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 群
写完这个短篇,当时的想法就是:最好发在东北的一家刊物上。感谢《小说林》和它的主编何凯旋先生。
我喜欢东北,喜欢那里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他们身上保存了更多人之为人最基本的一些东西。现在看来也是最重要的东西。还记得第一次到东北,迷路,打的回宾馆,人坐上去,还拉了一段。司机说很近,其实不用坐车。接着就下车给我指路,不肯收钱。在这之前和之后,在其他一些地方,不止一次被的士拖着满街转,为的是多收一点儿车费。还有就是过春节的时候在黑龙江,火车上打饭,东北人的大嗓门:大过年的,要什么只管装!还不要钱,每每怀念那两次东北之行,怀念人与人之间那份真诚与美好。
在南方,我生活过一段时间的那个小县城,一些骗子公司骗过不少东北人。他们喜欢对东北人下手,看中的是他们的率真与爽快。善良成了善良者失败的原因,奸诈无耻自然也成了一些人胜利的理由。《甲胺磷》小说记录的就是这样一个善良被撕裂、被践踏的过程。当所有的底线都被突破之后,小说中的辣椒婆们既是祸害的制造者,随时也可能是受害者。存在主义的“他人”就是地狱,似乎在这里又找到新的例证。其实,人也可以是自己的地狱。
早在我念书的时候,教科书和社论就告诉我们: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历史在进步,时代在前进。可是,我在那个小县城看到的却是另一种情形,那就是汤因比在他的《历史研究》中所说的:人类的进步不一定必然与时间的进程同步。同样,人在物质方面的飞速发展,也不一定伴随着精神世界的进步。有时甚至恰恰相反。现代科技的发展,有可能仅仅是使人们作恶的手得以延伸。不妨做这样的推想:假如小说中的辣椒婆她们,能够拿到手的不仅仅是一瓶甲胺磷,假如核弹也只是一只农药瓶那么大,她手上又恰好有一只,她会不会把一只核弹拎到她的邻人、她的亲戚家去呢?八千块钱可以把甲胺磷调动,更多的钱呢?
爱因斯坦说超光速可以让时间弯曲变形。是不是,我不知道。我倒是看到,有许多我们原来有过的东西,包括亲情,正在消解变味和异化。
小说用了甲胺磷作标题。农药像是某种隐喻和魔咒。早些年,我爷爷第一次看到农药这种东西,看到它喷到虫子那里,虫子死光。看到它除草,草很快枯黄。我爷爷说,这不得了,这些洒到地上的东西,最后都会来到人身上。骂好像没有太大用处,即便是站在很高的高处,用很大的声音来骂。就算把人家拎在手里的农药瓶骂落,也还有化学品仓库,还有核弹。农药已经无可辩驳地成为我们的生活。人就是他的食物。我们的食物和水里,不知道有多少农药残留物。适应不了它的,好像只能被淘汰。
于是想到一个有关劣胜优汰的沉船命题:船将沉,一些品德高的人把生存的机会让给别人,或者仅仅是不去跟人争夺逃生筏,总而言之,最后他们是死了。一些卑鄙之徒,自然不会这样,他们不惜把别人打下水,他们活了下来。假如这样的故事一再重复,到最后,这个世界岂不是只剩下耗子和蟑螂?
好些年没去东北了,不知道东北还是不是原来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