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囧叔
塔 吊
◎ 囧叔
我爷爷一生有三件大作。一件是星空仪。我爷爷完成这东西时,我大概五岁。
另一件是大风车。此物乃是用数百个易拉罐拼成的。
他是小学自然教师,自然课包含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天文学等学科的基础知识。我爷爷为了教好课,自己动手做教具,前面说的那两件东西都是教学用的。
我爷爷的第三件宝贝是一架塔吊。这是给高年级学生讲课用的,但是后来不知怎么,成了我跟弟弟的玩具。
后来我们全家回了北京,这架塔吊成了唯一带回来的大件教具,放在爷爷的阳台上。那时爷爷已经得了食道癌,经常负手站在阳台上,听着《失空斩》,看着塔吊吊起一盆吊兰挂在晾衣竿上,又吊起另一盆,如此能看一个下午。
塔吊在我手里就是一台机器。我向前推,它就往前走;我向上拉,它就往上提。然而,等到我爷爷操纵它时,它就像是个机器人。爷爷只管喝茶,它自己就会完成一整套复杂的操作。但是它能吊起的重量越来越轻了。起初它可以给鱼缸换水,但后来只能吊起一把小茶壶了。爷爷去世后,它不动了,换电池也不行,我们都不会修,只好由它去了。于是它就一直保持着指向西方的姿态立在那里。
我们回学校办理报销手续,我见到了跟爷爷共事的其他一些老师,他们大多也退休了。我讲起爷爷的塔吊,说后来那东西不转了,大家抚掌大笑,说:“那太正常了,你爷爷做的东西你们可玩不了。”
据他们说,我爷爷年轻的时候看见什么都想做一个,而且八成都能做出来,只不过只有他自己会用。听老师们讲爷爷的事,越听越觉得我跟爷爷之间的距离有如天渊。虽然我在他身边生活了那么多年,但都是作为一个孩子,而不是一个能跟他真正交流的人。等我具备了这种交流能力,他却已经不在了。
爷爷走后,我收拾遗物时发现了一个笔记本。我拿在手里摸了好久,才深吸一口气打开。里面没有任何图纸或令人振奋的东西,只是凌乱地写着一些“坚持”“信念”“勇气”之类的字眼。我爷爷是个无神论者,至死没有任何宗教信仰。我想,他信仰科学。
几年前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在院子门口骑车,忽然摔倒了。有这段记忆大概是因为我确实在那里学会了骑车,全程只摔了一次。当时爷爷搬一把躺椅,坐在两排平房教室之间的拱廊里笑,也不扶我。梦里,我摔倒之后慢慢地爬起来,透过铁门,看见爷爷正在院子里锤锤打打地做什么东西。他还是我小时候看见的那个样子,戴一副琥珀色有边框的眼镜,手指贴满白色的橡皮膏,干活时嘴唇总是抿得很紧。我抓住铁门的栅栏,恨不得钻进去,我想喊他,却发不出声音,而他当然也看不见我,只管低头干活。这便是逝去之人。
(摘自《我讲个笑话,你可别哭啊》中国华侨出版社 图/千图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