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故事二题

■王念平

爱情故事二题

■王念平

马桶与爱情

搬来一个星期了，建志竟没发现隔壁的邻居是一个阳光女孩。这天下班，建志在家门口遇到了女孩，女孩刚锁上门，转身时跟他打了个照面，女孩向他大方地一笑，然后低着头噔噔噔下了楼梯。

建志一时呆立在原地，女孩灿烂的笑脸，像灼热的夏日午后吹来一阵凉爽的风，在他的心湖荡起一片片涟漪。怎么没注意到这个芳邻呢？也许，她也是刚搬来的吧？

此后，建志每天便在这个时间点打开房门，他想女孩一定会在这时出门，他也就能看到那张灿烂的笑脸了。可是一连几天，他都没看见那个女孩。

建志在公司负责一本内部杂志的编辑工作，这是他大学毕业后闯上海得到的第一份工作。3500元的工资，除去吃饭、租房，一个月下来所剩不多。虽然待遇不是很高，但他做得很认真，他相信自己的才华迟早会得到公司的认可。白天忙策划、采访，下班回来埋头写稿，至于隔壁住着什么人，他此前还真没当回事。这个芳邻究竟是何方仙女？为什么她灿烂的笑脸几天来一直在

他脑海浮现？也许是自己太孤单了吧。就在这样的自问自答中，每天下班回来，建志都会不由自主地向女孩的房门看一眼，希望奇迹能够出现。

转眼又到了双休日。星期六一大早，建志干脆把房门打开，搬了张书桌坐在门口看书。奇怪！女孩一整天都没有出现。

第二天是星期天，建志仍像昨天一样看了一天书，可女孩还是没有出现。

女孩究竟去了哪里？是出差了吗？建志感到有些失落。

星期一下晚班回来，建志正忙着赶稿，忽然听到门外过道里传来了争吵声。仔细听，好像是对门的女孩正在和一个男的吵架。

打开门，果不其然。原来自己一直期盼见到的女孩正在伤心地掉眼泪。女孩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孩，很帅。建志立刻猜想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刚打算进屋，就听男孩说：“我说了几次了，叫你搬到我那里去住，你非要逞能自立门户。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还要为你担心，你也不为我想想，我每天上班难道不累吗？就说这屋子里那个破马桶吧，那是人用的吗？你要我帮你洗，你看看，那么脏，怎么洗啊？”

嘿嘿，看来好戏还在后头。建志决定看看这出戏到底是怎样一个结局。

“既然连洗马桶这点小事你都不肯帮我，可见你并不是真心喜欢我，你走吧。”女孩说着，低头回了屋子，门随后重重地关上了。

在女孩关门之前，建志跟女孩的目光竟然相遇了，但女孩这回没有笑，脸上满是忧伤。

男孩不死心，一边拍着门，一边声嘶力竭地说：“海鹰，开门，你听我解释……”

门依旧紧关着。

男孩脸上分明是一种做作的痛苦表情。男孩心有不甘，于是用手更加大力地拍门。不久，竟然用脚踢了起来。建志看得真切，心里对他的同情霎时荡然无存。他走过去说：“你要是真心爱你女朋友，就不应该让她失望。”

男孩气急败坏地冲建志说：“废他妈话，我不真心干嘛从浦东跑到浦西来？她出差刚回来我就赶过来了，我怎么对她就不是真心了？她一个人住这里，我就得天天为她担心，我想接她到我那里住，可她就是不愿意，我他妈的这么折腾还不是为了真爱吗？！”

建志想说，就凭这口德，女孩会爱上你那才叫瞎了眼。

最终，男孩垂头丧气地走了。建志不由自主地走到女孩的门口，下意识地扬起手想去敲门，但刚扬起的手突然定格在了半空中。因为，门在这时竟然打开了，女孩就那么真实地站在他面前。

建志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英文字母“O”。

没想到，女孩被他的样子逗乐了。随即，像对熟悉的人一样说：“你，你敢帮我洗马桶吗？”

“我？帮你洗马桶？哦，哦，举手之劳，当然可以……”建志语无伦次了。欣喜之情也难以抑制。

看来女孩真是刚搬来，因为她租住的屋子里那个马桶还没用过，盖子上不光沾满厚厚的灰尘，而且内壁上还粘着一大片小孩粪便一样的污物。

“就这点小事你男朋友也不肯帮你，洗个马桶真有那么难吗？”建志说。

女孩告诉建志，刚才离去的那个男孩是她的准男朋友，她对他也有好感，可是她拒绝跟他同居，因为他们才认识3个月。男孩今天来找她，还是为她能跟他住在一起的事情，这已经是她第五次拒绝他了。后来，她希望男孩能帮她洗马桶，可是他一看到马桶里的污秽之物就逃出卫生间，并对女孩下了搬离的最后通牒，女孩坚决不同意，他们就这样吵了起来。建志终于明白女孩为什么要赶走那男孩。

女孩卫生间里的马桶，建志洗得十分认真，洗完了还不忘用开水冲一冲。当建志洗干净马桶要用衣袖擦汗时，女孩微笑着及时递上自己的毛巾。闻着毛巾上散发的淡淡清香，建志舍不得用它去擦额头的汗珠。

就听女孩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谢你帮我洗马桶。我叫海鹰，你呢？”

“小意思。我叫建志。哦，对了，你笑起来更好看……”

女孩羞涩地低下头。建志的心突突跳，逃也似地离开。

第二天黄昏，这个叫海鹰的女孩突然敲开建志的房门。建志正在校对稿子，忙得饭都顾不上吃。只见女

孩手里捧着一个大饭盒，含羞地一笑，递给他说：“快吃吧，我做的，你尝味道好不好？”

大口大口地吃着女孩做的饭菜，建志忘情地说：“嗯，香，真香……”

女孩被建志的样子逗得笑起来：“那么，今后你帮我洗马桶，我帮你做饭怎样？”

“好呀，今后洗马桶的事，包我身上！”

第二年，建志的才华得到了公司的肯定，升职，加薪，待遇已是今非昔比。此时，他完全有能力租住更好的房子了。可是，他舍不得离开这个芳邻，他还要帮她洗马桶。

第三年，女孩顺利地拿到了自学考试的本科文凭，并且找到了更满意的工作。找到工作那天，女孩脸红红地对建志说：“今后，就让我们一块来洗一个马桶，好吗？”

“你的意思是说，你和我，我们两家可以合为一家，共同清洗一个马桶？！”

“嗯！”女孩认真地点点头。

“明天，我就去租一套大房子。”建志深情地对女孩说，“不过，洗马桶的事，你得答应让我一个人承包……”

咏梅你好……

一上火车，他暗自庆幸，多亏买到了座位票。正是国庆黄金周客运高峰期，火车车厢里到处是人的海洋，人们感叹一票难求的现实不亲身体验是无法感受得到的。他的座位紧挨着狭窄的走道，时时就要遭受站立在走道上的旅客的“骚扰”，有时他甚至被挤得歪倒在邻座旅客的身上。怎一个挤字了得！他在心里套用了一句词来自我感叹。待心情平静下来之后，他拿出一本文学名著看起来，打发难捱的枯坐时间，看书是不错的方式。他渐渐进入了阅读的境界。

约莫10分钟，他感到有人压在他身上，而且还飘来一股淡淡的香气。原来是个长发女孩，由于前边有旅客需要上厕所，她被走道上的人流推挤到了他的座位边，她单薄的身体不堪重力，于是硬生生地被挤倒在他的身上了。女孩一手把住他座位上的靠背，努力地挺直了身体，虽然没有对他说什么，但从她的目光里可以读出，她对自己打扰他看书表示歉意。他有遇见漂亮女孩就会害羞的毛病，本想对女孩说声“没事”，但面对女孩一双漾着春水般的眼睛，他竟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他只好努力地把身体往里面挪了挪，为的是能多给女孩留一点容身的空间。女孩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善意，她看了他一眼，然后抬头望向车外。他无心看书了，女孩身上散发的淡淡的青春气息让他有些心猿意马，是陶醉，还是渴望与她交往？年轻的他此刻是怀着一颗热烈的心的。在这样的心理作用下，他做不到漠视身边这个美丽的女孩的存在了。有一阵子，他竟然用眼角去扫视女孩被牛仔裤衬托得更加修长的双腿，甚至，在女孩转头望向别处的空当，他还飞快地看一眼女孩大小适中的胸部。当女孩回过头再看窗外的风景的时候，他急忙低下头，假装无所事事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狂跳个不停。如此几次，女孩似乎有所察觉，她还咬紧了嘴唇，看他也是那么迅速的一眼，然后转向别处。他没有从女孩的目光里看出她的不快与厌恶，这倒是进一步增强了他对自己的厌恶感，他觉得自己心里阴暗、猥琐，他甚至在心里希望女孩原谅他的“可耻”举动。但紧接着，他又在为自己开脱了，他对自己说，他这样偷偷摸摸地欣赏女孩，是因为他喜欢欣赏美的东西，美如果不被欣赏，那就失去了它应有的价值与意义。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走道里出现了一阵纷乱的拥挤景象，原来又上来了一波旅客。有人在愤懑地咒骂铁路部门只顾买票不顾乘客；有人在无奈地感慨当代中国人口太多资源太少。总之，火车的承载能力已经达到饱和，拥挤是人人必须面对的现实。女孩竭力把持住靠椅，不让身体再次倾倒在他身上，但有一阵子她几乎是力不从心了，她就那么迅速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这目光充满了一种求助的意味。他知道，女孩的双腿肯定已经站得麻木了，她需要帮助，可是他却始终拿不出勇气把座位让给女孩。他甚至在心里骂自己冷血，是一头没有同情心的猪猡。

不久，火车进入一条隧道，车厢里的光线暗了下来，他乘机用羞愧的目光悄悄去看女孩。“哦，站在我面前的女孩，她分明就是一个美丽的天使！怪不得我一直不敢与她的目光相遇。她已经把我阴暗的心看穿

了吧？”他默默地自言自语，看着女孩几近痴呆。当女孩迎住他的目光时，火车正冲出隧道，车厢里亮堂了，而他和女孩的目光开始近距离对视了，仿佛是两道彼此射向对方的闪电，要把彼此的心同时击穿。这次，是女孩慌忙低下头去，脸已经红到了脖颈。他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声音发抖地对女孩说：“你，你站了很久，脚一定站麻木了，快坐这里吧。”女孩微笑着说谢谢，默然坐下，然后转头看着窗外移动的景色出神。

他站在了女孩原先站着的位置。心里，一种激动、兴奋、热切与期待之情汹涌着。走道，狭小的空间拥挤难耐，但他有的是力气，尽管他也被挤得东倒西歪，但他尽力扶住靠椅背，始终与女孩保持一个拳头的距离，他希望女孩能坐得舒适一些。

女孩一直在看窗外的景色。居高临下的他，虽已拥有认真去看女孩的机会，但他不会像刚开始那样猥琐地扫视她了，他只是偶尔看一下女孩的脸，观察她的表情变化，他心里想的是是否还能在其他方面帮助她。窗外，一轮橘红的落日停驻在远处的山岗上，大地上万物金光熠熠。他看着落日，心里突然生发一种懊丧，为自己拿不出勇气对女孩开口而懊丧。他觉得，女孩需要跟他用语言交流，而他们这样长时间用目光交流之后的沉默与紧张气氛，会不会让她更加瞧不起他的胆小与心虚呢？

女孩看来已经累了，她闭上眼睛，头靠在座椅上像在想心事。

他默默地注视着女孩的脸，想，等女孩醒来，一定要找个话题跟她交流。

女孩只是闭目，她似乎能听到他的呼吸与心跳，她偶尔会睁开眼睛看一下车厢的顶部，或者朝走道其他方向望一下，女孩每次的张望，似乎都在用眼角把他打量，或者说是关注。他是敏感的，不可能感受不到。他心中的热望与怯懦在交织着争斗着，火热的内心，冷静的外表，他明白，如果拿不出足够的勇气，他将失去结识这个美丽的天使的绝佳机会。

火车在千山万水中呼啸，他同样呼啸的心还是鼓动不起他的勇气，尽管他已经想好与女孩交谈的话题，尽管他认为这个有意思的话题女孩一定也很感兴趣。

就这样，火车过了一站又一站，他和女孩也默默地轮换着坐了一站又一站。这期间，虽然他们彼此望向对方的目光是那么的热切，他也读懂了她的目光中所包含的感动与期望，但更多的时候，他会看到这目光中蕴藏的一种难以言说的凄楚与哀怨。每每看到这样的目光，他就在心里深深自责，他的很多话想要向她倾吐啊！然而，想法很大胆，可是在行动上，他始终是个懦夫。是啊，世界上有很多像他这样的人，他们有的是才情，但在机会面前往往缩手缩脚，最终只好眼看机会白白流走而空留一腔悲叹。

半夜时分，女孩真的睡着了，他默默地站在她身边，一刻也不曾离开过。他为女孩能睡踏实而欢天喜地，他觉得此刻的他就是女孩卫士，而他心甘情愿当好她的卫士。一路上，女孩清秀的面庞，已经被他深深地刻印在了心底。

黎明，火车抵达终点站上海。女孩醒了，好像睡得很香，一睁开眼便抬头看他。他慌慌地不敢让她看到自己的失态，慌慌地拿出两张纸巾，轻轻地递给女孩，终于鼓足勇气说：“你的眼角有一点点东西，快擦一下吧。”女孩接过纸巾，小声说句谢谢，没有当着他的面去擦眼睛，她在默默地收拾行李。他看一会车外行色匆匆的旅客，然后回头，终于鼓足勇气久久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强烈的遗憾。因为，女孩要下火车了，他们从此天各一方，可他连她的姓名都还不知道。

女孩收拾好东西，猛然转过头来看他，目光里还是一种热切的期望。可是，他的心已经被遗憾所占据，可以说，在最后一次与女孩目光相碰的一刹那，他张开的嘴巴还是没有吐出一个字。女孩一脸凝重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他用眼睛一直追随着她，一直到车外站台上，他突然发现孤单的她睫毛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上了晶莹泪珠。

回到住处，他急忙拿出女孩遗落在火车座位上的一把小木梳久久凝视着。突然，他欣喜地叫起来：“谢天谢地！我还有机会！我再也不要做懦夫了！”

木梳上竟然留有一行字，写的是女孩的名字和一个手机号码。

他勇敢地拿起手机，拨通了女孩的电话：“咏梅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