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荣良
我国广播新闻在长期的实践中,形成了自有的新闻语体。这一语体为广播新闻的有效传播曾经发挥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但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反复使用,其表达功能如今已经日渐凝固和耗尽。有鉴于此,本文试对广播新闻语言使用过程中的三种语体,即记者采写体(文体语言)、记者口述体(口述语言)、播音朗诵体(朗读语言)进行解析,并就改善和提升当代广播新闻语言传播水平做一个初步的思考。
广播新闻记者在完成采访后,有一个梳理素材、整理成稿的过程。完成这一过程,除了采用纯录音进行剪辑后制成报道播出外,一般均采用文字的形式予以报道。也就是说,除了文字稿最后经由播音员朗诵播出,其文字稿本质上与报社记者的写稿劳动并无二致。这种经过采写、整理后的广播新闻稿件,实际上反映出“次生口语文化”的理性内省特质。事实上,广播记者所采写的文字报道,播音员一般都原文照读。因此,广播新闻记者在报道中所使用的文体语言,作为当前广播新闻语言的主要形式,有着很强的现实意义。从汉语形态上分析,它放弃了西方形态语言视为生命之躯的关系框架,把受冷漠的形态框架制约的基本语粒或语块解放出来,使它们能动地随表达意图穿插开合,随修辞语境增省显隐,体现出强烈的立言造句的主体意识。而要发挥汉语这一特长,在现代汉语书写中引入口语,显然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广播新闻的文体语言在具备“准确”“清晰”“生动”三个基本特征的基础上,应当做到口语化,保持感知性。汉语言具有“句读简短、形式松弛、富于弹性、富于韵律、联想丰富、组合自由、气韵生动”的特点,这些特点有利于体现广播新闻文体言语的个性特征。只要语义条件充分,句法就可作出让步,让语句变得简短明白,便于听众接受和理解。
“飞机过去以后抬头一看,一树梨花。不是一棵,是一片梨花。一片梨花裹在炮弹坑的周围。我摘了一支插在棉帽上面。队长一看,‘嗯,很好,每人一支,可以美化形象,另外可以当伪装。’”这一语段听来明白晓畅。表面上看,虽然省略了许多“关系代词”和某些句子成分,但凭借一定的语序,听众仍然能够直接理解其中的语义。曾获2002年全国广播好新闻一等奖的《上海磁浮示范运营线通车侧记》一文中这样写道:“没有汽笛的长鸣,银白色的磁浮列车在安静地驶出浦东龙阳路车站,飞驰而去。短短数秒钟之后,便化为一个银白色的小点,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仅57 个字,就把飞快疾驶的磁浮列车形象逼真地“开到”听众眼前。实践证明,广播新闻文体语言要充分运用汉语句法的脱略性特征,少用连接词或者成套的连接词,尽可能多地让实义词在语言表述中起承接作用,从而使广播新闻语言摆脱干涩的新闻腔,显示其疏朗、活泼的言语个性。
广播新闻传播,是以电波作为传播媒介的一种传播方式。因此,作为广播记者口述语言的主要形式——现场报道,就成为区别于报纸新闻的一个特有新闻体裁。一般认为,广播记者的现场报道,与广播新闻传播的口语化特征相吻合,其实不然。由于广播记者常态下以文字报道为主的职业习惯,即便到了新闻现场,面对新闻事实所作出的口头表述,也往往带有明显的文字语言痕迹。请看下面一条广播新闻现场报道:
“听众朋友,入夏以来,新疆部分地区发生严重的蝗灾。今天,三万只‘鸭兵’又将作为‘灭蝗战士’登上飞机,空降于新疆蝗灾区。”(《长兴“鸭兵”新疆扫蝗》长兴电台)
在这则现场报道中,广播记者的口述依然没有摆脱文字报道的模式,采用了“入夏”“又将作为”“空降于”这样的书面语言,而且,整条新闻被迫采用了以引号注明主题名词的书面化方式,如“鸭兵”“灭蝗战士”。让人听起来费解,读起来则宛若一条报纸新闻。
美国著名记者唐·怀特黑特在他所著的《简明扼要并非易事》一文中说过:“一篇好的报道不是写出来的,而是讲出来的。”就是说,广播新闻语言要有口语化的言语特征——仿佛记者正在和听众交谈。事实上,广播新闻记者的口述语言,在现场报道中并不表现为一种纯粹的口语形式,更多的是一种对个性化言语的理解和发挥。曾获2000年度浙江广播新闻奖的广播新闻《捐赠文物引起的尴尬》,凭借个人言语中的对话交代新闻背景,为我们提供了广播新闻语言言语化表述的有益启示。
记者:你看过《文物法》吗?
俞星伟:《文物法》 相关的就这几条。他们提出的捐赠文物违法,我认为是对法律精神的一种不了解。
记者:第一次捐的时候,虽然外界不知道,当时圈子里大家争论的就比较多,你也知道这种争论,那为什么第二次还要捐呢?
俞星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个事情全国是很普遍的。我是没有顾虑的,我想做就做了。(嘉兴电台)
在这篇报道中,广播新闻记者的口述语言和采访对象的口语表述互见个性,交融浑成,体现出广播新闻语言中的对话体特征,而对话体,促使言语特征在广播新闻叙事中发挥了其独特的优势。
对话体是人类语言机能中一个重要的个人变体。说话人的直接对话是一种真实又诚恳的沟通形式。长期以来,我们忽略对话在广播新闻口述语言中的重要性,特别是在一些新闻现场感很强的情况下,经常以一种自觉的文字表达方式,用嘴巴说出书面语句。有时候即使采用了对话体方式,也是一些言不由衷的套话,有些还是记者自己捏造出来的。口语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认真学习并汲取祖国传统口语文化,对于提升当代广播新闻记者的口述语言水平,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和作用。现代小说是印刷术兴起的结果,小说葬送了“说故事”的传统,把叙述从活生生的口语领域剥离了出来。故事与小说的区别,不在“材料”,而在“语言”。故事传统的智慧,民间语言的泼辣,两者在语言上是同源一体的。如西门庆潘金莲初见勾搭,如此对话:“不敢动问娘子青春?小人虚度二十三年。奴才痴长七岁,大人将天比地。”——分明动问,却说“不敢”。也确有几分“不敢”之心;“虚度”“痴长”,不但报过年龄,意思也已递到,何其自然;一句“将天比地”,则心思毕露,是自卑绝望,更是撩拨纵容——有什么不好吗?句句“发乎情,止于礼”,字面好看,说来好听。生活中常见一些知书达理的人说话,也是这样一进一退、一引一逗,言语的风流畅快,入耳入心。
广播新闻语言与报纸的书面新闻语言不同,由记者的书面语言、口述语言和播音员朗读语言三个部分组成。其中,书面语言是基础,口述语言是强化,而朗读语言则是表达。三者有机结合,缺一不可。若单从朗读语言看,它不仅仅是对书面语言进行转述,而且通过对新闻事件的体察,透过文稿展开想象,用情景再现的方式身临其境,激活新闻语言背后的现实图景。同时,对新闻事实内在的意、理、情的凝聚和升华,化为所朗读的每一语句的具体语气,从而让播音者的主体判断和主体情绪的流露更加符合新闻事实,使广播新闻语言更生动、更准确。
播音者的主体判断和主体情绪,在广播新闻语言的表达上,可以表现为主干体的语言特征,即以动词及动词性词组为主干,删除形容词及修饰性词组。长期以来,广播新闻作品到了播音员那里,除了照本宣读外,其在朗读上的声情加工,常常是在语言上惯用形容词。如说到天黑,就像一口锅;说一个人悲伤,免不了潸然泪下。听上去很有文采,其实是广播语言中的一大硬伤。一般而言,广播新闻语言中的形容词组不可避免地带有感情色彩,这就直接影响到广播新闻客观冷静地叙述和分析新闻事实。托尔斯泰曾经说过:“对于语言,对于每个渴望获得文化的民族,致命的毒药就是使用语言中那些现成的、用惯了的形容词。一个总是停留在使用惯用的和现成的形容语道路上的人,走的是一条下坡路,他会滑到非常危险的斜坡上去。”而优秀的播音员在朗读广播新闻作品时,一般不轻易使用形容词,却在使用动词上很见功力:
“那是一个正月初二的夜晚,天冷得出奇。正在熟睡的田大妈,忽然听到三儿子金相在窗外喊她:‘妈,秀芝她——’田大妈没等儿子说完,心里就明白了:是三儿媳妇快生孩子了。她‘忽’地一下坐起来,还没给小孙孙准备铺的呢?只听她‘呲、呲’几下,把正在盖着的被子撕下来半截儿,给小孙孙做了个铺的。”(《“田三万”分家》河南人民广播电台)
播音员在朗读这篇通讯时,对记者的文字稿作了播音上的再创作,动词用得很简洁,却很到位。如“忽”地一下坐起来,“呲、呲”几下,把正在盖着的被子撕下来半截儿,给小孙孙做了个铺的。播音者发挥了主干体的言语特征,读着琅琅上口,听得引人入胜,在朗读中很好地控制了新闻叙事的节奏。法国学者热奈特对动词的功能有着深刻的认识:叙事可以没有修饰成分,但不可不使用动词,因为动词能赋予行动场面的准确程度,使场面活色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