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 戈
·家庭内外·
嗅觉
□雁 戈
男人把钥匙塞进锁孔,只转动了大约四分之一圈,他裤兜里的手机就狠劲儿振动了两下。听声音,男人就知道短信是谁发的。不用看,男人也知道短信的内容是什么。
男人在心里回复说,我刚到家呢,算计得可真准!但他已经没有时间用手机回复短信了,房门从里面打开,一张女人苍白的笑脸迎着他晃了晃,问他:“回来了?”
“回来了。”男人回答。
“我烙了葱花油饼,热热就可以吃了。”女人说。
男人表情复杂地看了女人一眼,低声说:“我自己热。”说着,他轻轻掩上房门,侧身从女人身前走过,漫不经心地进了厨房。
“医生说我的嗅觉恢复了。”女人追到厨房门口,欣喜地说。
男人“嗯”了一声。
“所以我烙了葱花油饼。”女人不好意思地撩撩额前的头发说,我有三个月都没闻到葱花油饼的味道了。
男人没有吭声,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开始往屉锅里放油饼。女人凑上去帮忙,男人依旧不声不响。女人放一张油饼,男人也放一张油饼,屉锅里很快就摞起了厚厚的一摞,可谁都没有停手的意思。
是男人裤兜里的手机振动打乱了他们的节奏。女人好像也被手机剧烈的振动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仰脸望着男人的脸。男人知道短信是谁发的,男人也知道短信的内容是什么,但在女人探寻的目光下,他假装很大方地掏出手机在女人的眼皮底下翻看起来。两条短信,第一条是“到家了吗”,第二条是“事情谈妥了就来玫瑰园,我在那儿等你”,跟他所预料的内容的确分毫不差。
短信是他的女上司发的。男人有些心烦意乱,把手机塞回裤兜,瞅了瞅屉锅。可能是觉得锅里的油饼实在太多,他重新开始把锅里的油饼往外拿。他拿,女人也拿,你一张,我一张,很快,锅里就只剩下一张油饼了。两只手同时伸向最后一张油饼,又都同时缩了回去。
“我不在家吃饭了。”男人边说边转身走出厨房。
“今天你又抽烟了?”女人跟了出去。
女人说得没错,男人确实又抽烟了。三个月前,女人的嗅觉突然出了问题,医生告诫男人最好别当着女人的面抽烟。于是,男人戒了烟。戒了烟的男人却没经受住女上司的考验,今天女上司说,她一个人很闷,让男人陪她抽支烟。男人便很无奈地破了戒。
下午从机场接女上司回来,女上司让他把车停在一处树荫下,问男人:“你跟她谈了吗?”男人目光落在远处的电线杆上,摇摇头。女上司脸一沉,男人似乎立即感受到了一丝寒意,忙把目光收回,说:“我想先把她的病治好。”女上司轻叹一声,问:“她的嗅觉还没恢复吗?”不等男人回答,女人又说:“陪我抽支烟吧!”说着,她从坤包里拿出两支烟,叼在嘴上点燃,亲手喂到男人嘴边。然后,她交给男人一个盒子,说:“这是我托朋友在国外买的特效药,你回去跟她谈谈。”男人只得勉强点了点头。
男人一直很纠结该如何跟女人谈,不料女人的嗅觉竟先恢复了。他掩饰地笑笑,说:“我要去陪一个客户。”
“你换件衣服再去,别满身的葱花味。”女人取来一件外套,亲手替男人换上。
男人不声不响地进了电梯。他同时按了“1”和“-1”两个按钮。他的奥拓车停在地下车库,但他在一楼便出了电梯。送女上司回去后,女上司让男人把车开了回来。男人没有把车开进小区,而是停在了离小区不远的停车场里。
男人把女上司的车开到玫瑰园的地下车库,在解保险带的时候,他触到外衣兜里一样硬硬的东西。男人心下诧异,掏出一看,却是一盒硬壳香烟,另外还附了一张字条。女人的笔迹,上面写道:你不要老是抽别人的烟,男人一定要抽适合自己的。
男人怔了怔,迟疑了好一阵子,他才拨通了女上司的电话。他本想说,车停在车库里,他就不上楼了。女上司却先嗲声嗲气地嚷起来:“帮我把后备箱的睡衣捎上来。”男人还没习惯拒绝女上司,他拎着睡衣走进了女上司的房间。
“谈了吗?”一见面,女上司就问。
男人摇摇头,面无表情地说:“她的嗅觉恢复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她谈?”女人欣喜地追问。
男人闷着头不吭声,女人说:“来,陪我抽支烟吧!”说着,女人从桌上的烟盒里抖出两支烟来。
男人慌忙站起身,从衣兜里掏出那盒硬壳香烟,说:“我还是抽我自己的烟。”男人潇洒地抽出一支烟含在嘴里,回头对女上司说:“我该走了,老婆还在家里等我吃葱花油饼哪!”
女上司像傻了一般目送着男人出门,好半天都没醒过神来。
事实上,他们都不知道,这时候,另外那个女人正把葱花油饼撕烂,一块一块地喂进嘴里,艰难地咀嚼着,就像嚼着干瘪的棉絮一样。她的嘴里和鼻腔里,没有一丝葱花油饼的味道。
(原载《羊城晚报》2015年6月8日 湖北韩玉乐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