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和远方（组诗）

芦苇岸

在一起

小K在我的怀里拥着菖蒲

望着近前的飞瀑，小手拍打着脑袋

两排在笑里快闪的牙齿

咬出一串咿呀之语，仿佛水声

在阳光下晾晒分贝

小K的爸爸赵云，在我身边

和他的河南妻子，说着过去和现实

他们像艾草一样挨着

在异乡深深扎根

小K的亲戚韦永

坐在岸边的石头上，任由水声流进

心里;时间一点点滴在菖蒲上

像一首诗，写满乡音

又苦恼于找不到一个妥帖的词语

小K的老乡，我，仿佛一块磁铁

让他黏。他和笑声

不时被我送到树叶的高处

一路上，他偶尔会盯着我看

仿佛在确认他的籍贯，是不是可靠

在地坛

天和地的尽头，被踩在青砖的裂隙里

我来得突然，却走得很慢

每一步都丈量着寂静的界限

只有在这里，我才变得如此大胆

把方圆揣在怀中，把生死看淡

身边是时间缓慢的呼吸，和兀立的孤单

这空旷啊！多么伟大

如若读透一次，足以耗掉我一生

羞 愧

阴郁的天压得很低，低到我只能沿着墙根

挪动脚步，影子在身后屏声敛气

天地呈几何的形态

罩着和我一样慕名而来的过客

翠柏天生一副远离尘杂的模样

遒劲的身体，和历史一起选择沉默

只有高处的子粒，鲜亮而坚硬，角质的皮

在时光的磨洗中，渐渐失去呼吸的本能

凌霄花攀爬到柏树的高处，它们的盛气

似乎失去了发泄的兴致，连喊叫声

也是乏力的，瞧，麻雀们都不愿与之靠近

肉搏的缠绕显然过时，痕迹灰暗

像无名火，开启了一场未知的旅程

草地绿得好看，加深了务虚的能见度

轮椅的辙痕碾过时间的纹路

顺着指引的方向，我翻遍草叶

每一片的背后，都藏着一份胎记

但没有一个，与我相关。离去的时候

我意识到竟然被这坛子装过，很不自在

马蹄和远方

马蹄是勤快的老师，它领诵朝霞，阅读落日

它卷拢时，大地就会踏出金属的声响

它展开，河流就会抚摸自己的长宽

它飞奔起来，带着一团炽烈的火焰

把无数条河流点燃，把静谧的群山送到远方

它太快了，跃上枝状的闪电

它偶尔也会失蹄一次，踏空的那个瞬间

世界宽大到仿佛不存在

观沧海

少数派的额头长着风

他们用月亮洞察人世，道法自然

向海水里撒盐，布网，取星星

他们在黎明撤退，把伟业交给太阳

被照耀的人，都有着碣石的脾气

他们叫大风去海上寻找故乡

和精神的暗物质约会

当情话说完的时候

从腰里抽出长剑，食指划过寒刃

砍掉横飞的唾沫和发霉的绯闻

他们用潮声洗脚

向彼岸送秋波，做投石问路状

许多高贵的志向

就在静止的时间里如帆展开

或者似无数只鸥鸟的翅膀

托起海之一角

为灵光乍现的眼神开疆拓土

并暗示你，如愿登临最高的浪头

就可以从一粒沙子通向此在的辽阔

小 令

愿意被蓝天跟踪，这无垠的辽阔

蓝成脚下的大海

在风中，发出轻微的倾诉声

如果白云来会，我愿意它是一阵雨

洗过阳光，然后消逝

在路上，一粒尘埃

一滴被水鸟带起

足以装下我的心事和所有的潮汐

过戴河

仅是一闪而过，隔着车窗遇见

你的粼粼波光，像一道爱情的闪电

在远处默不作语，仿佛一切

我参悟不透的生命奥秘

注定只能擦肩而过？宏大的惊鸿一瞥

是我投向你的，还是你投给我的

我相信一瞬即成永恒的事实

我相信你滩涂上的石子

被正午的太阳煮沸

我看到命运的河床，有些泥沙在暗淡

有些在继续坚硬并被我看到

它们光芒绽放，在把河流照亮

即便就此一闪而过，但你依然

如一段美好箴言，在那里，在那个

陌生的低处，简约、细致，充满爱意

抒 情

我把波涛诵读给你

升调与降调，翘舌与平舌

一如平静的呼吸

看，鸽子在飞，在海边

欢悦的时辰轻薄如羽

每一朵浪花，都在用心抒情

细密的沙子，在脚底和趾缝间

以幽微的痛感，为你读诗

秘 密

误入那个被爱和谎言开辟的路径

暧昧的言辞，清晰而熟悉的旧气息

散落在野花和杂草的风中

误入蝴蝶的陷阱，飞虫的草料场

可爱的精灵，将白日换作梦乡

浮世的真心或假意

在阳光下，像大海的泡沫一样美丽

在幽静处独坐，恪守专心

为时间的裂纹装裱芝兰的香气

有人喊我道士，我报以一笑

面对可疑，我学会了活得像一首诗

一 瞬

阳光在荷叶上停顿，像千万年前的

梦，突然醒来。蝴蝶、蜜蜂、豆娘……

从时间里抽出它们的记忆

看天上的云影安静地落下

那些沿着池塘疯长的菖蒲和水杉

叶间盛开的鲜花，正在敞开

此刻，倏忽而逝的云，放慢了脚步

一切都在为我停下来

停下来！万有的事物，静默如谜

道 别

我说话一向大胆，就请再宽容我一次

让我赶在夕阳的前头，为你

轻轻接过一件行李，默默地走上一程

我们身旁的时代啊，风尘滚滚……

2015.7.7于北京鲁迅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