上来,说,你不能不给我们大哥面子。就在这时,一把沙子向大背头飞过来,大背头揉着眼睛哇啦哇啦地叫着,谁他妈的撒沙子?只见弘儿在一旁跳着脚大笑。那帮小兄弟们立即围向弘儿,对着他没头没脑地一阵拳打脚踢。刚才还哈哈大笑的弘儿,立即大哭起来。瑶瑶挣脱大背头,过来护着弘儿,大声地叫喊着,你们干什么?他是个傻子!喊叫声惊动了小巷的居民,大家都围过来,吓得那些小混混揉着眼睛,飞也似地跑了。当瑶瑶把弘儿送回家时,弘儿的爸爸正在有滋有味地喝酒,知道事情的经过后,笑起来,一边将酒杯里的酒往弘儿的伤口上倒,一边说,我这傻儿子晓得护着姐姐了。弘儿的伤口被酒精刺激得很痛,哇哇地大声叫着。

这件事发生以后,巷子北头的姚奶奶心里更加犯嘀咕了,瑶瑶这孩子不尽快把婚事定下来,怕会遇到更多麻烦呢!一天,姚奶奶把自己的想法悄悄地告诉了瑶瑶的妈妈。瑶瑶妈听后笑着说,谢谢姚奶奶关心,我们家瑶瑶还小呢!没将姚奶奶的话放在心里去。

这天,下课铃声响了,瑶瑶的妈妈程老师就夹着讲义回办公室里来,却见教研室组长老刘笑嘻嘻地望着她。她被望得很不好意思,便问,刘老师这么看着我,有事吗?刘老师笑着说,荣校长找你有事!瑶瑶妈放下讲义,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说,什么事?校长给我们发奖金?说笑着就往校长办公室里去了。

到了校长办公室,荣校长正在等她,给她倒了杯水,笑眯眯地看着她,说,程老师,你调到一中来时多大?她说,您问这干什么?荣校长自问自答地说,师专刚毕业,好像二十岁?瑶瑶妈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荣校长又说,时间过得好快啊,王瑶也有二十岁了吧?有男朋友了吗?她说,孩子还小!没有考虑这个事!荣校长连声说,不考虑好!不考虑好!不过二十岁了,也该考虑了!我想多个事,给王瑶介绍一个对象,保证你们满意!瑶瑶妈问,谁家的孩子?荣校长说,宣传部张部长的儿子张超,复旦大学硕士毕业,现在在美国杜克大学攻读博士学位!荣校长满脸笑意地望着瑶瑶妈,似在探询地问,这孩子的条件你还满意吧?瑶瑶妈很含蓄地笑着,矜持地说,这孩子的条件还有什么话说,只是我们家的王瑶配不配?荣校长哈哈地笑了,说,你家王瑶不配还有谁配?给你说白了吧,张部长和他儿子都看上你们家王瑶了,只要王瑶同意了,我就等着吃喜糖了!瑶瑶妈说,让我回去与王老师商量一下再给您回话吧。荣校长嘿嘿地笑着说,商量一下也好,这是大事!接着又悄声对瑶瑶妈说,他们若谈成了,王瑶是可以陪读的!

瑶瑶妈回到家就与瑶瑶爸商量此事。她还没讲完,瑶瑶爸就说,老程,你自己的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她会让我们安排她的终身大事?瑶瑶妈说,老王,留美博士也是难碰难遇的!瑶瑶爸沉吟着说,这也是!躲在房里偷听的瑶瑶突然咯咯地大笑起来,人都笑弯了腰,笑够了,才说,爸妈,没想到你们还是封建脑瓜子,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媒妁之言?瑶瑶妈说,丫头,你别没大没小的,都要说人家了,还整天疯死人!瑶瑶抢白说,谁在疯呀,你们是不是要逼着把我嫁出去?瑶瑶妈说,鬼丫头,说话别没大没小的,爸妈在和你说正经事!瑶瑶也说,我也没开玩笑呀!你们说的张超我知道,不就是那个高考状元吗?瑶瑶妈有点惊喜,原来你们认识!瑶瑶说,我知道这个人!瑶瑶妈急切地说,你觉得他怎么样?瑶瑶学着她妈妈的口吻说,留美博士,难碰难遇的!瑶瑶妈说,跟你说正经的,也没有个正形!瑶瑶说,我跟着您说,怎么就没正形呢?瑶瑶妈说,我们要听听你自己的意见!瑶瑶只是抿着嘴嘿嘿地笑,不吭声。瑶瑶妈又追问,问急了,瑶瑶突然噗嗤一笑,说,这个状元从背后看像个小学生!瑶瑶妈急了说,老王,你看看,这丫头越说越没名堂了!说着忍不住自己也笑起来了。一家人笑够了,瑶瑶一本正经地说,爸妈你们不要瞎操心,我的事我自己晓得办,到时候负责给你们带回来一个白马王子。

其实瑶瑶早已有自己的白马王子。瑶瑶读高中时,一次团支部开会,她穿着卡腰的军

装,细窄的裤子,头上扎一个蝴蝶结,脸上还抹了百雀羚,团支部书记批评她受了资产阶级香风毒气的侵害,是小资情调,很危险!瑶瑶心里虽十分委屈,但却露出一脸的不屑。班长这时站出来理直气壮地说,年轻人有一点儿情调有什么不好,我就十分欣赏!我们不要做谢惠敏么!谢惠敏是刘心武刚刚发表的小说《班主任》中的一个学生干部,是受左倾思想毒害的代表。班长的一句话,让在场的人都笑起来,瑶瑶所有的委屈也就灰飞烟灭了。这个男孩叫石岩,过去是苦苦地暗恋着瑶瑶,团支部会后他就正式追求她了,她也有意于这个男孩子,只是当时人还小,没敢公开。还有一个原因是瑶瑶高考落榜了,石岩却考取了北京的一所著名大学,她有些赌气,也想考验一下他的诚意,便有意疏远他,可石岩却一直关注着她,每次假期回来都会来偷偷找她,现在石岩也即将上大三了,也到了可以公开的时候了。

当瑶瑶领着他的白马王子石岩第一次出现在瑶草巷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那天,石岩穿着一件褐色灯芯绒的半长风衣,领子上露出银灰色高领的羊绒衫,肩上背着马桶包,走起路来,敞开的风衣向后飘着,像一面旗帜,有风度极了。小巷的一些小嫂子们连忙从屋里跑出来,像看稀奇一样指指点点:快来看,瑶瑶的男朋友!石岩旁若无人、目不斜视地与瑶瑶说说笑笑。一天,姚奶奶拦住了瑶瑶和石岩,笑眯眯地说,瑶瑶,这是你男朋友?瑶瑶笑着回答说,姚奶奶,他是我的同学!姚奶奶说,对对对!是同学,是同学,一个意思!说着又用手搭起一个凉棚,上上下下把石岩看了个够,看完了说,这小伙子不错,头齐尾齐,配得上我们瑶瑶!说得瑶瑶红了脸,她撒娇地说,姚奶奶,看您说的!姚奶奶嘿嘿地笑了,说,姑娘家还害羞,姚奶奶不说了!接着她又拉着石岩的手说,小伙子,瑶瑶是个好姑娘,可不许欺负她!石岩说,姚奶奶,您放心,不会的!不会的!

公开恋爱关系后,石岩每次放假回来,就和瑶瑶整天黏在一起,完全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之中。每天早上,他们一起晨练;白天,石岩用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接送瑶瑶上下班,清脆的铃声撒了一路,也留下一路瑶瑶开心的笑声;晚上,他们在江堤的草坪上散步,融融的月色透过树叶筛下斑斑驳驳的影子,各种昆虫的鸣唱,像在为他们的爱情伴奏。他们实在太快乐了,快乐得让瑶草巷的一些小嫂子们都眼红嫉妒。当然最关注他们的当属弘儿了,他们在江堤边晨炼时,弘儿挂着鼻涕,拿着一个纸扎的燕子风筝,围着瑶瑶和石岩跑来跑去。中午,只要石岩的自行车铃铛一响,弘儿就拖着风筝跟在自行车后喊,风筝飞飞,风筝飞飞!晚上,当他们在江堤边散步时,弘儿就会猛不丁地从哪个角落钻出来,嘿嘿地笑,石岩瞪他一眼,弘儿就会回敬一句,媳妇子!媳妇子!很有绅士风度的石岩有些不耐烦了,说,这傻子怎么这么讨厌!瑶瑶笑着说,你跟一个傻子生什么气?弘儿对我很友好!石岩听了没吱声,皱了皱眉。

一次假期,瑶瑶和石岩去参加一个同学聚会,他们并排在小巷子里走着,显得很甜蜜。她常常偷偷地把目光转向他,因为他走路的姿态很好看,有时,她还情不自禁地把脚步放慢,好看到他矫健的身影。突然,他们听到

后面有嘿嘿的笑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弘儿挂着鼻涕,拖着风筝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弘儿见他们车转过头来,马上闪进了墙角落,石岩有些恼怒了,吼道,你干什么?弘儿嘿嘿地笑着,回一句,媳妇子!石岩说,你再喊,我就揍你!弘儿又回击说,媳妇子!媳妇子!瑶瑶连忙拦住石岩,走过去,有些生气地说,弘儿,不许再跟着我们了!弘儿嘿嘿一笑,说,媳妇子!瑶瑶生气地说,弘儿,你再说丑话,瑶瑶姐姐就不理你了!这时,弘儿便咯咯地笑起来,笑完了,就喊着媳妇子,拖着风筝跑了。

为了躲避开弘儿的干扰,他们转移了约会的地方,更多的是到海子湖公园里约会。他们真的是幸福极了,有时,他们看池塘里的红鲤鱼游来游去;有时,他们坐在长椅上,瑶瑶将头倚在石岩的肩膀上,谛听着树上的知了叫,感觉世间的一切是这么的美好!当然俩人也有小摩擦的时候。眼看石岩就要大学毕业了,他们谈未来时,石岩说,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我想报考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物理专业的研究生。瑶瑶说,为什么要报考普林斯顿大学?石岩说,因为普林斯顿大学有世界上最好的物理专业,爱因斯坦、杨振宁都在这里工作过。因石岩想要去美国,瑶瑶心理有些失落,但又对石岩的上进心感到自豪,于是她情不自禁地把头朝石岩的怀里靠了靠,接着就感觉到了石岩男子汉的粗犷气浪直喷她的面颊。石岩喘着气说,我会把你接到美国去陪读的,然后,我们就结婚,你给我生一大群孩子!说到这里,石岩有些情不自禁了,嘴就急切地朝瑶瑶凑过来。这时,瑶瑶陡然离开了石岩的怀里,面带愠色地说,把我带到美国就是给你生一大群孩子?我是你们家的生育工具?石岩自知失言,连忙改口,行行,不生孩子!你去华人社区做演艺员,好不好?瑶瑶的眼圈有点红润了,说,你瞧不起人!当我只会演戏?你要知道我们家也是书香门弟,是演出耽误了我的学业,我到了美国可以先学好语言,然后再考大学,重续我们王家的书香!石岩见瑶瑶真生气了,连忙哄她说,行行!瑶瑶,到美国你也去考名牌大学,最好考普林斯顿,我们一起做同学,行不行啊?媳妇子!石岩学着弘儿的口吻,让瑶瑶一下破啼为笑了。

假期一眨眼就过去了。瑶瑶把石岩送到车站时,俩人都眼泪汪汪的。石岩说,我保证回学校后每周给你来一封信。瑶瑶说,我不要你每天来信,十天半月来一封信就行了。但石岩仍然坚持要每周一封信,于是瑶瑶倍感幸福地妥协了。

石岩上学去了,瑶瑶心里感到空落落的。她每天都像失了魂似的,排演节目时,几次都念错了台词。瑶瑶现在最期盼的事情,就是每周一次等待石岩的来信。每个周六的上午十点,是邮递员送邮件的时候,只要邮递员的自行车铃铛一响,喊一声,王瑶收信!她就会飞快地跑出来接信,然后揣着信急忙往房里跑,关上门反反复复地读信,这是她的幸福时光。

这个秘密很快被弘儿发现了。弘儿很关心瑶瑶,每次看见邮递员骑着自行车来了,不等邮递员摇铃铛,弘儿就抢着高声喊,瑶瑶姐姐信!瑶瑶连忙从屋里跑出来,接过信,笑眯眯地对弘儿说,弘儿好聪明!弘儿便嘻嘻地笑着说,瑶瑶姐姐,媳妇子!瑶瑶佯装恼怒地说,弘儿不许瞎说!弘儿便喊着风筝飞飞就跑了。邮递员朝瑶瑶一笑,说一句,这傻子!瑶瑶也

摇摇头,然后就躲在房间里看信去了。

傻子有傻子的执着,弘儿干什么事都那么专心致志、心无旁鹜。他摸到了邮递员送信的规律,每到周六,他便乐此不疲地守在巷子口,听到邮递员骑着自行车摇着铃铛来,他就会喊一句“瑶瑶姐姐信”,这成了他必备的功课,他觉得很成功,也很快乐!瑶瑶有点烦他,但也为他的精神所感动。一次,瑶瑶对他说,弘儿,你以后放风筝去,不要在这里等邮递员了!弘儿的积极性受到了打击,便喊一句,媳妇子!瑶瑶恼怒得脸也红了,弘儿便获得了大胜。因此,“媳妇子”就成了他打击瑶瑶的最好武器,他以胜利者的姿态,拖着风筝跑了。

寒来暑往,弘儿以惊人的毅力守候着瑶瑶的来信,瑶瑶见没有办法制止弘儿,也就听之任之,再不理他了。到了假期,弘儿的游戏内容也发生了变化,他悄悄地跟踪瑶瑶和石岩,享受着窥隐的快乐!瑶瑶和石岩尽量避免与弘儿接触,他们约会的地方总是躲在弘儿难得发现的地方。这一次,他们探讨着一个人生的重大决策。石岩终于如愿以偿考上了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物理专业的研究生,他表示只要他在美国安顿下来,条件成熟后,马上就办理瑶瑶的陪读手续。

在即将分手的头天晚上,他们在海子湖公园谈到晚上十点多钟,石岩才把瑶瑶送回家。但他们还兴犹未尽、难舍难分,俩人又挽着手,沿着瑶草巷往南走,悄悄地来到江边的万寿塔。他们坐在塔前的石凳上,俩人靠在一起,情话像纺车上的棉条,车轮吱留吱留地转着,话儿越拉越长总不断线。石岩说,瑶瑶我真不想去美国了,我离开了你,就像在沙漠上一样,没有水分和绿洲,生活也了无情趣!石岩说着手已经揽住了瑶瑶纤细的腰肢,瑶瑶也情不自禁地把头靠在石岩的怀里,听到石岩不想去美国读书,瑶瑶伸出手,捂着石岩的嘴说,不许你说没志气的话,你心里有我,我们就在一起了。石岩说我真的不想离开你,一分钟也不想离开!这时,石岩已经喘着粗气,瑶瑶感到他的鼻息暖暖地喷到了她的脸上,接着他的嘴唇毫不犹豫地贴在了瑶瑶的嘴上,另一只手伸向了瑶瑶的衣襟,他们忘情地接着吻,好似在云空中行走,新鲜而神奇,兴奋而忘情!正在这时,他们突然听到身后有嘻嘻的笑声,一抬头,见是弘儿正冲着他们傻笑,嘴里念念叨叨,媳妇子,摸妈果子!石岩和瑶瑶被弘儿的出现惊呆了,瑶瑶感到十分羞涩。石岩终于忍不住了,放开瑶瑶冲过去,怒不可遏地扇了弘儿一耳光,你这傻子!再耍流氓,我打死你!瑶瑶也冲了过去,她拉开石岩,说,你发什么疯?他是傻子,你也傻了?跟他一般见识?弘儿吓得哇哇地哭起来,他们道别的前一夜,弘儿使他们留下了十分难堪的记忆。

第二天,石岩坐火车抵达上海,接着飞抵美国新泽西州的普林斯顿大学。他们又开始了互相牵挂的日子。不过石岩的来信再也没有规律,这就让弘儿守候的游戏很难完成,他常常守在瑶瑶家的门口,却等不来邮递员的自行车铃声,而在他离开时,邮递员却不期而至,这使弘儿很失落。但这使瑶瑶很高兴!她没有了被人窥隐的感觉,尽管弘儿只是一个傻子。自从上次弘儿偷看了他们亲热后,她每次见到弘儿都有一些难堪,对弘儿的态度也有了变化,再不那么友善了。弘儿守在她的门口时,瑶瑶总会说,弘儿你不要老在这里等

信,你放风筝去!弘儿看到瑶瑶的态度,再也不会嘿嘿地傻笑了,他还没有傻到看不清一个人的眼色,他会怏怏地离去。

弘儿近些日子身体上有了一些变化,声音开始变粗,嘴角也长出了一些软绒绒的毛,在巷子口看见女孩子便咯咯地笑。奶疤和花子几个半糙子在巷子口拦着他问,弘儿是不是想媳妇子了?弘儿不理他们,拖着风筝想绕道走。花子紧接着问,弘儿听说你鸟窝里已经长了毛,脱裤子让我们看看!说着就要动手。弘儿已经不是过去的弘儿了,他急了就要捡起砖头砸人,吓得奶疤、花子几个大笑着跑了,弘儿拖着鼻涕拿着砖头,还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坐在巷子口的姚奶奶说,弘儿也到了开知识的年龄了,可是这孩子……

虽然,瑶瑶不欢迎弘儿在她门前等候送信的邮递员,但弘儿仍然乐此不疲地认真进行着这项工作。慢慢地弘儿发现邮递员来送信的日子是越来越稀了,先是十天半月不来一次,后来二十天、一个月也不来一次。这时小巷就有了一些传言:先是说瑶瑶因学历不够,在美国办陪读遇到了挫折;接着又有传闻,说石岩在美国又谈了一个女朋友,也是普林斯顿大学的研究生,爸爸还是副省长,到底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楚。这天,弘儿守候在瑶瑶家的大门口,邮递员骑着自行车叮叮当当地来了,弘儿在门前大声地喊,瑶瑶姐姐信!瑶瑶十分高兴地跑来接信,她接过信,一抬头看见弘儿,便瞪了弘儿一眼,说,你怎么又来了,弘儿的积极性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头一摆说,媳妇子!

这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邮递员来送信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人们很少再看见瑶瑶露过笑脸。演出时,瑶瑶的表演再也没有激情,而且常常念错台词。工会主席找她谈过几次话,结果没有任何的效果,职工艺术团只好让她暂时休息。瑶瑶于是就呆在家里,躲着不见人。瑶草巷的那些小嫂子们说,瑶瑶失恋了!姚奶奶坐在巷子口,嘴里念念叨叨地说,作孽啊!这姑娘怕是被毁了!

又到了一年一度高考发榜的日子,地方电视台开始整天播放高考的消息,播放高考状元的访谈录。瑶瑶的爸妈尽量不打开电视,避免瑶瑶受刺激。这天,瑶瑶姑母的儿子喜气洋洋地到瑶瑶家来报喜信,他被武汉大学生物专业录取了。瑶瑶与他打过招呼后,就躲进房间里没有出来,没有眼色的小伙子还在不断地描绘着生物学未来的美好前景。

第二天,瑶瑶却走出了家门,她一只手拿着一朵鲜花,一只手拿着一张烫金的红纸,逢人就笑着说,我已被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录取了,明天就到北京办签证。大人们惊呆地望着她,不知该怎样回答她好。瑶瑶又说,你们看着我干什么?你们该祝贺我呀!本来我的学历是不够的,可是他们破格录取我了,我有艺术天赋么!小巷里便有一大群小孩围着观看,顽皮的小孩便喊瑶瑶疯了!这时,姚奶奶走过来,轰开了小孩子们,扶着瑶瑶,说,瑶瑶,我们回家!这时,弘儿也来了。瑶瑶一见弘儿来了,就高兴地说,弘儿,快祝贺瑶瑶姐姐!瑶瑶姐姐要到美国去了!弘儿认真地说,祝贺瑶瑶姐姐!瑶瑶便说,还是弘儿乖!弘儿又问,瑶瑶姐姐到美国做媳妇子去的?瑶瑶笑嘻嘻地点头称是。看热闹的孩子们就哄地大笑了,姚奶奶骂道,小兔崽子们,看什么热闹?还不赶快回去!说着就用拐杖一横扫,吓得孩子们一个个抱头鼠窜,跑散去了。弘儿还在后面问,瑶瑶姐姐,你去美国了还回来不?瑶瑶说,我会

回来探亲的。

瑶瑶的爸妈得到消息从学校赶来时,看热闹的人已经散去了,他们很快将瑶瑶送到了医院。一个权威的医生说,瑶瑶的病想要痊愈,必须要等她成家以后,也就是说要找到她的如意郎君!于是她的爸妈就开始张罗给她找对象了。这时,他们才发现当年追求过瑶瑶、上门求过亲的都躲得远远的了,现在上门提亲的,要么是没有工作的,要么是人品不好的,或者是生理上有什么缺陷的,这使瑶瑶妈流了好多眼泪,恨自己姑娘的命苦,天仙般的女子,竟落到这般下场!她发誓找不到合适的人家,瑶瑶宁肯不嫁人。

瑶瑶再次出现在瑶草巷时,不吵不闹不说话,斯斯文文的,但手里仍会拿着一朵花,一边走一边嗅。有些顽皮小子碰上她,就会拿她逗乐子,瑶瑶你到哪里去?是去普林斯顿?瑶瑶就会冷冷地瞪他们一眼,顽皮小子们便嘻嘻哈哈地走了。

这以后,瑶瑶与弘儿就成了好朋友。夏日的中午,瑶草巷是很宁静的,小巷的人们上班的上班去了,没上班的人也午睡了。巷子很狭窄,青石板因人们的长年行走磨得锃亮,巷子口的水井旁有一棵老槐树,树周围用一圈砖垒起来的,树上的蝉“知了知了”地叫着,这时,瑶瑶就拿着一朵花,在槐树下听着知了的鸣叫发着呆,弘儿走过来问,瑶瑶姐姐,放风筝去?瑶瑶不回答他,却反问道,弘儿你知道普林斯顿吗?弘儿痴痴地望着她,摇摇头。瑶瑶说,普林斯顿大学里有许多名贵的花草树木,有樱花树、有槐树、有香樟树、有杜樱、有紫罗兰……还有许多小洋楼,那都是研究室,里面有许多科学家。弘儿不知所云,一脸呆气。瑶瑶又问,弘儿你知道爱因斯坦、杨振宁吗?弘儿还是摇头。瑶瑶说,这些你都不知道!突然,弘儿问,普顿能放风筝吗?瑶瑶笑了,是普林斯顿,不是普顿,放风筝?那是当然的!不过谁在大学里放风筝!弘儿嚷着说,普顿不好,我不去!瑶瑶嘿嘿地笑着说,弘儿,普林斯顿你是进不去的,那里是培养大科学家的地方!弘儿说,我不喜欢当科学家,我只喜欢放风筝。

于是,他们就不讨论这个问题了,而是来到江堤边放风筝。弘儿先将线放得很长,瑶瑶帮他把风筝抛向空中,弘儿拉着线高兴地跑着,他一边跑,一边高兴地喊,风筝飞飞!风筝飞飞!风筝摇摇摆摆地飞向空中,这时弘儿就将风筝递给瑶瑶,他在一旁拍着巴掌高兴。瑶瑶接过风筝,突然有点兴奋,抖线的张力牵引着她,自己似乎有一种快要飞起来的感觉,美妙极了!

瑶瑶放着风筝喜滋滋的,眼睛放射出光芒来,一点儿痴呆的感觉也没有了。她像小孩一样不停地问弘儿一些奇怪的问题,弘儿似乎受到了鼓励,一个傻子有谁这么重视过他,他突然觉得自己太牛了,他告诉瑶瑶风筝要迎着风放,抖线不能太粗,也不能太细,抖线的角度要根据风的大小变动,弘儿不明白自己竟然懂得这么多!他似乎不是个傻子了。瑶瑶突然问,弘儿你说风筝能把人放上天吗?这个问题倒真把弘儿问倒了,他用手抓了半天脑袋,结结巴巴地说,这个……这个……恐怕不行,人太重了,风把人吹不上去的!瑶瑶又问,如果风很大呢?弘儿说,这恐怕也不行,风筝飞得太高,万一把人摔下来,就活不成了。

突然,瑶瑶嘤嘤地哭起来,我不怕死,为什么不行呢?如果风筝能把我放上天,我就可以乘风筝到美国去,到普林斯顿去,我就不用办什么护照了!瑶瑶的哭声把弘儿吓着了,他不知所措地在一旁看着,求她说,瑶瑶姐姐不哭,瑶瑶姐姐不哭,风筝可以把你放上天,我给你放风筝,你就摔不下来!瑶瑶不听他劝,依然哭得很伤心。

有一天,瑶瑶和弘儿在江堤的内河旁放风筝。玩了一会儿,他们有些累了,就收了线,坐在草地里说话。弘儿问瑶瑶知不知道风筝有多少种?瑶瑶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弘儿就告诉她,风筝有许多种类,有燕子风筝、蝴蝶风筝、蜻蜓风筝、鹤风筝,还有夜蚊子风筝……瑶瑶饶有兴趣地听着,不时还提出一些问题。她问,你说了这么多的风筝,为什么没有鱼风筝呢?弘儿说,应该有鱼风筝吧!但我没有见过!瑶瑶说,鱼风筝是很美的!你看鱼在空中游荡,尾巴一摆一摆的,很美呢!弘儿听得心驰神往,说我们以后就扎一个鱼风筝,用最好的绵纸蒙面。突然,他觉得有些不对头了,置疑地说,不对,鱼风筝是不行的,鱼是在水里生活的,你把它放在高空中,它很快就会死去的!瑶瑶坚持说,不会的,你知道“鲤鱼跳龙门”的故事吗?鲤鱼离开了水,跳得很高很高,怎么就没有死呢?弘儿问,什么叫鲤鱼跳龙门?瑶瑶说,这是一个神话故事,我来讲给你听。

瑶瑶说着,手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颏,眼睛遥望着天际……弘儿等着她讲故事,却半天不见她开腔。弘儿催促道,你快讲啊!瑶瑶像没有听到一样,静静地望着远方,弘儿就摇她的膀子,说,快讲啊!瑶瑶姐姐!瑶瑶突然一惊,眼泪就跟着掉下来了。弘儿连声问,瑶瑶姐姐,你怎么了?瑶瑶便嘤嘤地哭起来,吓得他不知所措,只好在一旁看着瑶瑶掉眼泪。瑶瑶哭够了,抽抽泣泣地说,鲤鱼跳龙门不好,石岩就像是鲤鱼跳龙门,他考进普林斯顿就变心了!他不要我了!弘儿呆头呆脑地望着她,不知该如何劝说好……

日子像流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有一天,他们放完风筝,觉得有些累了,弘儿突然提出俩人捉迷藏。瑶瑶和弘儿是在内河码头边玩,内河码头附近有一个池塘,塘里长满了碧绿的荷叶,粉红色的莲花婀娜地开着。池塘边生长着许多丛生的灌木,尤其苍耳到处都是,它裹着一身刺,在风中摇曳着。先是瑶瑶躲着让弘儿来捉,弘儿双手蒙着眼睛,背向着瑶瑶,瑶瑶则立即躲在一蓬灌木丛后面,高声喊着:一、二、三,弘儿就蹑手蹑脚地过去捉她。弘儿几次经过瑶瑶身边都没有发现她,瑶瑶忍不住笑起来,弘儿终于发现了她。瑶瑶因为笑得开心,腿就迈不动了,弘儿很快就抓住了她。弘儿说,你跑不动,玩得没有趣!你来抓我吧!

于是,弘儿就躲藏起来,让瑶瑶来抓。弘儿摘了一片大荷叶顶在头上,躲在一棵苦楝树后面,他以为荷叶遮住了自己的眼睛,瑶瑶也就看不见他了。但瑶瑶一转身,就看见了弘儿。她轻快地跑过去,临近弘儿身旁时,她突然笑起来,弘儿听到笑声,丢下荷叶撒开腿跑起来,他跑得很快,像一头小马驹撒着欢,瑶瑶也燃起了激情,她迈动着富有弹性的双腿,飞快地追赶着,衣袖擦得野草窸窸窣窣地响。前面有一条小水沟,水沟周边全是苍耳,弘儿没有看见,还是在飞快地跑,结果一脚踏空,

就听到弘儿“哎哟”一声,他的手里扎进了许多苍耳的刺,接着弘儿就哇啦哇啦地哭起来。瑶瑶连忙跑过来,她抓往弘儿的手,喘着气说,苍耳把你的手刺破了吧?让我看看!瑶瑶把弘儿的手放在怀里,仔细地给他拔苍耳的刺,她拔得很认真,因为刚刚跑过,人还有点喘气,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的,她一用力拔,弘儿的手就触到了她的胸脯,于是,弘儿就笑起来喊,妈果了!妈果子!还用手使劲往上靠。瑶瑶的脸变得通红,赶忙把他的手甩下来,说,弘儿,你再说丑话,我就不理你了!弘儿一脸茫然,连忙说,我再不说妈果子了!

时间就这样流逝着,瑶瑶和弘儿竟像一对好朋友一样,成天在一起玩耍。瑶草巷的一些曾经妒嫉瑶瑶的小嫂子们,也为瑶瑶的红颜薄命而叹息。瑶瑶与弘儿频繁的来往,更是引起了瑶瑶妈的极大不满。瑶瑶妈对瑶瑶爸说,老王,就算我们家孩子病了,也不能整天与一个傻子混在一起,等她病好了,还怎么嫁人啊?瑶瑶爸叹着气,半天不吱声,最后说,这有什么办法呢,孩子总不能整天关在家里吧,那样的话她的病岂不是更严重了?只要她快活就好!瑶瑶妈坚决地说,我不管!反正瑶瑶不能与弘儿来往,这有辱家风!说着,瑶瑶妈的眼泪就掉了下来。瑶瑶爸连忙一边递过手巾让她擦眼泪,一边劝说,老程,你看这么着,我们尽量多陪陪她,平时就叫她在家里看看小人书。瑶瑶妈说,这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第二天,瑶瑶妈对瑶瑶说,瑶瑶,你最近人也好一些了,有时间多在家里看看书,有机会可以考个好大学!瑶瑶嘿嘿地笑着,我可以考大学了!于是,瑶瑶妈搬出了好多小人书,《红牡丹》、《岳家小将》、《穆桂英》等,瑶瑶津津有味地看着,嘴里念念有词。瑶瑶妈看到瑶瑶的样子,又偷偷地抹了一回眼泪。

一连几天,弘儿在槐树下都没有看到瑶瑶,就有些失望,有些着急,他拖着风筝到处转悠,寻找瑶瑶。他找到江堤边,找到内河码头,都没有瑶瑶的踪影。后来他逢人就问,你看到瑶瑶姐姐了吗?大多数人懒得理会他,看他一眼就走了,也有人奚落他,问,你找瑶瑶干什么?想媳妇子?弘儿便啐出一口口水,表示了报复!奚落他的人便哈哈地大笑起来。只有姚奶奶是个认真的人,她把弘儿叫过来说,弘儿,你不要找瑶瑶姐姐了,瑶瑶姐姐要看病,还要复习功课,准备考大学。你就去放你的风筝去!听话啊!乖!弘儿点点头,但他对姚奶奶的话听不太懂。

不过姚奶奶的话让弘儿知道了瑶瑶一定是在家里。弘儿心里有些纳闷,瑶瑶姐姐怎么不来找我呢?是她爸妈不准她出来玩,还是她自己不愿出来玩?他悄悄来到瑶瑶的家门口,探头探脑地望了半天,见天井里有一鸡婆在觅食,家里好像有人影在晃动,便大着胆子喊了一声,瑶瑶姐姐!瑶瑶手里拿着小人书从厢房里跑出来,又是眨眼,又是皱眉,用手轻轻地挥舞着叫他走。这时,瑶瑶妈从客厅里走出来了,对他说,弘儿,你自己去玩!瑶瑶姐姐要看书!然后她转过身狠狠地瞪了瑶瑶一眼,瑶瑶马上退回房间里去了。弘儿闷闷不乐地离开了,他知道瑶瑶妈不许瑶瑶与他玩儿。他来到巷子口的大槐树下,怏怏地坐下来,蝉儿在“知了知了”地聒叫,让人心里有些烦。

这时,他有些累了,不由得闭上眼睛,头也耷拉下来,深深地埋在两个大腿间,身旁燕子风筝的飘带在微风中摆来摆去。他进入了似睡非睡的梦中,眼前一片迷乱:他仿佛看见瑶瑶姐姐在江堤边放着鱼风筝,他在后面追

赶,跑着跑着,瑶瑶姐姐就随着鱼风筝上天了,她在空中飘荡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从风筝上掉下来。他在下面大声地喊着,鱼是不能上天的!他使劲飞跑也追不上了。怎么突然又看到了许多名贵的树木花草,有樱花树、槐树、香樟树,还有紫罗兰、玉丁香……还有一些洋房子,难道这里是普顿?他看见瑶瑶姐姐的风筝像降落伞一样摇摇晃晃地下来了,石岩像王子一样迎着她上去,他们顿时拥抱在一起,然后热烈地接吻,接着石岩开始摸瑶瑶姐姐的妈果子。他站在一旁嘿嘿地笑着,大叫着媳妇子!突然,瑶瑶姐姐好像又来到了江堤的内河码头,她放着风筝飞快地跑着,他在后面追赶,丛生的灌木擦得衣裤窸窸窣窣地响。瑶瑶姐姐突然跌倒了,他连忙跑上前将她扶起来,苍耳把她的手刺破了,他用嘴吮着她手上的血,然后给她拔手上的刺,有两个球球总在眼前晃晃荡荡,他伸手去摸,瑶瑶姐姐立即将他的手拦开,他嘴里大声地喊叫着……突然,他听到有人在喊他,惊醒过来,睁开眼,天色已暗,他感到浑身汗涔涔的,下身似乎有点不舒服,低头一看,裆里黏糊糊湿了一大片。

这时,他看到瑶瑶姐姐站在他面前在笑,他连忙用手遮住了裤裆。瑶瑶笑着说,弘儿你睡觉的样子好难看,张着嘴,还哇拉哇拉地大声喊叫着。弘儿嘿嘿地傻笑着,不好意思地说,我睡着了!你妈妈让你出来了?瑶瑶用手按了一下嘴,嘘了一下小声说,妈妈上街去了,我是偷偷地跑出来的!瑶瑶又问弘儿,你刚才在梦里大声地叫喊什么?弘儿的脸马上红了,手不由自主地将裤裆遮住,吞吞吐吐地说,我没喊什么。瑶瑶将弘儿的手扒开,见裤裆湿了一片,便嘻嘻地笑起来,羞羞羞!弘儿洒尿啦!急得弘儿满脸流汗,说,瑶瑶姐姐,我没洒尿,我早就不洒尿了!瑶瑶便大笑着说,你没洒尿,裤子怎么是湿的?弘儿回答不上来。瑶瑶便更大声地喊,弘儿是个洒尿宝!弘儿满脸通红,恨不能用手去堵她的嘴。这时,瑶瑶妈在大门口喊,瑶瑶!快回家!怎么又跑出去了?瑶瑶这才嘻嘻笑笑地回家去了。

这天以后,弘儿有点回避瑶瑶了,生怕她提起他洒尿的事嘲笑他。他一个人拖着风筝在小巷、堤边闷闷不乐地行走,也不喊风筝飞飞了。有几次,弘儿经过瑶瑶的家门口时,探着头偷看,想约瑶瑶出去玩儿,但一见到瑶瑶家有人影晃动,他就马上吓得跑了。这天下午天气闷热极了,没有一丝风,风筝也没放上去,弘儿便了无兴趣了,靠在一棵大树下,嘘嘘地吹着永不成调的口哨。堤坡旁有几个老汉在放驴子遛马,他们用草帽不断地扇着风,还不住地骂天热。几匹马在悠闲地吃草,突然,弘儿听到一个老汉把皮鞭抡得啪啪响,嘴里不断地骂着,驴日的,这么热的天气还热不死你们,还想贱爬!弘儿抬头一看,是两匹马在打架,一匹棕色的公马在往母马身上爬,老汉抽了几鞭子,见拉不开它们,便开恩似地讪笑着,驴日的,让你们快活去,老子累死你们!弘儿看见驴子打架,便一个劲地傻笑着,下身似有一些躁动,嘴里在咕噜着什么。放马的老汉见了,大笑着说,弘儿,你个驴日的也醒事了?你看你,裤裆都撑起了篷子,赶快叫你老子给你找个媳妇子!莫在这里丢人啦!弘儿啐了老汉一口,学着老汉骂了一句,驴日的!拖着风筝捂着裤裆跑了。

他来到内河码头。突然,他感觉到一丝凉

风,就像在极热的屋里由门缝进来了凉气似的。看看路旁的柳枝,的确是微微地动了两下。不一会儿,一阵大风刮起,天暗下来,枯枝败叶全飞到半空。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乌云像一艘艘舰艇开过来,就要下暴雨了。弘儿身上的汗水已经干了,他也知道大雨马上就要来了,就欢呼着往家里跑。他穿过内河码头,经过一片长着灌木的开阔地,就要翻堤时,他看见在那棵苦楝树下站着一个人,并且似乎在向他挥手。他停下来定眼看了看,好像是瑶瑶姐姐,他有些不敢相信,又仔细地看了看,确认了是瑶瑶姐姐后便飞也似地往那里跑去。跑到半路上,他又停下了脚步,犹豫着到底去不去?他怕瑶瑶姐姐讥笑他。这时,他听到瑶瑶姐姐招着手在喊他,弘儿!弘儿!快过来!要下大雨了!弘儿这才下决心继续向那边跑去。这时,铜钱大的雨点儿从天上滴落下来,站在大树下的瑶瑶有点瑟瑟发抖,弘儿跑过去说,瑶瑶姐姐,我们赶快回去吧,就要下暴雨了!瑶瑶说,不行,雨已经来了,我们就在这里躲一下吧!

天际边滚动的团团乌云直压头顶,一瞬间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往瑶瑶和弘儿身上抽。瑶瑶冷得缩成一团,弘儿也不知所措,手里的风筝早已淋成纸浆。他放下风筝,说,瑶瑶姐姐,抱抱。弘儿想抱着瑶瑶给她取暖。瑶瑶拦开了弘儿伸过来的手,说,哪有小的抱大的?弘儿又脱下衣服给瑶瑶穿,瑶瑶看到打着赤膊露出腋毛的弘儿,哆嗦地说,羞羞羞!我不穿你带毛的衣服。弘儿急得哭了,说,瑶瑶姐姐欺负我!

一阵狂风吹来,瑶瑶抖动了一下,接着就开始打喷嚏。这时,弘儿揩着眼泪,着急地说,瑶瑶姐姐,你会冷病的!

雨继续下着,一阵紧似一阵。一阵风吹过,地上的水珠像奔马驰过,还升腾起一抹水雾。这时,雨水已形成了流水,哗哗地向低洼的地方流去。弘儿一抬头见雨水正往荷塘边流去,突然就有了灵感,他立即向荷塘边跑去。

弘儿很快来到了荷塘边,荷塘边的水很浅,剌人的水草和锋利的石块将他的脚戳得很痛。他摘下一片荷叶,在头顶上一试,觉得小了一些,便继续往荷塘的深处走,去摘大一些的荷叶。他摘了两片大荷叶,正要返回时,突然一脚踏空,整个人慢慢陷了下去,水在他的头顶打转儿,吓得瑶瑶大声地喊叫着。弘儿在水面一沉一浮,左手在水里乱划着,右手还高高地举着荷叶。这时,雨点似乎越来越大,打在荷叶上唰唰地响,瑶瑶飞快地向荷塘跑去,大声地喊着弘儿,就在她准备下荷塘时,从堤坡边箭也似地跑过来一个老人,他拦下瑶瑶,丢掉手里的鞭子,迅速下了荷塘。老人用手夹着弘儿的腰,向岸边游过来。到了岸边,老人也没有力气了,把弘儿像抡花包一样抡在了岸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里骂骂咧咧,你个傻驴,不会游泳还往深水处去,不要命了!说着把他抱起来,将他面朝地面放在他弯着的大腿上,用劲地抖着。弘儿哇啦哇啦地吐出了大口大口的水,不一会儿就醒过来了。他一睁眼看到正在抽泣着的瑶瑶时,举着右手里紧紧握着的两片大荷叶,有气无力地说,瑶瑶姐姐,荷叶遮雨!老人笑了,骂道,还晓得心疼人,真是个多情的傻子!

雨渐渐小了,弘儿也已经完全苏醒了,瑶瑶一手撑着荷叶遮雨,一手扶着弘儿往回家的路上走。当瑶瑶妈闻讯赶来看到瑶瑶时,吓得愣了半天,然后才说,孩子你命苦啊!说着

就把瑶瑶抱在了怀里大哭起来。一些心软的大姐、嫂子也在一旁也不住地抹眼泪。街坊邻里听了那位老人的讲叙,一个个唏嘘不已,人人称弘儿人傻心好,是个善良的孩子!

几个年轻一点儿的小伙子轮流背着弘儿向弘儿家走去。白铁匠老李这时风风火火地赶来了,看见被人背着的傻儿子,眼圈红了,声也没做,跟街坊们鞠了个躬,就把弘儿背在背上走了。

自此以后,弘儿与瑶瑶似乎有了特殊的感情。每当弘儿老远看到瑶瑶洁白的裙子时,眼睛里就会放射出一种特殊的亮光。瑶瑶也把弘儿当作小弟弟一样看待,时时护着他,不准奶疤、花子他们欺负他。她看见弘儿的身上有灰就会主动替他拍打干净;看见弘儿的鼻涕流下来了,便会递过去一张纸巾,皱着眉说,弘儿把鼻涕擦干净。弘儿则会嘿嘿地笑着,很听话地擦干净鼻涕。

这些让瑶瑶妈都看在眼里,她心里十分忧郁,脸上布满了愁云。一天,瑶瑶妈对瑶瑶爸说,老王,瑶瑶这孩子该怎么办啊?她整天与弘儿混在一起,她病几时可以好啊?!瑶瑶爸说,老程,我看瑶瑶最近的情绪比较好,这有利于她的病情早日好转。瑶瑶妈说,那也不行!别人会笑话我们的。整天与一个傻子在一起,她病好后还怎么说婆家啊!

就在瑶瑶的爸妈十分揪心的时候,瑶瑶竟将弘儿引到家里来了。

这天,瑶瑶爸和瑶瑶妈都在家里,弘儿在瑶瑶的带领下畏畏缩缩地进了家门。看到弘儿,瑶瑶的爸妈先是一惊,随即眉头就皱了起来。瑶瑶妈说,瑶瑶,你怎么把弘儿引到家里来了?瑶瑶也不正面回答,连忙对弘儿说,快叫叔叔、阿姨!弘儿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叔叔、阿姨好!瑶瑶妈说,你看弘儿浑身脏死了,你把他带到到家里来,把家里也搞脏了。瑶瑶看了一眼挂着鼻涕、满脸汗水的弘儿,哈哈笑着说,弘儿,你看你好脏啊!我来给你洗洗干净!瑶瑶妈这时快要跳起来了,她斥责说,瑶瑶,你简直没有名堂了,一个姑娘家给他洗,还不快让他回去!弘儿吓得直退缩,瑶瑶也被妈妈的喝斥吓着了,但她坚持说,我给他一洗就干净了嘛!瑶瑶爸怕惹出事来,连忙对瑶瑶妈说,孩子有病,你就依了她吧!瑶瑶养病,心情最重要!瑶瑶妈犹豫了一下,便转身进了房间。

瑶瑶打来一盆水,又搬来一张木凳,把盆子放在木凳上,按下弘儿的头开始洗起来。弘儿的头一按到水里,就是一盆黑水。瑶瑶一边给他洗,弘儿一边笑,于是瑶瑶轻轻地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说,老老实实地洗,听话!不要动!弘儿于是就听话不再动,但还是忍不住地傻笑。

房间里的瑶瑶妈不住地抹着眼泪,瑶瑶爸一边给她递手帕擦泪,一边劝她说,老程,孩子有病,你就依了她吧,她心情好,病就会好得快些!瑶瑶妈并不接话,只是不住地摇着头,自言自语,我前世作了什么孽啊!让孩子得了这个病,遭这份罪!说着又嘤嘤地哭起来。她接着又诉说,石岩这个小兔崽子,心好狠!我们家瑶瑶是多好的女孩子,就让他祸害病了。瑶瑶爸攥着瑶瑶妈的手,眼睛也湿润了。

这时,瑶瑶已给弘儿冼干净了。弘儿完全变了样,瑶瑶还给他梳了个小分头,是照

着石岩的发型梳的,很有点样子。瑶瑶还让弘儿把她爸爸的蓝色中山装穿上,然后歪着头看了一会他说,弘儿像个大学生了!弘儿咯咯地笑着,有些不好意思了。这天弘儿是高高兴兴地回家的,他的面貌焕然一新,像变了个人似的。

弘儿走在街上,便有人与他开玩笑:弘儿头发梳得这么光,怕是要相亲去的?他只笑却不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瑶瑶姐姐给梳的。弘儿你都穿中山装了,是当干部了?弘儿还是笑,笑完了说,是瑶瑶姐姐给我穿的。那人又问,弘儿你怎么不穿双皮鞋?弘儿看看脚上的解放鞋,摇摇头说,还没买!明日我就买一双。说完,他就高兴地走了,与他说话的人还站在那里笑着摇头。

弘儿回家时,他爸爸老李正在喝酒,没正眼看他。弘儿猛不丁地说,爸爸,我要穿皮鞋!老李听了一惊,正要发火,一抬头见弘儿的打扮,便哈哈地大笑起来,傻小子,你还真像回事啊!弘儿也不回答,又尖着嗓子说,我要穿皮鞋!老李问,你穿皮鞋干什么?要当干部了?弘儿说,不当干部。老李说,不当干部穿什么皮鞋?来来来,吃块鸡蛋!弘儿说,我不吃鸡蛋,我要买皮鞋!老李气得正要用筷子抽他,弘儿的妈妈赶忙说,你打他干什么,弘儿我给你皮鞋!说着弘儿妈妈去里屋提着一双旧皮鞋出来。弘儿看了一眼说,旧的我不要。他妈妈说,一打油就跟新的一样。弘儿又看了看,就同意了。

弘儿再上街时,就有了全新的打扮,他梳着小分头,穿着中山装,脚蹬黑皮鞋,在小巷里神气威武地放风筝。只是黑皮鞋大了一点儿,走在街上咔啦咔啦地响。这成了瑶草巷一道新的风景。

十一

天渐渐地凉下来了。巷子口老槐树的叶子黄了,阵阵秋风将黄叶毫不怜惜地从树梢拽下,无可奈何地随风飘散。

弘儿在大堤上放风筝,往日鸣叫的各种夏虫也不知隐身何处,没了声响。又有两天没有见到瑶瑶了,弘儿在瑶瑶的家门口看了几次,都没见她的影子,便觉得十分寂寥。他把风筝收线后放在苦楝树旁,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仰望着天空想心事。这时,天空显得格外高远,他突然想到了鱼风筝,瑶瑶姐姐说鱼风筝在天上飞很美,他就想鱼在天上飞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呢?鱼的尾巴是怎样摆动的呢?他在空中会呼气吗?这些他都想不明白。咦,怎么天上突然有大群风筝鱼飞过来了?他一下从草地上蹦起来,大声喊,鱼!鱼!风筝鱼!他定眼一看,原来是一排大雁呈人字形从天边飞了过来,越来越近,他便欢呼起来,雁、雁,排个人字看看!雁、雁,排个人字看看……他一遍一遍地呼喊着,喊了一会儿,就觉得没趣了,心想这么好看的景致,要是能同瑶瑶姐姐在一起看就好了!于是他决定去找瑶瑶,想同她一起来看大雁。弘儿就这样时时刻刻地惦记着瑶瑶,他在对她的关心中,找到了乐趣。他觉得他的生活有了牵挂,于是就有了意义。

他正往回走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影在向他招手,那人从大堤上往下跑过来,穿着白裙子,像是瑶瑶姐姐!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凝神看了一会儿,确定无误时,他大声地喊着,瑶瑶姐姐!瑶瑶姐姐!飞也似地往大堤方向跑去。瑶瑶的白裙子也像一朵云似的朝他

的方向飘过来。他们很快就碰到了一起,弘儿抓住了瑶瑶的手,兴奋地说,瑶瑶姐姐,大雁!瑶瑶姐姐,大雁!瑶瑶说,我也看见了!大雁排成人字形,朝南面飞去了!弘儿兴奋地说,瑶瑶姐姐我们再去看大雁!瑶瑶说,大雁也不是说来就来的,它是过一会儿才来一趟,那要看运气了。弘儿说,那我们去等,肯定还会再来的!突然,弘儿又问道,瑶瑶姐姐,你妈妈怎么让你出来了?瑶瑶说,我妈妈到外地学习去了,爸爸去学校上课了。

他们来到了苦楝树下,一边说话,一边等着大雁再飞来,可是,等了半天也没见到大雁。弘儿十分失望地说,瑶瑶姐姐,大雁怕不会再来了!瑶瑶说,它肯定还会来的,我想请大雁给我带封信给石岩,我正在复习功课,我会考到普林斯顿的,要他在普林斯顿等我!说着说着,瑶瑶的眼圈红润了,她接着说,大雁不来,我就没有指望了!石岩他会变心的!弘儿傻傻地望着她,不知说什么好。

突然,弘儿往苦楝树上爬。瑶瑶问,弘儿你爬到树上去干什么?弘儿说,爬到树上看得远,大雁飞来了,我马上就能看见,不会错过捎信的机会。瑶瑶说,弘儿你下来吧,我又不想给他捎信了!他有良心会给我来信的。弘儿见瑶瑶姐姐情绪好了,就摘了一颗苦楝籽朝她砸去。瑶瑶说,弘儿不闹了!弘儿偏不听,仍然摘下苦楝籽,不断地朝她砸过去。瑶瑶也烦了,就捡起苦楝籽朝弘儿砸去,弘儿抱着树干左躲右闪,瑶瑶高兴地笑起来。笑够了,她说,弘儿你下来吧,小心从树上摔下来了!

弘儿从树上慢慢地下来了,瑶瑶看了他一眼,便大笑起来,弘儿你看你都成了花胡子了!弘儿连忙用袖口擦脸,不想脸更花了,瑶瑶就笑得更带劲了,说,弘儿,你都成了黑脸张飞了!弘儿一听,哇地一下哭起来,说,瑶瑶姐姐欺负我!瑶瑶连忙过来,一边用手帕给他擦脸,一边说,瑶瑶姐姐哪里欺负你,走!我给你洗洗去!弘儿顿时破啼为笑,很高兴地答应了。上次瑶瑶给他洗头洗脸后,弘儿高兴了两天,他觉得特别舒服,特别惬意!刚走了几步,弘儿的脚步又停下了,低声说,瑶瑶姐姐,我不去了!瑶瑶问,为什么?弘儿不吱声,他畏畏缩缩的样子使她想起了弘儿那次到她家里时的神情。瑶瑶连忙说,我爸爸妈妈现在都不在家!弘儿这才又抬起了脚步。

来到瑶瑶家时,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几只鸡婆在天井里悠闲地觅食,弘儿进院子时不再畏畏缩缩,他随瑶瑶进了她的房间。见房间里有好大的书橱,弘儿十分好奇,惊呼好多书!瑶瑶告诉他,他们家原来的书才多,“文革”时被抄走了好多。弘儿见瑶瑶的书桌上有好些小人书。瑶瑶告诉她,她在复习功课,准备考普林斯顿大学。弘儿好奇地听着,一脸的不解。瑶瑶说,算了吧,不说这些了,我给你洗头。

瑶瑶在洗脸架上拿了一个脸盒,到天井的蜂窝煤炉上打来热水,用上次的“专用毛巾”给弘儿冼头。还未开始洗,弘儿就傻笑起来,瑶瑶像大人一样说,弘儿乖,把头脸冼干净了,就是漂亮的小伙子了!弘儿便乖乖地把头伸到脸盆里来。瑶瑶刚刚把他的头打湿,就听到外面有自行车的铃铛声,弘儿把头抬起来,说,瑶瑶姐姐信!瑶瑶把他的头按下去,说,这不是的!邮递员的自行车铃声是清脆清脆的,哪是这种哑声音!弘儿又把头低下来,瑶瑶慢慢地给他洗,脸盆瞬间就成了一盆脏兮兮的黑水。瑶瑶说,弘儿你看你,多脏啊!瑶瑶让弘儿用毛巾把头擦擦,弘儿擦后湿漉漉

的头发往上翘着,像一只刺猬。瑶瑶打水回来,看见了便大笑起来,胸前像有一对小兔子在跳荡。弘儿有些难以自控了,心猛烈地跳着,出气也粗了,他指着瑶瑶的胸脯,喘着气说,瑶瑶姐姐妈果子!瑶瑶脸红了,说,你再瞎说我就不给你洗了!

瑶瑶将弘儿的头再次按进脸盆时,弘儿再也不安分了,他眼前总有一对小白兔在晃荡。他乞求地说,瑶瑶姐姐,我摸一下妈果子!瑶瑶有些恼怒,又有些好笑,说,你干什么?弘儿的手就伸过来了,手一碰到瑶瑶的胸前,瑶瑶像触电一样哆嗦起来,用劲地将他的手打开,弘儿也不怕疼,还在咯咯地傻笑着。

这时候,门外有人在喊王老师,弘儿吓得把手缩回去了。瑶瑶出去一看是居委会的主任来收卫生费,就告诉他,爸爸到学校上课去了。主任见瑶瑶手里沾满了肥皂泡,就说,瑶瑶在洗衣服?那我过会儿再来吧!

等到瑶瑶转身回来时,她看见弘儿的裤裆里撑着一个蓬,脸色赤红。瑶瑶用手指着他的裤裆羞他,个翘翘子!弘儿这时不管不顾了,一把把瑶瑶抱起来,嘴里还喃喃道,媳妇子!瑶瑶用手使劲地捶打着他,弘儿,你这是干什么!她想挣脱他,但没有用……

这时候天井的鸡婆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扑打着翅膀咯咯哒地叫唤着。

十二

咕咕,咕咕……瑶瑶似乎听到鸡婆在叫唤,叽叽,叽叽……似乎是鸡雏在响应鸡婆的召唤,鸡婆和小鸡在天井里互相唱和着。瑶瑶想睁开眼,但是十分困难,这时,她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像是她爸爸在说话:老程,老程,你不要着急,瑶瑶会醒过来的!她又听到一个女人在嘤嘤地哭泣着,好像是她妈妈的声音:我怎么不着急,孩子都睡了二十几个小时了,我能不着急?老程,老程,你快过来,瑶瑶她好像睡醒过来。那哭声立即止住了,她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轻轻地唤着她,瑶瑶,你醒过来了吗?

瑶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向四周张望了一会儿,一脸的惶惑,吃力地说,爸爸,妈妈,我怎么好像睡着了很长时间?瑶瑶努力地回忆着,她好像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云游四海,天上?地下?云里雾里?天涯海角?还是普林斯顿?瑶瑶妈立即把瑶瑶搂在怀里说,孩子你吓死我们了,你怎么睡了这么长的时间?说着,起身去给她倒了一杯热水。瑶瑶咕噜咕噜地喝下去了,说,妈妈,我哪里也不想去了!我再也不想去什么普林斯顿了,明天我想上班去!瑶瑶的爸妈交换着惊讶的眼神,连忙说,瑶瑶,你好好休息吧!等身体养好些了再去上班也不迟。

瑶瑶的病似乎就这样好了。她先是在家里静养了几天,想回忆一下这一年多里的事情,但心里一点儿清晰的记忆都没有。她见到了桌子上的小人书,就问,妈妈,谁看了小人书啊?瑶瑶妈说,你不好的时候看过的。瑶瑶不相信地摇头。瑶瑶看见桌子上的塑料花问,妈妈,家里怎么有塑料花?瑶瑶妈说,可能是你带回来的吧!瑶瑶就这样满是疑惑的一天天过去了,她准备尽快回到职工艺术团上班。

瑶瑶走到街上,瑶草巷的女子们都会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她,问一句,瑶瑶,你上街去?瑶瑶又恢复了往日的矜持,淡淡一笑,说,上街买点东西!只有姚奶奶见了瑶瑶,会抓住她的手,上下打量半天后,说,孩子,你好利落

了!瑶瑶说,姚奶奶,我很好的!姚奶奶说,孩子,好就好,菩萨保佑啊!说着,她就用衣襟翻过来擦泪,石岩那小子怕讨不到好的!瑶瑶说,姚奶奶,不要提他了!姚奶奶连声说,不提他,不提他!

但瑶瑶爸心中却有个永远的痛。他从学校回到家时,见瑶瑶和弘儿双双赤身睡在床上,等他唤醒他们时,弘儿穿着衣服落荒而逃,瑶瑶见到赤身的弘儿,便吓得晕死过去。这是他一个永远的秘密,哪怕与妻子老程也不能提起。瑶瑶爸不敢将瑶瑶送到医院看病,只好把他当医生的学生请到家里来给瑶瑶看病。学生对他说,王老师,瑶瑶的病情没有大碍,可能是受了惊吓,等她睡一觉就好了。

这件事发生以后,弘儿很长一段时间都躲躲闪闪的,不敢见瑶瑶,但他依然时时关注着她。他见瑶瑶走上街头时才放心了,但他不敢与她打照面,远远地看她一眼后,撒腿就跑。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瑶瑶上班了,厂里为了照顾她,将她从职工艺术团调到了宣传科。她重新回到了正常人的行列中,每天骑着自行车上下班,其余的时候她深居简出,时间也许会抚平她的创伤。

对于一个傻子而言,他也许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忘记惊吓。渐渐地,弘儿也再不躲闪了,在巷子口,他看见了瑶瑶就会说,瑶瑶姐姐放风筝!瑶瑶依然和过去一样,说,弘儿放风筝,瑶瑶姐姐不放风筝!弘儿仍然会笑着说,风筝飞飞,风筝飞飞,但他的眼神却再也没那么清纯了,而是有了一些欲望的火焰。甚至,有一天傍晚,弘儿在巷子口碰到她,乞求地说,瑶瑶姐姐,我摸一下妈果子!我好久没摸过了。瑶瑶恼怒了,恨不得抽他两耳光!但善良的瑶瑶一想到弘儿是个傻子,便也不与他计较了。

随着瑶瑶身体的康复,又有好事人来说媒了。遇到这些事,瑶瑶的爸妈开始很慎重,总是说,瑶瑶的病才好,等她恢复得好再一些时再考虑这事。后来,来说媒的渐渐也有了一些条件好的,瑶瑶的爸妈就动了心,找瑶瑶商量,瑶瑶说,这事我不管,你们定吧!一句话,说得她爸妈也不知怎么办好,怕再说又会使瑶瑶受刺激,只好先把婚事放下。

十三

瑶瑶就这样恢复了平静的日子,脸上逐渐有了红润而平静光泽,那是经过了人生的大波折后才会有的成熟的平静。

但生活总是有一些让人难以意料的事情。一天,瑶瑶骑车回家,突然有个大背头的男生向她迎面走来,一把扶住瑶瑶的自行车把手,说,王瑶,我想请你看电影!瑶瑶说,我又不认识你!看什么电影?!那大背头说,你怎么就不认识我了?瑶瑶仔细地看了看,想起来了,这就是她当年的那个戏迷,曾经在小巷追求过她的刘海亮。瑶瑶冷冷地说,对不起!我没有时间。说着就推着自行车走了。

自此以后,瑶瑶就没有安逸过,刘海亮像个魔影一样,整天附在她身旁。她上班时他会来送行,她下班时他会来接她回家,瑶瑶的自行车在前,他的自行车在后,像卫兵一样跟随着她,风雨无阻。刘海亮想用这个办法给大家造成错觉,他与瑶瑶在处朋友。

一天,瑶瑶刚刚下班出门,刘海亮就出现在她的面前。那时下着小雨,刘海亮带着一把雨伞等在单位门口,瑶瑶骑着自行车往前走,

也不理他,刘海亮就骑着车追上她,并且把伞打在她的头上。由于车距很近,瑶瑶的车骑得晃来晃去,引起了路人的观望。

瑶瑶终于忍无可忍,从自行车上跳下来,说,喂,你干什么呀!我又不认识你,请你放尊重一些!街上的行人也停下脚步看热闹。刘海亮这时抓住了自行车把说,王瑶,我好心给你送伞,你还羞辱我,我怎么就连弘儿都不如?瑶瑶见他越说越没名堂,就大声告诉他,你如果再这样无休止地骚扰我,我就到派出所报警!刘海亮恼羞成怒了,说,王瑶,你别以为你还是什么金镶玉,以为哪个留洋博士还会来追你,老子追你是抬举你!跟弘儿都睡过觉的人!是弘儿捅了你才治好了你的花痴病!谁要你啊!说完,骑着自行车扬长而去。

瑶瑶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地回到家,一进卧室就用被褥蒙着头悄悄地哭泣起来。她用枕头捂住嘴,生怕哭声惊动了爸妈。刘海亮的一句话,像一块巨石从山顶滚落到大海,激起了她心底的万丈巨浪,又像一道闪电撕开了茫茫的记忆夜幕,她惶惑起来,想起了近日一些费解的事情:弘儿总是对她充满欲望地傻笑;那天傍晚,弘儿在巷子口要摸她的妈果子……她把这些事串起来,那些沉积在脑海深处的往事就慢慢地浮现在她眼前……

她病中的记忆终于恢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这以后,瑶瑶跟单位请了假,蒙着头在家里睡了三天三夜。她不吃不喝,瑶瑶妈坐在她的床头,一脸的忧愁,着急地说,瑶瑶,你有什么事不要放在心里,跟我们说吧!瑶瑶说,妈,您不要管我,我没事,就是头有点疼,休息下就好了。瑶瑶爸在一旁又不好插嘴,急得搓着手在房里走去走来。

三天以后,瑶瑶起床了。她喝了妈妈给她煲的粥,有了点精神,然后就开始很郑重地做一件事情。她买来一些篾竹,耐着性子剖那些竹骨,再用砂纸细细地打磨,把竹骨打磨得锃亮。她那专注的劲儿,像在办一件很大很大的事。瑶瑶妈问,瑶瑶,你要干什么?瑶瑶很平静地说,我要给弘儿扎一个风筝。瑶瑶妈不解地问,你给弘儿扎什么风筝?瑶瑶说,扎一个鱼风筝。瑶瑶爸听了,浑身一哆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出现在他的脑海。

一连几天瑶瑶都十分专注地扎着风筝,就像一个女子办陪嫁一样庄重。她扎的是两条鲤鱼并列的风筝。她想象着鱼风筝飞上天,一定会很生动,尾巴在天空一摆一摆,自由地游动,是多幸福的鱼啊。她用素白的纸糊鱼身,糊得十分贴展,还不时比划着,看风筝扎得是否周正,满意了她就会点点头,不如意的地方,她就会皱着眉,反复修改,直到满意为止。风筝扎完以后,她又用毛笔蘸着墨水,仔细地画着鱼鳞,就像在描绘着心中的理想。几天下来终于大功告成了。

瑶瑶选择了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把她扎的鱼风筝送给了弘儿。弘儿是十二分的欢喜,他拿着鱼风筝,左看右看高兴极了。弘儿问,瑶瑶姐姐,鱼风筝在天上会摆尾巴吗?瑶瑶说,当然会摆尾巴!弘儿又问,鱼风筝在天空会呼吸吗?瑶瑶说,它当然会呼吸,不然怎么飞得上天!弘儿接着问,瑶瑶姐姐,这是什么鱼?瑶瑶说,这是两条鲤鱼!弘儿突然说,瑶瑶姐姐,鲤鱼风筝不好,我不要鲤鱼风筝!瑶瑶问,为什么?你说过鲤鱼跳龙门后,石岩就欺负你,他就变心了!瑶瑶听了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她轻声说,弘儿,没有谁可以欺负瑶瑶姐姐了!

十四

哀乐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瑶草巷沉浸在悲哀之中。瑶瑶的丧事办得很简单,她爸妈在天井里搭了一个灵堂,中间挂着瑶瑶的遗像,她甜甜地笑着,宛如青春犹存。瑶瑶妈哭得死去活来,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姚奶奶抓着瑶瑶妈的手,陪着流眼泪。瑶草巷的一些小嫂子、大姐们也不断地抹着眼泪,叹息着红颜薄命。

瑶瑶是在给弘儿送风筝那天失踪的。瑶瑶送完风筝回到家后,她把爸爸妈妈的脏衣服清出来洗了,然后又烧了一顿饭,都是爸妈爱吃的菜肴。等到瑶瑶的爸妈下班回家时,摆在桌子上的菜还冒着热气,可是却不见瑶瑶的踪影。他们觉得事情不对头,就立即去找。他们找遍了亲朋好友家,找遍了单位同事家,都没有任何线索。最后,还是弘儿在长江边的草丛里,发现了瑶瑶的棕色皮鞋和一块上海牌手表。

这天,弘儿没有到瑶瑶的灵堂里来。他提着鱼风筝,早早地到了大堤上。天色很暗,云层似乎压着江面,让它喘不过气。江水在缓缓地流动着,一阵风吹过,似在呜咽。他凝视着江面,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这时,出殡的鞭炮炸响了,从瑶草巷传来,显得很凄凉。弘儿脸色凝重,镇定地拿出了线拍子,将里面的索线抽出了一根头,理了理接到鱼风筝上,然后,他掂了掂风筝顺着风势一抖,鱼风筝摆了一下就朝天飞上去了。他慢慢地放着线拍子,线轴转动着,风筝借着风往上直蹿,这鲤鱼似要往上跳起来,但由于被线牵扯着,怎么也跳不动。于是,弘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刀,在灰色的天色下,小刀显得很扎眼。

就在瑶草巷的鞭炮声停下来时,弘儿将鱼风筝的线割断了,鱼风筝在空中摇晃了一下就向天上飞去,然后,又慢慢地降落,飘飘忽忽地朝大江里扎进去,鱼儿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栏目责编:方娜

猜你喜欢
风筝姐姐
风筝为什么能飞上天?
风筝飘
在手账中为风筝比心
学做风筝
认识“黑”字
猴年话猴
巧手姐姐
娜子姐姐信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