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恬
弗吉尼亚伍尔芙(1882-1941)是二十世纪著名的“意识流”小说家、评论家,是二十世纪伦敦著名的布鲁姆斯伯里文人团体的灵魂人物。伍尔芙的小说以擅长于人物心理刻画的“意识流”写作为主,以细腻的笔触捕捉人物内心的每时每刻的变化,具有极强的画面感和理解力。而伍尔芙在小说中使用的大量的隐喻,在刻画女性内心情感和活动上,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本文将从认知隐喻为出发点,分析在伍尔芙代表作《到灯塔去》中,作者使用的大量的隐喻,是如何在表达女权主义思想,表现女性内心方面起到关键性作用的。
对于《到灯塔去》这部小说,国内外学者对其进行了许多方面的研究。从其中所采用的“意识流”写作手法到体现的女权主义思想,中外学者都有一些论著进行了分析和探索。在丹尼尔•蒙卡(Daniel Munca)在其文中对这一点作出了相当详细的论述和分析。在许多学者看来,茱莉亚•史蒂芬与拉姆齐夫人有许多相似之处,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和妻子,她投身于慈善事业,并且掌管各种家庭事务,照顾每一个人,在与男性权威发生冲突的时候,选择让步和自我牺牲,甚至会主动维护男性的主导地位。而莉莉•布里斯科则代表着那些因为自我意识萌发,而强烈需要自我证明的新女性。
她们或许困惑、或许时而自我怀疑,但是她们已经摒弃了传统的维多利亚式妇女的自我价值认定,即依附于男性的价值认定,或者这种旧式的价值体系在她们的世界里正在逐渐坍塌之中。伍尔芙以创作莉莉•布里斯科这样一个角色,进行自我的女权主义思想的表达和诉说。西蒙娜•德•波伏娃在其著名女权主义著作《第二性》中指出:“她是附属的人,是同主要者(the essential)相对立的次要者(the inessential)。他是主体(the Subject),是绝对(the absolute),而她则是他者(the other)。男性长期将女性边缘化的社会结构,在此时遇到新的挑战。 莉莉•布里斯科经历的心理过程,反映出伍尔芙作为一个年轻女作家,要立足于男性长期占领的文学领域,必须克服所遭受的困难和质疑,最后自我战胜的过程。《到灯塔去》是一部关于人生、女性和死亡的小说。其本身就是一个隐喻。在时间上的延续性和不同女性价值观的承接,在时间和空间上,也形成了一个具有鲜明方向感的隐喻,在其中,新老的更替、周而复始的轮回、人们对自我的怀疑到摒弃,再到重塑和新生,都与小说“到灯塔去”这样一个主题暗合。
作为认知科学的一个分支,认知语言学主要研究语言和认知途径、认知方式之间的关系。在莱可夫和约翰逊合著的著名认知语言学著作《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中,作者明确的指出,隐喻充斥在我们生活中无所不在。隐喻并非单纯是一种语言的现象,其产生并不是在语言的产生之后,而是人类思维的产物。隐喻在人类思维形成之后,便存在了。通过将一个领域事物结构的相似性映射到另一领域中,从而人类可以理解到不同领域的事物。概念隐喻常常包含着一系列的常见的映射,从而将不同的领域事物联系起来。它可以准确的表述出类似于经验、感官知觉等更为复杂的人类思维的成果。因此,在《到灯塔去》中,许多晦涩而深奥的隐喻,如果用映射理论去分析,就会领会到伍尔芙独特写作手法所隐含的深意。
大多数学者对于《到灯塔去》这样一部小说中的隐喻,作出了一些认知语言学的相关分析和研究。但是,目前对于这些隐喻在伍尔芙表达女权主义思想时,所起到的作用,以及隐喻本身所隐含的女权主义思想,这方面的研究并不多,因此,本文旨在结合认知语言学的理论,对《到灯塔去》中的隐喻,作女权主义层面的探索与研究。
“To the Lighthouse”是统领整个小说主旨的隐喻。相对应的是LIFE IS A VOYAGE这样一个隐喻。作者将此隐喻映射到女性人物的命运中。对女性而言,这个过程是一个饱含着时间性和宣言式的隐喻。从受到男性主导而并没有自我存在感的旧式女性,以拉姆齐夫人为代表的以服从并维护男权为主的女性,向以莉莉•布里斯科为代表的具有自我意识、追求自我价值的新女性过渡的这样一个过程。新的女性价值体系必然代替旧的价值体系,这就是女性群体最终会迎接的“光明”,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性,而这种信念就像灯塔一样具有方向的引领性。
这个过程的开始必然首先遭到男权主义代表人物拉姆齐先生的反对:
…‘But,’ said his father, stopping in front of the drawing-room window, ‘it won’t be fine.’ [1]3
拉姆齐先生的反对是不留一丝余地的,男权在维护其不容动摇的地位时,对女性的生存诉求采取的是残酷的压制和彻底的铲除。拉姆齐先生对天气状况的粗暴而武断的预言,暗含着对女性在寻找生存契机的压制与否定,这种压制与否定是对当时社会整体环境的一种男权至上主义不可动摇的自信,和对女性改变现状能力的轻视和不屑。
伍尔芙在描写男权至上主义的代表人物拉姆齐先生这一形象时,采用了许多生动而精确的隐喻:
…It was a splendid mind. For if thought is like the keyboard of a piano, divided into so many notes, or like the alphabet is ranged in twenty-six letters all in order…[1]24
在伍尔芙看来,一个以所谓的理性而充满科学精神的男性的大脑,起结构就像“钢琴键盘”或者“26个字母表”一样排列有序。这种以女性思维和情感模式为出发点的对男性的观察,体现出一个女性主义者对男性统治和驾驭世界的方式的不满和无情的嘲讽。在伍尔芙看来,在男权统治下的社会,是违背人类情感自然法则,以及武断呆板,单调乏味的社会,是冰冷的物质主义社会。
同样,对于男权至上主义所鼓吹的成就,伍尔芙也运用隐喻进行一番生动的论证,揭示出其脆弱的一面:
…So she always saw, when she thought of Mr. Ramsay’s work, a scrubbed kitchen table…but upon a phantom kitchen table, one of those scrubbed board tables, grained and knotted,whose virtue seems to have been laid bare by years of muscular integrity, which stuck there, its four legs in air. [1]17
此处伍尔芙通过莉莉•布里斯科的心理活动将拉姆齐先生的成就形为一张实用的结实的木质餐桌。显示出对于男权社会倾向于主张物质主义的讽刺和批判。“一张木质餐桌”这个隐喻,映射到现实中,批判了男性思维和行为模式中注重实效,认为多余的情感表达和心灵沟通都是无用的思想。这种批判的效果,因为隐喻的使用,远比用文字直接表达更为深刻、生动和富于张力。
莉莉•布里斯科是伍尔芙在小说中自身的折射。因此,在描写这样一个新女性的奋斗过程中,伍尔芙在刻画心理活动时,使用了大量隐喻。准确而细腻的表现了一个女艺术家为了实现自身价值过程中,内心活动的复杂性,以及冲突、矛盾的产生和化解。正因为有了隐喻的使用,使这种女性内心的迷茫感、困惑感和无助感表现得尤为真实可信。将女性内心细致敏感,脆弱而又坚韧的特点展现得比较丰满立体。
…She saw the color burning on a framework of steel; the light of a butterfly’s wing lying upon the arches of a cathedral. [1]35
这一段描写中,表达了强烈的女性主义思想。而这种表达是完全通过隐喻来实现的。作者通过莉莉看见“色彩在钢铁的框架中燃烧”、“蝴蝶翅膀的色泽停在教堂的圆拱上”。可以想象,“燃烧的色彩”映射的是年轻女性艺术家的才华,但是并不能自由的燃烧,只能是在男权至上的铁的框架内燃烧;而“蝴蝶(映射到女性)翅膀的色泽”无法在天空翱翔,最终停靠在“教堂(映射到男性权威)的圆拱”上。这种深刻的无奈感和受压迫感的描写,是作者对男权社会压迫女性的直接控诉和反抗。也直接体现出女性在撼动男性主宰的世界时,面临的阻力和困难。
…Of all that only a few random marks scrawled upon the canvas remained. And it would never be seen; never be hung even, and there was Mr. Tansley whispering in her ear,‘woman can’t paint, woman can’t write…’[1]35
这一段落的描写,有一个重要的隐喻,就是莉莉要完成的画作。这一隐喻和“到灯塔去”这一主题,一直并列贯穿于小说的始终。画作的内容并没有特别的描写,但是人物完成画作的心理过程却刻画得非常细腻。完成画作的过程映射到现实中,就是伍尔芙确立自己在文学领域地位的过程中,为了实现自身价值,所经历的与男权主义的压迫进行抗争的过程。这一过程也是寻找“灯塔”的过程。莉莉从不被承认的黑暗中,不断被男权至上主义的拥护者坦斯利先生提醒“‘woman can’t paint,woman can’t write…’”,不得不到维多利亚式妇女的代表拉姆齐夫人那里寻求安慰,但是拉姆齐夫人为代表的传统妇女在婚姻中寻求人生安慰、实现人生价值的道路,被莉莉否定。她的价值观,并且由此价值观所带来的焦灼感,并不能由婚姻来实现和解决。最终,莉莉获取了一种新的存在方式,也完成了画作,实现了自己的追求。伍尔芙以画作的完成这个隐喻,向世人宣告女性的一种新的生存状态和价值观。
小说中的具有女性主义思想的概念隐喻映射模式可以表达如下:
源域(source): 目标域(Target):
The lighthouse →The freedom of woman
The travelers →woman characters
Lily’s painting →achievements of woman
Burning color →the talents of woman
The butterfly’s wing →the talents of woman
The steel framework →rules set by the man
The arches of the cathedral →rules set by the man
Vision → the dreams of woman
“意识流”小说家弗吉尼亚•伍尔芙在写作中,通过对隐喻这一写作手法的娴熟的运用,揭示出女性内心活动的复杂性和丰富性,展示了女性的生存状态和诉求。对于女性该如何确立自身价值,如何坚持精神的独立性和完整性,作出了非常深刻的思考。这种思考完全区别于伍尔芙以前的女性文学作品,以独立于男性给女性预设和规范之外的女性生存主张,重新定义了女性这一群体的价值和生存模式。同时也唤起了20世纪文学领域对于女性生存与发展的思考与关注,为新时代女性的生存价值探索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 Woolf , Virginia. To the Lighthouse.[M] Ware: Wordsworth Editions Limited, 1994
[2] Lakoff, George and Johnsen Mark.Metaphors We Live by. [M] Londo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3
[3] Munca, Daniel. “Virginia Woolf’s Answer to ‘Woamn can’t Paint, Woman can’t Write’in To the Lighthouse.” [J]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Woman’s Studies, 4 May (2009)
[4] MFS Modern Fiction Studies, Volume 34,4 Nov
[5]波伏娃,西蒙娜·德,陶铁柱译,第二性[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2,P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