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钟声

2015-11-17 18:26童树梅
微型小说选刊 2015年26期
关键词:娃子叔公大伙

◎童树梅

十日谈

夜半钟声

◎童树梅

夏日的一天,安详宁静的村子内,“当……当……当……”,一阵浑厚洪亮、不急不慢的声音响了起来。大伙一听,是钟声,舒缓悠长令人悦,这是有人敲响了挂在村头大槐树上的大铜钟。按照钟声喜慢丧急的老礼,这是谁家有喜事发生了,要告知大伙哩。

说起村头的这口大铜钟,可有些年头了,打鬼子那会儿,只要一声连一声急促地响起,那就是警告大伙:鬼子来了。后来生活安定了,大钟偶尔被急如星火地敲响,那是因为谁家失火了、遭小偷了,而近些年几乎就没有敲响过急钟,慢悠悠的喜钟倒是经常被敲响,都是因为谁家小子结婚了,谁家闺女出嫁了,谁家生娃娃了,一句话,全是喜事。那今天又是什么喜事呢?

人们当即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来到村头,发现敲钟的是下颌长着一蓬花白胡子的老叔公。见大伙全来了,老叔公一拱手,说:“对不住,惊动老少爷们了,今天敲钟不为别的,是村内有件喜事发生,而且是件大大的喜事。喜娃子,你出来,把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拿出来,让大伙瞧瞧。”

话音一落,从老叔公身后扭扭捏捏地走出一人来,大伙一看,正是喜娃子。只见喜娃子手上拿着一张红彤彤的纸片,有些羞涩地说:“我考上大学了,这是录取通知书。”

现场顿时一片惊呼,有人接过通知书一字一字表情夸张地读着,末了满脸放光地大叫起来:“哇,名牌大学啊,咱村内还从没出过大学生哩,这可真是件天大的喜事,值得狠狠庆贺一下。老叔公,您老说,怎么个庆贺法?”

老叔公却一摆手,说:“庆贺的事先放一放,现在请大伙来是商量件事的,喜娃子的家庭情况大伙是知道的,他老子老早就死了,家内就剩个老娘跟他相依为命,所以现在上这个大学的学费就成了个天大的难题,还有以后三年的生活费也不是个小数。可我们总不能眼看着这么棵苦秧子刚露头了又萎下去吧?所以我的意思是,大伙个个搭把手捐点钱,不论多少只凭心意,让喜娃子欢欢喜喜地读完大学,大伙看行不行?”

大伙一听轰然叫行,二话不说就掏口袋。喜娃子一时间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忙不迭地要谢大伙,老叔公拉住他,说:“大钟一响,全村都上,自古以来大钟就是咱村的魂,你实在要谢,就让大钟代表全村人领受你的谢意吧。”喜娃子听了,连忙恭恭敬敬地向大钟鞠了三个躬。

时光飞快,一晃喜娃子读完大学了;再一晃留在省城参加工作了;再然后,他竟升了大官。

这天刘贵喜,也即喜娃子回来了,村内新开工修建一条大路,他回来一是剪彩,二是捐点钱,表示一下心意。

坐在小车内的刘贵喜老远就瞧见了村口的大钟,他连忙叫停车,然后一步一步走过去,一时间心情激荡,好多年前的一幕刹那间流转眼前,就在这时,“当……当……当……”,钟声又响了起来。

钟声还像多年前一样舒缓悠扬,透出一股喜庆,刘贵喜懂,这是喜钟,这么说村内又有喜事发生了?

然后刘贵喜看见了敲钟人,不是别人,还是老叔公。多年不见,老叔公的胡子全白了,可脸色红润腰板挺直,精神头反而更健旺了。老叔公的身后还跟着好多人,全是村内的老少爷们,人人脸上带着笑。

刘贵喜忙迎上去,喉头有些哽咽,说:“老叔公好,各位叔叔婶婶好!”

老叔公一揽长须,笑盈盈地说:“喜娃子,你可回来了,我们都很想你哩,瞧,为了庆祝新路开工,也为了表示对你的欢迎,我们都敲响大钟了。”

刘贵喜听了吃了一惊,说:“这可使不得,老叔公,按老规矩,只有喜事发生才能敲响喜钟,可我回来又算什么喜事?”

老叔公哈哈大笑,说:“听说你刚刚升了官,据我所知,我们村自古以来就没人做过这么大的官,大伙说,这是件喜事不是?”

大伙一听用力鼓起掌来,说:“是喜事,是件天大的喜事!”

刘贵喜听了心潮起伏眼眶湿润,然后像多年前一样,向着大钟深深地鞠了三躬。

再往后刘贵喜又回来了一趟,回来不为别的,专为把老屋翻盖一下。新建的老屋虽然并不高大气派,但很牢固,防盗门窗一应俱全,就像座小型的堡垒。刘贵喜解释说,这是为了日后落叶归根。大伙看了很感动,老叔公更是连声夸刘贵喜富贵不忘本。

又不知过了多久,老叔公更显老了,腰都弯成了虾米。这天深夜他怎么也睡不着觉,索性拄了拐杖四下走走,乡村的月光如水银一样,照得大地一片洁白,然后老叔公意外发现一个人。

那人正慌慌张张地从刘贵喜那如堡垒一样的老屋内走出来,老叔公一见之下吃了一惊,不好,来小偷了!

老叔公正要放开喉咙喊抓贼,忽然硬生生闭住了嘴巴。借着月光他认出来了,那人不是小偷,竟是多日不见的喜娃子,刘贵喜,他的手上还拖了一只沉甸甸的大包。

这是什么意思?眼瞅着刘贵喜躬着腰大步流星地要走,老叔公闪出身来,叫道:“喜娃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怎么也不招呼一声?”

就这一声,像有巨大的冲击波一样,再看刘贵喜,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好容易站稳了,抬头一看是老叔公,刘贵喜咧嘴笑了,说:“原来是老叔公啊,我还以为是谁哩。这个,我回来是拿件东西的,不想惊动大伙,所以就没有吱声。老叔公,我还有急事,先走了,下次再问候大伙。”

老叔公呵呵笑了起来,说:“喜娃子,这就是你不对了,无论怎么忙,回趟家跟乡亲们打声招呼也是应该的吧?这么着,你先别着急慌忙地走,我叫起两个人弄上几个菜,咱喝上两杯。”

刘贵喜急得直摇手,低声说:“千万别叫人,我真有急事,来不及解释了,先走了。”

刘贵喜说完转身就走,很快就把老叔公抛在了身后。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往村口走,而是径直往村后走去,而村后是一座大山。

正走着,眼看就要入山了,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当当当”,一阵洪亮无比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又是钟声,在寂静的山村之夜内,钟声格外响亮,而且不再是以往缓慢悠长的喜钟,而是一下接一下的急钟,简直惊心动魄。

宁静一下子被打破,人们惊跳起来,披衣直奔大槐树下,却惊见敲钟人不是别人,还是老叔公。只见老叔公神情痛楚银须飘拂,颤抖着声音一指村后,说:“老少爷们,立即把那个败类给抓回来—败类啊!”

大伙一听立即像潮水一样奔向村后,可当抓住那个惊慌失措的人时不禁惊呆了,这人竟是全村人的骄傲,刘贵喜!这是怎么回事?

当魂不附体的刘贵喜被大伙七手八脚地带到老叔公面前时,老叔公还在大口喘着气,显然刚才猛烈地撞钟几乎要了他的老命,好容易喘定了,顿足说道:“喜娃子,这段时间我隐隐约约听说你风声不太好,我怕啊,天天怕,怕得夜夜睡不着觉……”

刘贵喜一听笑着说:“老叔公,不就是我回来没有惊动大伙嘛,你怕什么啊?还敲响急钟,深更半夜的干什么嘛。”

老叔公喝道:“都这时了还装!我问你,你深更半夜的悄悄溜回来干什么?见了我屁股着火似的要跑又是为什么?还有,你把个老屋修建得像个堡垒似的,不就是为了藏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吗?我说,给我打开那大包看看!”

这一言出来,刘贵喜脸色一下子变了,整个人也像要软瘫掉一样。那只沉重的大包,早被人夺过来,打开一看,所有人全哇的一声惊叹起来,只见里面全是明晃晃的大钞和金银珠宝!

再看刘贵喜,青筋暴突地大叫起来:“老叔公,你一直以来都是为我敲的喜钟,可今天为什么敲响丧钟?你害死我了知不知道?老叔公,求求你放了我吧……”

老叔公老泪纵横,颤巍巍地说道:“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悔,你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告诉你,丧钟从来只有自己为自己敲响,别人是敲不响的。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刘贵喜听了面如土色,再也撑不住,一下子瘫倒在地,忽又竭力爬起身,向着大钟重重叩下头去。

(原载《民间故事》2015年年第7期 福建吕丽妮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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