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锣鼓与现实的芬芳
——2014湖北散文创作述评

2015-11-17 15:19李鲁平
长江丛刊 2015年5期
关键词:散文作家历史

李鲁平

历史的锣鼓与现实的芬芳
——2014湖北散文创作述评

李鲁平

散文越来越难写,这估计是文学界的一致感受。我想造成如此的原因,一个是散文这种文体自身的难度,在传统的观念里,只要不是韵文、骈文,都可以称作散文,这种宽阔的空间让人难以把握。宽阔的另一面实际上是模糊,对文体界定的模糊,不能准确界定的东西总是更难把握。尽管如此,古人的散文成就依然是今天我们很难企及的。这都是当代散文创作面临的挑战。另一个原因是今天散文的写作正在走向“全民”写作时代。以互联网为代表的信息化技术使得每个人都可以方便地对世界表达生活、抒发情感、发表意见,并往往把自己的这些随意文字称作散文。在这种广泛参与中,很多人没有把“散文”当做艺术来对待,没有自觉地意识到这是一种需要认真思考、精心构思、反复锤炼的艺术实践活动。一句话,散文是严谨的艺术实践活动,不是即兴的聊天、倾诉、感慨等作为日常方式的文字记录。在这样一种背景下,审视湖北2014年的散文创作,我们发现,不少作家以不同的风格,保持了对散文艺术品质的难能可贵的尊重与弘扬,既能让我们听到历史的锣鼓,也能让我们嗅到现实的芬芳。

一、舞蹈的与漫步的

舒虹是一个急切而跳跃的叙述者。她的散文不是没有个人的隐秘世界、不是没有当下的时尚和小资氛围、不是没有民族、家、国元素,而是都有,并且都交融在一起,如同精灵的舞蹈,急切的旋转、跳跃,长袖在轻盈的挥舞中姿态万方。《风雅颂》就这样一部充分展现舒虹散文特色的作品。《风雅颂》由“琴”、“棋”、“书”、“画”四章组成,这是一部结构讲究的作品。作品从我们通常所理解的艺术形式意义上“琴棋书画”进入,从历史和人物中展开,而在超越琴棋书画的人生和生命领域里扎根,演绎一段思想和情感的舞蹈过程。其中,“琴”从嵇康及《广陵散》开始,写到音律、写到三国吴将周瑜对音乐的热爱,写到夏天的蝉用身体弹奏的音乐,写到希特勒对音乐的另一种偏爱,总之,凭借舞蹈般跳跃的叙述,作家穿行于不同身份、不同气质、不同品格的历史人物与音乐的复杂关系之中,探寻音乐对人、对人的命运和情感的影响。《风雅颂》的“棋”从表外婆的气质写起,瞬间便跳跃到了东汉,身陷兄弟情感的刘璋面对刘备的入川“举棋不定”,继而闪回到当代都市精英阶层疲倦的勾心斗角与农民工街头的面红耳赤的棋盘厮杀,再写到武林英雄和林中隐士的对垒,最后在“人生如棋”中结束。人生如棋、棋如人生,并非新的发现和创见,无非提醒一种思考和看待人生的智慧、态度,对人生这一盘不可预料的棋,每个人毕生都在绞尽脑汁博弈,不同的方式体现着不同的视野、胆量、勇气、能力等等,更重要的是,不同的方式有不同的审美评价,是犹豫不决还是大刀阔斧,是从谏如流还是刚愎自用,是举重若轻的优雅,还是斤斤计较的庸俗,等等,我想,这是作家所在意的。但这样一章关于棋和人生的文字为什么要从表外婆写起,我们或许需要再次审视。表外婆的谈吐不俗和有别于本地人的穿着、气质,证明着她的出身和教养,但命运却让她在一个大山里落户生根,这种反差正是因为命运难以掌控,无论你具有什么样的素质和能力。作家饱含着一种悲观的宿命情感,企图说明在命运的棋盘上,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会赢。但毫无疑问,在命运的棋局上,一部分人比另一部分人赢的机会更多。如同对摆在大街上的一盘残局,有的人对博弈的步骤和策略更为精通和熟练。因此,我们或许更应该相信,对棋风的审美,犹如对人生的审美,既需要胸有成竹、明智决断、气定神闲等等价值,同时,也需要对历史、社会、人生的深刻洞察与领悟,如此,人与命运的博弈及其历史才是具有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相统一的,既合目的、也合规律的历史。

《风雅颂》的“书”当然是一章讲究起合的叙述,从父亲的书法对我影响开始到猜想父亲正在练字并试图给父亲打电话结束,自然流淌出对汉字之美的崇敬和热爱,当然其中无一例外是天马一样的穿行,从王献之、王羲之与书法的故事,到当代书法的乱象,到黄鼠狼与毛笔之间的关系,以及键盘代替笔之后情感和美的丧失,等等。与“书”相比,“画”一章更具有作家自身的性别意识,有一种淡淡的女性主义色彩渲染在作品的叙述之中。作品从自己画的哈代笔下的“苔丝”被老师批评,到对“蒙娜丽莎”魅力的猜度,到古时候苏州一个字画店卖画的故事,以及著名画家潘玉良的人生,都离不开女性,如同作家自己所说,女人是绘画的最大受益者。如同蒙娜丽莎的微笑,永远令人无法猜透,潘玉良从妓女到著名画家的人生留给世界的同样是一幅神秘的背影。在现实世界中,社会对女性的价值和地位认识和尊重,或许存在不少的偏见、歧视、狭隘等等不尽如意之处,但在绘画中,她们是美的象征,是女神,是神秘且至高无上的,这种巨大的反差恰好是对女性地位的一种映射。也即是说,女性只是在审美的领域被认识和尊重。这是未被作品表达而需要加以明晰的。女性对自己的认识不能满足或停留于被视为审美对象这一层次,如果是这样,女性的自觉就依然道路漫长。如果作品最后所说,“什么的笔墨能画出最美的画卷,在生命的纷繁里我努力为之”,这一努力必须是敢于面对真实生命的人生,而不是只有背影和神秘外表的人生,因为这一努力已经超出了女性作为审美对象的认识,这是一种女性写作自觉的标志,没有这一句话作为“注释”,《风雅颂》中的“画”这一章将流于一般的散文写作。舒虹同样可以视为具有女性主义色彩的作品还有《马嵬坡上草青青》、《珠落玉盘》、《二胡声声》等。

值得注意的是,舒虹的舞蹈般的叙述,虽然富于轻盈、节奏、空灵、想象,但这种过于急切的跳跃常常打乱作品的叙述逻辑和情感旋律,作家如在文本的整体、一致、协调上有更进一步的追求,其散文创作或许会有臻于至善的艺术境界。从这一角度看,《马嵬坡上草青青》和《二胡声声》在艺术上更加成熟。在《马嵬坡上草青青》中,作家站在杨贵妃墓前回忆了这个奇特女性大起大落的短暂人生,充满对“贵妃姐姐”的劝谕与同情。《二胡声声》也是一篇与乐器有关的散文,似可以作为对《风雅颂》中“琴”的补充或扩展,作品显得更加集中、一致和协调,通过二胡书写了音乐与自己成长、成熟,尤其把自己对父亲的隐忍的爱写得令人疼痛。舞蹈纵然是一种美的姿态,淡定却是更难企及的境界。叙述的沉稳来源于内心的坚实、练达、自信。

任蒙的散文创作成果已经遮蔽了他的诗人身份。多年来,他“漫步”在历史长河中,潜心以历史和文化为题材的散文创作,以独特的艺术魅力和艺术特色为读者喜爱。2014年,任蒙的《莫高窟三题》、《辨识泰山》、《渐远的马蹄声》等作品依然保持着作家一贯的风格,在对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的挖掘、梳理中,发挥新的思考和认识,并以艺术的手段使这一过程和努力获得不同凡响的感染力,最终达到与读者心灵的沟通与互动。以历史为对象是散文的一个深厚传统,先秦散文中有诸多经典的以历史为题材的作品。尽管这跟早期的文学还部分承担着书写历史的责任有关,但无疑对散文创作和传统的形成产生了重大影响。在散文的文体自觉意识形成之后,在散文作为文学样式之一的独特功能被认识之后,历史对于散文便是纯粹的创作题材或素材,散文作家不再充当历史的书写主体,尽管以历史为对象的散文创作,必然需要

历史素养和准确的历史知识。以“莫高窟”的挖掘、以敦煌壁画的创作、以敦煌文献的遗失和保护为对象创作散文,没有对莫高窟以及敦煌文学发现、被盗等等相关历史知识的准确了解,是不可能完成的。在《莫高窟三题》中,我们能感知作家对这些历史细节的全面而深入的掌握。比如莫高窟的开凿时间,最初开凿以及持续千年的开凿是靠什么支撑,存放经书和文献的洞窟是怎么被道士王圆箓发现的,王圆箓在什么情况下卖掉了部分经书和文献……等等,这些与敦煌有关的历史细节必须准确,否则,散文的传播过程便是谬误的制造过程。因此,以历史和历史文化为题材创作,需要作家有历史学家的某些品格,比如对事实和细节的真实性的追求与尊重、对结论和判断的严谨。通过《莫高窟三题》我们了解到,第一个在鸣沙山开凿洞窟的是和尚乐僔,他挖掘洞窟的理由是当他在此打坐时曾见到对面三危山的万道金光,此后绵延不断的开凿也不是为了观光和创造一个人文奇迹,同样是因为信仰。王圆箓则是因为点烟发现了藏有大量经卷和文献的第十七洞窟,在多次向官府报告而没有音信,没有着落的情况下,王圆箓才变卖了部分经卷。由此,我们应该感谢任蒙以及如任蒙一般严谨的作家们的劳动和贡献。很多年以来,我跟大多数人一样,对王圆箓这个湖北老乡没有好感,认为他对宝贵的敦煌文献流落到国外负有责任。《莫高窟三题》改变了我对这个道士的印象。叙述这些细节诚然重要,但这不是一部散文作品的全部或主要任务。对《莫高窟三题》而言,更重要的是作家需要抵达王圆箓悲剧性命运的根源以及作家对这一历史人物和事件的感受。无疑作家做到了,作品叙述了王圆箓多次徒步五十里报告知县,一次跋涉八百里赶赴酒泉报告道台大人,两任知县对这批敦煌文献毫无兴趣,道台大人则认为经卷上的书法还不如自己的。最后甘肃省府说无法筹集把经卷运输到兰州的六千两银子的路费。而斯坦因仅以个人之力,通过雇佣牛车就卷走了莫高窟二十九箱文物。这是大多数人并不了解的历史细节。这是作品的贡献之一。作品的另一个贡献便是对王圆箓命运的探寻。自敦煌悲剧以来,世人无不把文物的被盗归因于王圆箓的私欲。但《莫高窟三题》用令人驯服的叙述,证明敦煌文物悲剧最终根源于封建国家的无能和制度的腐败。1907年斯坦因到达敦煌时,王圆箓已经守护敦煌文物七年,但七年之中,政府毫无作为。这些流失的文物甚至在京城装裱和展出过,整个西方世界都在疯狂掠夺敦煌文物,但整个封建王朝却视而不见,没有任何人对此有所作为。因此,把敦煌文物流失的责任推卸给王圆箓一个当时社会底层的普通一员,是极其不公平的。试想想,在王圆箓之后,甚至当代,古墓被挖、文物被盗,又岂止是偶然事件。作品在对敦煌悲剧的根源思考的同时,也穿插对历史和现实中其它与文物有关的事件的反思,充满浩荡之气、深切惋惜、善意批评等交织的复杂情感,彰显了当代作家的良知。

二、信手的与坚守的

曾经读过席星荃关于乡村的长篇散文,写当代历史进程中的乡村及其所养育的乡民的命运:饥饿、贫穷、背叛、疯狂……。联系席星荃2014年的散文《席家池的气息》、《古城墙的时光轴》、《归来的梦》,很容易想到“信手”二字。《席家池的气息》写的是一座千年园林,《古城墙的时光轴》中的“古城墙”是千年古城襄阳的一段,《归来的梦》写的是当代人口的迁徙和谋生。园林、城墙、漂泊与团聚、乡村的艰难和农民的困境,历史风云与沧海桑田……这些不同性质或相距较远的素材在作家的作品中洒脱穿行、如风飘逸、别有意趣。信手拈来一直是散文作家们向往的境界,在现实中,比如网络上,的确也有不少写作者什么都可以拈来,但拈来是一回事,把拈来的材料加工成艺术品是另一回事。《习家池的气息》写的是一座晋代的私家园林,园林的历史、园林的建筑特色、园林里外的自然环境,等等,这些公共的知识也许是不少写作者可以“拈来”或者通过一番努力可以“拈来的”,但如何写出这座园林的“气息”,却不是随便可以“拈来”的。作品从竹林七贤山涛之子山简对习家池的欣赏,历史学家习凿齿在习家池的读书写作,到唐代诗人李白在习家池的放歌,并穿插历史典籍中对习家池的评价和描述,圆满营造和烘托出了习家池吸摄灵魂的力量或气息,从而超出一般的园林描述。《回归的梦》从自然的物候写到人类的迁徙,从元旦到春节,从古代的原始徒步跋涉到现代的火车飞机……这些与回归、团圆、等待、期盼相关的细节,我们都无比熟悉,随手可以拈来,但罗列这些并不是艺术,使得它们被视为艺术的是,流淌于文字中的对路途上的人的内心世界的叙述。梦在远方、亲人在家乡。走出家乡是人生的一部分,是人生的必然,回归是精神的一部分,是心灵的驱使。这是人生不可逃避的困境和悖论。人生的两端被一个特殊的时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元旦或者春节。这种精神上的联接使得背井离乡与归心似箭、离乡与回归这一两端点之间的往返奔波有了文化上的内涵,也正是这一运动使得迁徙、奔波、返乡、回归成为有意味的人生。席星荃的创作善于从信手拈来的题材中阐发出令人启发的新意和感悟,这是作家长期艺术实践所养成的艺术修养和把握能力。

朱朝敏是一位有实力的青年散文家,也是一位固执地“坚守”题材的作家。多年来,她在散文中反复书写她的家乡“孤洲”或者“孤岛”。她的《追鱼》、《1954,母亲的孤洲》、《虚构舅舅在高丽的若干切片》等新作,依然聚焦于“孤洲”这个作家多年来一直在书写的对象。以如此长的时间跨度写一个孤岛,需要的不仅仅是毅力、坚韧、技巧,更需要作家对“孤洲”这片土地的历史、人文、社会生活的不断挖掘和新的理解。在过去的创作中,作家对家族历史,对孤岛的一年四季和生活其中的各种人物的生老病死,对孤岛的作物、耕种、树木、道路、房屋以及风土人情,其实已经描写的无比丰富了,但我们依然在《追鱼》、《1954,母亲的孤洲》中读到了别有新意的“孤洲”。

《追鱼》围绕鱼与水、鱼与人、鱼与孤岛,将孤岛的生成传说、孤岛祖先的故事(楚怀王隐居、逃难)、屈原的《九歌》《招魂》、民间年画和三外婆的鱼形器物、与鱼有关的美食、江豚与日军舰艇、神秘消失的白吉、跑船人动荡的婚姻、无忧潭的传说……全部交融起来,在有阻滞的跳跃叙述中,充满无法言说的氛围:怪诞的想象、真实的历史记载、现实的残酷命运、经典古籍的引用、淡淡的伤感与忧伤。这一独特的叙述特色,使得作家笔下的“孤洲”成为一块异常奇特也无比的土地,一块有清水有绿色植物,但回忆起来却是沉郁、灰色的土地;一块无论色彩多么丰富,审视起来却仍然只有一块冷色的悲怆的土地。《1954,母亲的孤洲》所叙述的故事并非全是第一次出现在作家的笔下,其中部分内容在作家其它的作品中也有过呈现,比如关于大舅的爱情婚姻。现在,作家以“母亲”为焦点,将一个家族的一段历史浓缩在“1954”这样一个时间里。从初春的雪和大舅的婚礼到洪水退去、冬天再次来临,一个家庭和孤洲共同经历了在孤岛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年。1954年由于长江中下游地区梅雨期延长,且雨量巨大,长江中下游出现了近100年间最大的洪水,造成了严重的洪涝灾害。作为分洪区的“孤洲”为了确保武汉及下游防洪安全,主动扒口分洪蓄洪,付出了巨大牺牲。在这一年里,“我”的三外公被枪毙、大舅因拒绝与三外公脱离关系被禁止入党并被发配到西南一个工厂、大舅妈因为大舅拒绝包办婚姻成为“寡妇”、“我”的母亲因为大哥的逃婚不断指责大嫂,在孤洲一个普通家庭的无常与日常中,洪水悄悄酝酿并毫无消息地来了。在惊慌失措的逃命途中,一直被“我”母亲仇视的大舅妈却表现出了令人肃然起敬的责任和担当,她把奄奄一息的“我”母亲抱进医院。在灾后饥荒的日子里,她甚至送来粮食和肉,在长江的冰面断裂时她拽着“我”母亲逃命……这个一直不被“我”母亲承认的嫂子,在六十岁的时候终于同意跟“我”大舅离婚了。1954年是孤洲人记忆永远抹不去的一年,无数孤洲人倾家荡产,甚至生命,但也挽救了无数生命,这种姿态正是对“我”母亲与大舅妈和解的注释。对“我”大舅与大舅妈、“我”母亲与大舅妈之间的恩怨、纠葛,无论作家过去以何种方式叙述过,我以为《1954,母亲的孤洲》的叙述是最具说服力和感染力的一次。它在一块土地的历史和命运中,完成了对一个家庭及其成员的个人命运的说明。这无疑是大气而成熟的一种变化,它使得作家多年对“孤洲”题材的坚守和书写获得了超越性的飞跃。

三、当代性的细微空间

对当下的生活书写,困难源于生活的超乎寻常的快节奏和超乎常识的纷繁复杂。当然,一切都取决于作家的内心是否有感知当代性的敏感,恢弘尺度的巨变往往容易被感知,但秋毫尺度的变化未必人人都有察觉。周芳是近几年涌现出的青年散文作家,其作品折射出作家具有不同一般的把握毫芒之变的潜质。周芳的散文大多关注着当代性的现象,并试图考察当代精神世界的变化,当下人们的精神世界的宽广与狭窄、丰富与单调、健康与非健康,等等。她2014年的作品《既不向左,也不向右》、《我在》、《城市书》、《重症监护室》等,急切地向世界倾诉着自己的态度,也迅速地向我们展现了她的艺术才华。在城市扩张迅猛的当下,一畦地能存在多久?这并不是《我在》要回答或能回答的问题。《我在》从高楼的缝隙中去寻找都市人的生存空间和精神空间。从母亲刻在土地上的形象,从一栋栋大楼走出来饥渴一样扑向土地和绿色的都市人,作品以细腻和轻巧的文字,描述了城市楼群中仅存的一畦地的生机,以及它带给世界的光彩、慰藉,传达着当下都市人的无奈与向往:一畦地能否长久,有一畦地就有一个世界。因此《我在》是这一肯定性的断言,是土地在城市化进程中的呐喊,是当下快速城市化中人们突然惊醒后的惊叫,是当代人还未泯灭的一丝真诚的自白。《既不向左,也不向右》尽管写的是街头戏摊,尽管作品生动描述了演戏人和听戏人的幸福,尤其是沉浸戏曲中的老人们的宁静,实际上作品关注的是老人的梦想与现实。戏曲演绎着他们的梦想与美好,现实呈现着他们的衰老与丧失。这是一篇充满禅意的作品,戏曲的舞台与人生的舞台互相交融,戏里的故事与现实的人生互相解释与相互充实,纷繁的人生过往与尘埃落定的结局,而演戏、听戏便平衡着这亘古的冲突,以至于人生不会坠入无法挽回的极端和绝境。《重症监护室》充满了医疗专业技术术语和词汇,无疑,没有这些专业知识,我们无法理解周芳所要深入的那些千疮百孔的身体或濒临边缘的生命。《重症监护室》由两章组成,在《谁来拔管》中,作家写出了决定的艰难。面对医治无效、处于脑死亡的亲人,是继续保持各种医疗设施的连接和费用的支出,还是拔管、中止各种设备的运转,放弃治疗。作品通过一个一个家属成员的反复询问、一个一个家庭成员的反复犹豫,以及担心、恐惧,他们咬着牙齿、双手无休止地折着被子,谁都不敢说出“拔”字,但每个人都在无限逼近“拔”字。这一处于悬崖边缘的内心,便是“秋毫”尺度的状态,一丝一毫的波动便是惊天动地的两个世界的跨越。《我赞美的不过是一碗面条》描写的是生命的复苏和重新绽放。一个工地上摔下来小伙子,医生到处钻洞,在其身上插满管道,经过修修补补,十一天后醒来,然后是手指可以像风一样轻轻地动弹,然后是可以眨眼,然后是想要喝水、想要吃炒饭、想吃冰淇淋,十五天后鼻饲管拆掉,男孩终于等来了“吃”。在男孩心满意足的一口一口吞咽中,生命回到了青春和爱情。作品通过护理过程,通过护士的心理状态,通过护士与小男孩的交流,令人惊奇地呈现了生命从恶到美的“毫芒”尺度的变化。周芳对当代性细微空间的深入和书写,无疑为这个钢铁和混凝土世界增添了温软,为置身其中的每个人注入了信心和希望。

四、乡情与乡愁

在2014年的湖北散文创作中,还应提到黄明山的《黄明山散文五题》、望见蓉的《我乐呵呵的母亲》《早恋如蕊》、吉方君的《水中娘》、谢群山的《佛光普照栗子坪》等作品,这些作家的创作大致可以视为对乡村、乡情、乡亲、乡愁的书写。黄明山的“五题”写了五个不同的领域,“鼠”从汉字文化出发,到文革岁月中父亲的“鼠样”到现实生活中人们对老鼠的痛恨,再写到自己的属相是“鼠”。当历史和文化将一种动物的形象附加于人时,你不得不从文化中去寻找另外一种逻辑来解脱。“水之惑”是对“水利”的议论。水利水利,取水之利。因此作品从最早的水利开发(鲧、大禹、李冰)开始梳理,提出对水利机构更名为“水务”的质疑。在“黑暗夜空”中,作者感叹夜空不复存在,呼吁还夜空以黑暗。在现代化高速发展中,我们已经很难见到真正的夜空,更不用说见到美丽沉静的夜空。我们所见,是人为的、充满工业元素的夜空。《废墟之上》记录的是三次显陵之行,生发废墟的幽深和博大。《腊嘎菜》写家乡的野菜,从野菜的顽强、品质写到饥荒岁月的风土人情,是一篇有滋有味的小品。望见蓉《我乐呵呵的母亲》刻画了一位感情粗粝、性格乐观、能干勤劳的母亲。其中,母亲蹬三轮车送女儿、母亲为村民讨回污染补偿、母亲组织村民跳舞等几个细节让一个朴实、真实的母亲形象牢不可摧。吉方君的《水中娘》同样刻画的是母亲,与望见蓉作品的母亲不同,这是一位在作品中很少说话的母亲。在极端困难的岁月里,母亲为了孩子,偷扒生产队的苕种,因此被批斗、被鄙视。为了不影响丈夫一家的荣誉,母亲离婚并出走他乡。但母子之间与生俱来的联系并未中断,作品叙述了母亲带三岁的儿子照相、母亲去看望读中学的儿子、母亲给当兵的儿子写信并为儿子未来的出路四处找人说情、母亲为儿子借钱转为公办教师……直到生命尽头握着儿子的手,这最后一握,是母子血缘和情感的贯穿和联通,并因此成为铭刻儿子终生的记忆和温暖。客观地说,这是近年少见的书写母亲的优秀之作。谢群山的《不仅仅是一条柔美的河》、《佛光普照栗子坪》、《红红红,映山红》等系列散文以饱满的热情勾画了美丽的鄂西大山风光,让“五峰”这样一个地名真正地散发出了山川秀美的含义,“五峰”不仅仅是一座山峰的名字,五峰有更丰富的山川文化。

无疑,我们遗漏了一些还应该提及的作品和作家,但理想地、全面地浏览2014年的湖北散文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我们只能如此地,以几个人的作品作为代表,并以此作为2014湖北散文创作面貌和状态的象征。这一简略综述的最终目的无非是期望2015年湖北散文创作有更加精彩和优秀的作品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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