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 兵
在湖之北
◆◇哨 兵
吴家窑的油菜地在第一场春雨里急着
开出了花。我有一张返程票根却不急着
离开洪湖。年底在长途汽车站
我就找那个好看的女售票员
弄了一趟好班次。这些年
唯有在洪湖,诗
才是我的通行证。而雨
这么稠,雾
又这么浓,雨雾让洪湖
在村外,近乎
消失。而这些年
我散淡的生活,让世界
在我的眼里,也早已等于
无。这个春天
我可以找出多重理由
扔掉工作,在黄昏
访友,见想见的人和
事。天快黑时
一只苍鹭沿着我出村的小道
一路赶过来,却钻入油菜花丛
叫了好一阵子。隔着雨雾
我不知道它在喊什么
没谁知道霾为什么落在洪湖。但有人找到
新词PM2.5,替换了空气。在洪湖
汉语已无力表达这些:虚无和
活命的东西。多年前
我只是十来岁的少年郎,在湖北
眺望南岸,就可以望见岳阳楼
矮似村庙,汨罗江细如小溪
多年来我一直与古楚和唐宋为邻
住在世界的外面,见山不是山
看水不是水。活到现在
这把年纪,我怎么可能操心
新词PM2.5呢。而霾
却落在洪湖,就算我坐在岸边
像个少年,想把爱过的山水
再爱一次。但我已看不见我爱的世界
在哪里。在洪湖,我一直在替古人
担忧空气
洪湖东岸那些从未命名的河汊缠着这条
去官墩码头的土路
混在一辆贩运河虾的皮卡车上
我来到这里。一个叫四儿的朋友
逆着我走的道,贩螃蟹和甲鱼
进城,却在赌场走失
死于厄运
在这里,在两粒骨白色骰子的周围
所有官墩人和我,都像我的朋友
整天围着洪湖,祈祷
诅咒,欢度中秋。而洪湖
忍受了这一切,我不能
我不能忍受野渡
横舟。对于官墩村
洪湖,还有这个世界
我已失去耐心,我甚至不能忍受月亮
照常又从码头升起
年过不惑,我仍然抽得出时间
下湖,拿月饼和野莲酒
践约,在月亮落下去的地方与那对老年
丧子的夫妻团聚。而这点礼物
在官墩码头,除了我
已没人在乎。可惜我不能捞起水中月
押上,与村庄赌最后一把
整个上午我都蹲在防浪林外,眺望
那几十对新人。但没人发觉我在看什么
我假装欣赏
长江和对岸的广告牌
假装关心洪湖,爱
这个世界。但没人发觉我在看什么
整个上午我都蹲在防浪林外,听江风
吹拂新人和婚纱。但没人发觉我在看
谁又为人母,重复
我的命运
谁守身如玉
还在乎传统和道德经
在索子河镇嵩阳山脚下,一个人
拦住我说不用上去,嵩阳寺
正在重修,这个冬天
不可能完工。河边
一个女孩子满脸惊恐,匆匆
掠过我。莫非,她比我更需要
这座古寺?山腰
她从牛棚搬出两捆稻草,蹲在
一头刚刚分娩的母牛旁边,抱起
那只牛犊,边铺开枯草
边跪在霜地里,整理那张床
像小母亲。我抬头
仰望嵩阳寺,五六个工匠
围在紧闭的寺门外
正忙着给那尊木雕上釉
描漆。这个早晨
在索子河旁,嵩阳山上
神还没有诞生
几只棉凫在窗外的银杏林里飞来
飞去,一直叫到天黑
这种呼唤,在知音湖畔
总让我心怀喜悦,以为朋友
已安全抵达机场或高铁站
拨响了手机铃声
午休时,蔡甸街江滩公园的老师傅
还在花带里工作。在樟树下
给黄杨球
剪枝,在枫树和法国泡桐边
给红金木
打顶……漂亮
低矮,整齐。与侧柏树
秋菊和兰草
一模一样
午休后,这个园林工
一直担心,灌木们的小圈子
影响乔木长势和那片崇高的国度
(原载《文学港》2015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