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益君
(山东省临沂市)
平房里度过的时光
魏益君
(山东省临沂市)
一
那年冬天,我结婚后,就住进县广播局家属院的两间平房里。平房面积虽不过五十平方米,但相比我那些无房结婚愁绿了眼睛的同学,算是幸运的了。
房子在办公区后面,不临街,极为清静。闲暇时,我读书、爬格子、编辑稿件、设计报纸版样,老婆就将她那台缝纫机踩得跟唱歌似的,做出五颜六色的衣裳。我们的日子过得温馨而甜蜜,自然对这个新居相当满意。
然而,渐渐地,随着女儿的出世,平房的不便之处就逐渐显现出来。女儿出生时正是冬天,又拉又尿,尿布晒在外面结成冰片,放在屋内又很难凉干。那一年,我买了个电暖气,不为取暖,只为烘干尿布,弄得满屋子臊腥味。最愁人的还是洗尿布,十几户人家共用一个水龙头,下班回来,淘米的淘米,洗菜的洗菜,你端一盆尿布就不敢靠前。好容易吃完饭,水龙头前又有人来洗衣服,水流压力小的像根线,弄得你干着急,好在邻居们知道我的状况,处处让着我。
女儿会走路了,安全问题让你头疼不已。家里的电线都是布在外面,插头、插座女儿抬脚就可摸到,生怕有一天女儿将两个小手指头好玩地插进插孔。更担心的还是烧水生炉子,就怕女儿不知深浅地把手触上烧开的水壶。我就琢磨,应该怎样让女儿知道这些东西不能碰呢。我当着女儿的面,拿一根电线故意让插座短路,跳出火星,让女儿知道这个不能碰。我还拿着女儿的小手去触碰烧得半开的水壶,然后问:“烫吗?”女儿就缩着小手,很害怕的样子。
女儿果然记下了,不去触碰那些东西。有一次我提着水壶给炉子加煤,女儿就在一旁小声说:“爸爸小心,烫!”听着女儿的话,我心里竟有一种不知如何的滋味儿。
广播局搬迁以后,我们这些老住户就没有人管了。房子多年失修,已成危房,还多处漏雨。最难熬得就是夏天了,一到下雨天,家里的锅碗瓢盆就全得用上,一边接水一边往外泼,忙活得一家人满屋子转。好容易雨住了,我和老婆才松一口气,愁苦得坐上床沿。回头一瞅女儿,我们又苦笑起来,女儿正用漏下的雨水,叮当着锅碗,“过家家”儿。
二
我一个耍笔杆子的人,却找了一个做一手好裁缝的巧媳妇。我热爱着我的报纸编辑职业,她钟情着她的一双巧手,将生活裁成多彩的霓裳。
每一个静寂的夜晚,老婆在灯下赶制白天揽到的活儿,“嗒嗒”作响的缝纫机催眠着女儿,也敲打着我伏案疾书。后来我坐下“病”,听不到老婆的缝纫机响,就没有了创作写作的灵感。
老婆出身缝纫世家,我岳母就做一手好裁缝,老婆深得岳母真传。老婆天资聪慧,心灵手巧,后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创新样式,缝制的衣服人见人爱。有时老婆设计制作出一套新样式走红并小有收获后,就翘着二郎腿对我洋洋得意:“魏益君啊魏益君,你真是不学无术,整天写呀画的也没有见你拿回几个大子!”
老婆的那副嘴脸让我生气,我就回身戗她:“你知道文字是什么吗?你知道文章发表是什么心情,作品获奖是怎样的幸福吗?”一席话,说的老婆哑口无言,落荒而逃。毕竟,老婆当初看上我的,就是因为我这点文人的才气。
一日灯下,我设计完成了一个以《新民晚报》为代表的海派报纸版式,自我感觉良好。高兴之余,便捧着版样来到外间屋向老婆炫耀。可巧,老婆也正好设计完成了一套新娘装的版图,拟拿给我看。这样的巧合场景,让我们彼此会心地笑了。互相欣赏过后,我说:“一个编辑,一个裁缝,我们是两个为人作嫁衣的人,幸福着别人,也快乐着自己!”我的话让老婆一时甜蜜起来,整个平房里一片柔情。
三
广播局搬迁后,老局这块地就卖给了一个开发商,拟建一座县城里规模最大的商场。
随着挖掘机的轰鸣,临街的那片连同荷花池就被开挖出来。投下百余万元灌浆后,却没有了动静,据说开发商那边出了问题。后来几场雨水过后,那片开挖地就变成了一个人工湖,成了城里人傍晚纳凉小憩的最佳之地。人工湖这一闲置就是三年。
既然这块地不再开发,我们理所当然还是这里的主人。绕着那个人工湖,我们自己动手修出一条进出家门的新路。更有趣的是,那个人工湖渐渐成了人们休息消遣的所在,不少人茶余饭后来到这里遛弯。老婆也突发奇想,就在湖边支起一把太阳伞,将缝纫机连同裁衣板一股脑儿搬到伞下,引来许多人看景聊天。一时间,老婆的缝纫摊也人气鼎盛、生意兴隆。
后来我发现,老婆将人工湖视为己有,并对此情有独钟,池中有了漂浮物或脏东西,老婆就尽量想方设法捞出来,保持水的清洁。其实水深不过两米,很容易污染,好在人工湖紧连浚河,雨水充盈时,便可循环,再加之施工清基时损坏了自来水管,无人问津,水便清泉般流进湖里。
在我嗔怪老婆多管闲事、多此一举的时候,老婆却神秘的说:“这是咱的湖,它会让我们发财的!”
我嗤之以鼻:“痴人说梦!”
深秋,天气变凉的时候,老婆让我弄来几台抽水机,要抽干湖水捞鱼。看我将信将疑,老婆就说:“没告诉你,春上我让老家承包鱼塘的二叔往这放了几桶鱼苗。”
我还是不敢相信,说:“这能长大吗?”
老婆一脸喜庆说:“二叔来看过,说最大的有二、三斤了!”
水快抽干的时候,乡下的二叔开着拖拉机来了。当二叔换上水服下水,鱼就欢蹦乱跳起来,我和老婆惊喜得合不拢嘴。
鱼除了分给左邻右舍的人尝鲜,还收入了几千块钱,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那一晚,我们家炖了鱼,鲜嫩的鱼香弥漫着整个平房。我一边香甜地吃着鱼,一边深情地看着老婆。老婆被我看得不好意思,嗔怪说:“看啥呢,当心看到眼里拔不出来!”
我说:“那才好呢,省的哪天老婆跑了,我的生活里就少了奇迹和惊喜!”
老婆听着,就羞赧得用筷子敲下我的额头。
四
单位盖宿舍楼的事传着传着就变成现实。
第二年秋天,当宿舍楼快竣工的时候,那个人工湖也终于有了说法,打算盖一座气派的新华书店。
新华书店动工兴建时,我和我们的那些邻居也开始忙着搬迁新居了。
要走了,心头突然掠过无限眷恋,依依不舍,大杂院带给我们的乐趣也一一涌上心头。十几户人家一个院里生活,总有一份大家庭的温暖。感触最深的还是女儿小时,邻居们你来抱一会,他来抱一会,不知减轻了老婆多少劳累。
要走了,文人的天性使我拿起相机,对着斑驳的木门,对着简易的厨房,对着这个曾经带给我们无限温情和乐趣的平房,默默地拍起来。以前总抱怨平房的日子难过,环境脏乱差,几乎没留过影,要走了,心里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情。我招呼老婆和女儿:“来,咱在这留个影吧!”
我调好自拍,“咔嚓”,快门按下,我和我们的第一个家便永远地连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