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 凯
玉姐的通心菜
※ 吴 凯
玉姐和我是邻居,我读初中时,她才随其父母迁来我们徐闻县城。玉姐的父母是同志(当时徐闻人称当官当干部的为同志),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原籍是梅县客家人,他们一家子就住在我家隔离的二层楼子里。那时的机关很森严,有兵持枪把守,但是左邻右舍的小孩子却能套近乎,于是小朋友们常来来往往,你到我家窜门,我到你家玩。尽管玉姐家是官家,但我总觉得,玉姐的父母挺慈祥,她的兄弟姐妹也挺和睦,但她们说的是客家话我们实在听不懂。不过,因为小孩子学话能力强,不多久,玉姐就能操我们的雷州话了,但她在家时仍与父母兄弟们说她的家乡话。
那时,大家都很穷,但玉姐家的厨房里却是香油阵阵,扑鼻诱人。有一次来了很多大军,就住在她父亲的单位里。
一次晚饭时分,玉姐用小面盆给我家端来半盆菜,说我们家人口多,给我们捎来战士们吃剩的菜,如果不嫌弃是别人吃剩的东西,还是可以吃的。
一大盆的通心菜,猪油抄过,香得让人顶不住,口水都不自觉地往外流了。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怎么可能嫌弃呢?如果倒掉喂猪,那真是太可惜啊!
我家兄弟几个不管三七二十一,未等倒过盘子里,都一呼隆地猛往嘴里塞。哇哧,辣,特别辣,一股浓烈的辣味呛得我们连连打喷嚏,牙根舌尖口腔热哄哄,辣麻麻,但是咽到喉头,却变得那般剌激甘畅。一筷筷的通心菜,经牙根嚼过后,通过舌头的舞动,迅速地咽下喉咙。呵,好香的一顿菜,让人终生难忘,比吃腊猪肠还要香。那半盆通心菜,霎间被我们一扫而光。玉姐见我们这般熊样,脸涨得红红的,眼睛里泛着闪闪的泪光。
以后,在大军驻防的日子里,我们每天晚餐时都吃到那辣得可人的通心菜,而且还有星星点点的五花肉片。吃了这菜,家中的大人们都夸赞玉姐真是个好心肠的人。
后来,玉姐一家搬迁了,再后来,玉姐成了我初高中的同班同学。玉姐岁数比我大,成熟也早,因为她为人厚道热情,大家都选她为生活委员,渐渐地也与我疏远了。不久,文革开始了,玉姐因为出生在革命干部家庭,被推选为红卫兵代表,上京参加了天安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接见。当她兴高采烈地回到徐闻时,我们一大班的同学正在三阳桥水库的排灌沟工地上劳动,她带着红彤彤的毛主席像章来到工地,让我们羡慕得发狂。
高中毕业,玉姐成了食品公司的工人,而我却在社会上奔波。因为自己这般遭际,偶尔在街上碰见玉姐,便远远地躲闪,如同路人。但是,心里还是惦念着玉姐淡淡的笑容和那辣得诱人的通心菜。几十年来,每当在市场上溜达,见到那青翠的通心菜,总想起玉姐的亲和与通心菜的香辣味。有时,实在好想吃通心菜了,就买一把带回家,切成小段,先用滚水烫过,淖水,起油锅,热锅快炒,慢火细灼,加盐加辣,还放点勾茨,装碟上桌。哎!不论如何炒作,都没有玉姐通心菜的味道。是味蕾问题,还是什么缘故呢?就是吃不出四十多年前的那股油而不腻,辣而不燥的滋味。
我想,许是年代变了,人变了,口味变了,或是人的心机变了?为什么人就这么容易变了?也许是自己已没有了那份感恩的心,古人说:“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是啊,数十年了,竟不知玉姐现在何方?更遑论给她写信和打个问好电话。
人老了,总是会想起过去的事,“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过多少朋友,仿佛就在身边”。今天又想起玉姐和她的通心菜,心中充满无尽的惆怅,又唤起隐藏在心底的良知,扪心自问,我的人生路上还亏欠多少的良心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