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一郎
我的家乡,天气凉了
〉〉 江一郎
在午夜,乡村公路异常清冷
月亮的光在黑暗的沙粒上滚动
偶尔一辆夜行货车
不出声地掠过
速度惊起草丛萤火
像流星,掉进更深的夜色
这时,有人还乡,沿乡村公路
沉默着走到天亮
也有醒着的村庄,目送出门的人趁夜凉似水
走向灯火熄灭的远处
在我的老家,山高林密,栖息着各类走兽飞禽
春夏之际,到处听见明亮的欢鸣
也有胆大的走兽,来到村口
好奇地张望,让人怜爱
然而,天凉的时候,候鸟南飞
留下满山落叶,冷风里
恍若不肯消隐的翅膀
走兽,则躲入洞穴
开始静静做梦
山林,寂静无边,偶尔有人进山
在陡峭的崖壁,见到一只鹰隼
飞上远空,久久地盘旋
像从某人体内飞出
有时,人已经回到山下
甚至,走在村外公路
还能望见鹰,在荒凉的
闪着寒光的天上
沉默,孤独地飞
有时,雪停了,芦花还在飘,没完没了
白茫茫的芦花没完没了
漫无边际地飘
而在河对岸,一样散落着低矮的村庄
有时,风将芦花带过去
点点无声无息
像碎雪一样无声无息
像薄霜一样无声无息
像进入我们体内,难以剔除的贫苦
一样无声无息
就这样飘啊,飘过冬日的土地
不肯随那滔滔流水
在冷风里消逝
燠热,终于像炉盆内的炭火
被秋雨慢慢浇灭
村子上空,风不息地鼓荡
山坡草木黄了
这时候,有人就要进山
不是猎户,就是砍柴人
而在低矮的屋顶
不时见到鸟
这些胆小而又可怜的家伙
尖叫着飞过
在空寂的村口,我还听见山谷的枪声
沉闷,却久久不散
我愿意它是一根绳子,绑我回去
但它是一条鞭子
狠狠抽我
走得愈远
抽得愈重
故乡啊,我在流浪的途中含着泪水
回头喊疼
风中的斜阳有点凉了
这时候,看见归鸟,那些黑夜的房客
一群一群回来了
傍晚的天空这么大
但忽然之间挤满翅膀与声音
让人相信善飞的鸟
有着比天空更辽阔的灵魂
说话间天色悄悄黑了
野外渐渐模糊
农人们陆续回家
怕黑的,已在堂屋点亮灯火
乡村公路,最后一辆客车
扬起烟尘远去了
一切都将那么沉寂、清冷
只有那山涧冲下的梅溪
在村前喋喋不休
像嘴里塞着一条大舌头
晨雾散了,谁遗下霜迹,梅溪边上
像化不去的回忆,凉风起
候鸟啊,耐不住孤寂
飞过泛白山地
猎户走进深山,枪声
让更多鸟飞离
而那些妇女,将衰草铺在屋顶
偶尔,也来到一堆一堆稻垛旁
捡完落穗,就砍下村前
几株野葵花
只是忘了,忘了夜里,若有亡灵返乡
没了这些野葵花
他们拿什么照亮
月圆之夜,在我的老家,人们会走出家门
去河边,看水中月亮
相信,水中月亮距尘世更近
那些死去,或下落不明
的人,将一一浮现
他们站在河岸,沉默不语
仿佛聆听另一个世界
遥远的低语,但我
仅听到波光,听到风
折翅落水的轻响
不曾见过,亡者身影
以及忧伤的脸庞
宁静的河流,被水洗过的月亮
有着透彻、蚀骨的凉
更像一座废弃的城堡
隐藏无穷幽秘
与空寂,而远处山冈
群狼聚首,仰天嗥叫
似乎山巅的大月亮
也住着它们亲人
五条狗聚在一起,抬着头朝我狂吠
似乎随时扑过来撕咬
我猛然蹲下,佯装捡石头
狗瞬间散开,钻入路旁杂木
走至村口,五条狗
再度出现
叫得更加凶悍,目光
像狼一样暴戾
我真想告诉它们
我不是陌生人
只是这些年,我流落异乡,故土的气息,失散在风里
我慢慢走近,同时用方言不停地安抚
狗好像听懂乡音
等我搂住一条狗的脖子
它们竟然趴在我脚下
集体摇着尾巴
一别经年,狗最终认出我来
却让我在见到亲人前
早生一份羞愧
哪年哪月,一队人马进入峡谷
却神秘地消失
至今下落不明
多少年过去,不断有人前来搜寻
他们走尽幽深的谷地
几乎翻遍每粒沙石
依然不见印迹
仿佛那队人马,从来不曾来过
但住在山间的人相信
那些失踪者,并非
真的消失,而是擅长隐身术
冷月升起,山野静寂
谷内,车马辚辚
甚至,远远望见燃生炊火
的烟霭,裹着光亮
在月色下飘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