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依天立义
——清代前中期江南文人应对天主教文化研究》

2015-11-14 05:20纪建勋上海师范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中心
文贝: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 2015年1期
关键词:天主教基督教范式

纪建勋(上海师范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中心)

评《依天立义

——清代前中期江南文人应对天主教文化研究》

纪建勋(上海师范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中心)

关于中国的基督宗教研究,近些年学界一直在倡议所谓“范式转换”。总的来说,可把这种转换表述为从“传道学的和欧洲中心主义的”方法,到“汉学的和中国中心主义的”方法。从纵向来看就是中国学界在承继方豪、陈垣等前辈的研究基础之上,认识到国外学者中普遍存有的西方中心色彩及研究上宏阔有余而微观不足的弊端,进而在“西方对华传教运动”到“中国的基督教”之范式转移中迎头赶上,并逐渐主导该领域的研究。就笔者的解读而言,我国基督教研究的“范式转型”所包含的目的和方法两个层面上的转向都指向现今的基督教与中国文学文化关系研究。

有鉴于此,本文尝试把刘耘华的新著《依天立义——清代前中期江南文人应对天主教文化研究》(以下简称《依天立义》)放在此一背景之中,探讨其对明清时期思想史脉络下的基督教与文学文化关系研究的意义。

首先,关于晚明清初“儒学宗教化”的进一步探讨。马相伯、余英时、王汎森、酒井忠夫、吴震等都先后对此有所研究,指出宋明尤其是晚明以来,儒家在行善实践领域呈现出与宗教互动的面向,并将其与天主教在中国的流播联系起来。而《依天立义》的贡献则在于把这场晚明开始的儒学“宗教化”运动,分疏为两种不同的进路并细致辨析每一路径发生的深层肌理。

天之主宰人格的含义古已有之,但后来渐趋淡化,至清代初年却重新凸显。为什么主宰的涵蕴又回来了呢?关于晚明清初天道思想之嬗变,表面上看好像是重新回到了先秦,但实际上是受到了天主教的刺激、冲撞与感染。而对于蕴藏在这一变化之中的诸多细节,最值得研核考论。为此,《依天立义》立足于思想史与文学史的立场来重新发掘和梳理与天主教文化具有较深交往的江南文人材料。该著涉及当时很有声望的一批学者,诸如黄宗羲、魏裔介、徐光启、孙元化、许乐善、许三礼、陆世仪、陈瑚、谢文洊等十余人,并分别析论了他们各自的情感与信仰世界之嬗变、流播与影响。刘耘华认为,明清的“儒学宗教化”运动,其进路方面,有泰州学派的“宗教体验”倾向和明清之交的儒门“功过格运动”“劝善思想”等“敬天”风潮,指出前者是从王阳明的学术脉络延伸而来,而后者则蕴含了天主教的影响,“敬天”风潮在顺治、康熙时代甚至成为“显学”。它已不同于泰州学派的“宗教化”尝试,只是儒学自身脉络的延伸,而是与天主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以往学界对此重大问题的讨论多属分散在各个点上的研究或者是泛泛而谈,缺乏真正深入内部、以地域或学派为中心来讨论的力作,因为这需要沉潜下来一点一点进行清理,经由连点成线、织线成面,最终方可得到一般性的结论。因此,对于清初中国文人的知识重构与天主教东传之关系研究,刘耘华以“敬天”风潮为中心所展开的工作以及就明末的“儒学宗教化”运动所收获的结论,就较以往的讨论更加谨严、扎实和令人信服。

其次,关于明清“天学”研究之种种新开拓。《依天立义》研究的铺开,首先从“天学”之“敬天”思潮入手,再延伸到“天学”之历算、器物等层面。通过开辟专章以及附录文章,重点探讨“江南文人”应对西方神学、天算之学、器用之学在思想层面的影响,这就极大地拓展了此研究论域的涉及面。明清之际大多数的文人,尤其是一流的文人、顶尖的思想家,都注重对天文、历算等器用之学的研究,甚至将其视为明清鼎革的主因,这是为什么?《依天立义》通过细致分疏与深入辨释“文人”对西来“天学”之“学术”与“技能”的不同应对机制,对以上问题给出了出色的回答。该著一方面从宏观入手,阐释了当时东吴文人与天主教文化、西方科技、西方器物之关系,另一方面又循此路径继续深入探讨了清代前中期中西文化交往的个案与细节,如《清前中期东吴文人与西学》揭示出江南文人赏叹不置的古代历算之学,原来在明代起就晦暗不彰,其“直接应对”或“反向模仿”等表现,则有意无意地表明天算之学在明清的重新显明是依靠了西学的刺激与参照;而西方器物在江南地区的流传,自然会在文人诗文中得到显示,进而成为文学作品中的“形象”,它们所寄托的,却常常是“自我”的思想和情感。明清之际的“文人”冀望借“他者”来拓宽乃至突破“自我”的视域囿限,这既需要明于判断的冷静和睿智,也需要敢于表述的激情与勇气(第46—95页)。刘氏结合比较文学之形象学理论,开辟了明清天主教器用之学的形象学研究,这一研究范式在以往的中国基督教史的研究中还没有出现过。

再次,新材料的使用以及新论域的创辟。经过几代人前仆后继的努力,此领域的面世文献已经相当可观,单独成学甚至整理成《耶藏》也已成为可能。针对沉晦不明的历史现象或思想人物,难能可贵的是,刘耘华的研究并不囿于已见文献,而是对翻检所得大量新的晚明及清代文献,爬梳剔抉,并提出独到之见。譬如对许缵曾、孙致弥等为代表的第三、第四代天主教徒心路历程与情感演变的析究,对魏裔介晚年信仰归宿的推敲,对所谓徐光启五代孙徐朝俊身份的考辨,对《吴渔山集》未收清人题诗十八首的补遗等等(第1—45、74、158—160、129—137页),刘氏都能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做出或开新,或商榷,或补充的深入研究,新人耳目。因此,即使将其他方面的贡献撇置不论,仅以新材料的使用来衡度,《依天立义》因其“人详我略、人略我详”的精神,而在明清时期的思想史、文学史、文化史领域所奉献的新发现,也足以使之跻身于少数最优秀成果的行列。

总之,在如何把基督教之与中国语言和思想关系这一“核心问题”的研究引向深入这一方面,《依天立义》的出版提供了一个可能的选项,值得重视。顾炎武厌恶“文人”,尝引宋人刘挚之言“士当以器识为先,一号为文人,无足观矣”。他认为“君子之为学,以明道也,以救世也。徒以诗文而已,所谓雕虫篆刻,亦何益哉?”殊不知严肃的“文人”,其实就是思想家与文学家之合体。刘耘华正是立足于此,以受到天主教影响或感染的诸多“江南文人”为对象,通过学派、家庭、地域、地望切近的脉络来梳理,将以往孤零零单一进路下思想史、生命史、文化史还有文学史的研究打碎、糅合成一体,把经学与文学、思想和表达、理学与文学等多个面向的讨论有机整合起来,文道合一,考辨“江南文人”与“天主教文化”两极间所存有的“万状而无状,万形而无形”的联系,条分缕析,明明白白地将其呈现在我们面前。这无疑是范式转型后的基督教与中国文学文化关系研究的一个突破。

A Review on Meaning-Formation by virtue of “Tian”:Jiangnan Literati's Response to Catholic Culture in the Early and Mid Q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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