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亚军
生完孩子,庄莎休了近一年的产假,孩子能牵着走路了她才回来上班。
第一天到单位,庄莎的神态慵懒得好似还在月子里,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打招呼的语气也值得认真推敲。庄莎的漫不经心落到旁人眼里,也没什么太多内涵,反正于其他人无碍,妨不着谁的吃喝拉撒。心里没底的是张董,一年的产假在这个单位简直前无古人,庄莎这么红光满面的回归,却又一副虚弱不堪的状态,谁心里还不要嘀咕几句?张董怕大家说三道四,于是,纡尊降贵邀请大家中午聚餐。庄莎休产假前,张董经常这样做,不光是为了掩人耳目,更多的是为显示他与庄莎之间的正常关系。他与民同乐的目的大家一直心知肚明,谁都不是脑残,就算张董掩耳盗铃,也绝不会揣着颗正义的心跟他说,我们都听到了铃声!再说了,人家是领导,想怎么任性都行。在中午庄莎顺利回归的隆重酒会上,大家都心照不宣,谁也不首先触及这顿饭的主题,连平时喜欢拍些小马屁的人也保持着缄默。张董看出了大家脸上的怪异,端起酒杯说,女人嘛,生完孩子母性就出来了,庄莎也不例外。
庄莎“扑哧”一笑,跟放屁似的。这是她习以为常的表达方式。每逢单位开小会时,张董一般都坐在庄莎对面,嘴里讲着话眼神却时不时地盯住庄莎。庄莎开会时通常低着头玩手机,身子却不停歇,像有人在挠她痒痒似的,转过来拧过去,落在张董眼里,姿态极是妖娆。张董心领神会,有时候把话音加重一下,庄莎就抬起头看他,两人对上眼需要的时候,庄莎总是“扑哧”一笑应对。后来,这一笑被大家形容成技术含量极高的响屁。看来,庄莎生完小孩,除过眼神略有点母性的变化外,别的还跟从前一样。这个时候,庄莎“扑哧”这么一下,张董的神色明显轻松了不少,庄莎的一笑果然是他的速效救心丸,让他的心和他的脸色变得温暖起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才有些凝滞的空气快速流动起来,有人趁机拍张董的马屁,说他的话精辟,操作性极强。赶紧敬酒。于是大家纷纷举杯乱撞,张董一一笑纳之后,举着杯要与庄莎碰过才喝。这也是惯例。在庄莎跟前,张董的惯例比较多。大家也见多识广,不是吗?主角还没出手呢。庄莎果然有了母性的光辉,她懒懒地端起酒杯,屁股却粘在了椅子上,连动都没动,只是迎着张董伸过的酒杯略略地向前倾了倾身子,轻轻一碰,嘴唇象征性地沾了下酒杯。张董刚刚盛开的灿烂顿时凋谢成索然无味,鲜明地落在了脸上。以前,庄莎还是懂得配合的,当着大家,这点面子是会给张董的,生过了孩子,她本来就不多的修养难道也传授给孩子了?张董所说的母性,在庄莎这里,实在太离题了吧。大家都装着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依然嘻嘻哈哈地乱碰杯,这个时候,还是自娱自乐来得保险。
庄莎已有过三段婚姻,以前光顾结婚离婚,没来得及生育,生育对她实在是累赘,她缺乏孕育生命的耐心。也不知道她怎么就突发奇想,四十岁了,居然要起了孩子,纯正的高龄产妇。这样的游戏玩起来风险很大,不是庄莎的风格。庄莎从不知道什么叫做投入,坐地起庄才是她的风格,所以她演的这一出实在令大家费解,像一出没有牌可打的局。不过,张董是最懂庄莎的人,他不用费心巴力地去猜,第一知情人嘛,他从知道庄莎有了孩子的那一刻起,心里像千斤重担被卸下来,轻松得快要飞起来了。他想有了孩子的庄莎总要安份下来,至少,从此有了孩子牵挂,会表现得安份些,不会再生事端了吧。庄莎在他手里,就像一条鱼,活蹦乱跳得他根本摁不住。也怪不得张董心里轻松了,他对庄莎的那份好简直是世无可求,但他还是摸不透庄莎这个睛雨表,他永远都不知道,冲着他“扑哧”的庄莎哪一刻会让他从暖春直接杀进寒冬。所以,庄莎产假归来的第一天,张董冒着违犯“八项规定”的危险,又组织了这么隆重的酒宴迎接,够可以了吧。
不管庄莎在酒桌上怎么拉黑了张董的脸色,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他不会因为庄莎的这点小任性而有所责怪。不是说,女人在最爱的人面前最喜欢耍小性子嘛!
回到办公室关上门,世界就宽阔了,因为变成了两人世界,没有了太多的拘束。不过,有些必要的程序还是不能省的,张董喷着酒气笑眯眯地去搂抱庄莎。以前庄莎总喜欢趴在张董耳边说,她是他的小棉袄。现在,他很想感受一下一年没贴到身上的小棉袄的生动与温暖。结果,被庄莎生硬地推开了。这有点过分了,当着大家伙的面使点小性子,可以理解为生完孩子懈怠了,能糊弄过去。现在没其他人,两人世界,又是久别之后,也未免太矫情了吧。张董脸上挂不住,嘴上却说,果然果然,有了孩子,心里装不下别的了。这回,庄莎没有让“扑哧”把这零下的温度回升上来,她变成了冷笑,道,装什么装?我还不知道你心里乐成啥样子呢。
张董拉下了脸,说,这话说的没良心吧。孩子是你自己选择要的,又不是我逼迫,怎么能说我会乐呢?我要乐成啥样还不都是因为看到你。
庄莎这下又“扑哧”了,笑完又叹口气说,没啥本钱了,不拿孩子把这个还算有点钱的男人绑住,我后半辈子还有什么靠得住的?像我这种高品味的女人,也不能随便迁就的。我还能不知道要小孩冒险啊,可是这次不冒这个险,下次或者连冒险的机会都没了。你看看,生个孩子我有多大的牺牲,身子像掏空了瓤,光剩下皮。身上的肉松垮不说,连心都是垮的……
张董兴趣来了,转着圈打量着说,谁说的?我看你浑身都是机会,看不出你哪儿垮了,底子在那摆着呢,你还跟花蕊一样娇媚得很呢。是你多心了,别胡思乱想,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好好做你的母亲吧。母性的光辉是非常耀眼动人的。
庄莎的神色这才缓和了许多,她相信张董的话,她不会真认为自己不清新不水灵呢,年龄算什么标准,只不过是时间的尺度,她浑身散发的魅力可不是时间可以随便能消耗掉的。庄莎从张董的眼神里看到了某种渴望,情绪突然间跳跃到了从前,嘟噜起嘴,撒娇了:你不知道,身边突然间多了个小东西,是从自己身体里出来的,会动,会哭会笑,会咿咿呀呀地学语,别提有多神奇了,这种感觉大概就是你说的母性光辉的体现吧,太让我感动了。我真想把孩子成长的每一个瞬间记录下来,留给将来,等我老了,我就让回忆充满这些点点滴滴,想一想,多么温暖的画面啊。
庄莎很少用这样诗意的语言跟张董说话,这叫张董非常感动,心里泛起更多的喜悦和感慨,有了孩子的女人果然不一样啊。这喜悦还没来得及荡漾开,就被庄莎一枪毙命。她是被自己打回了原形,理直气壮地说,给我买个尼康D3套机吧,我要把女儿的每一步都记录下来。
张董的心忽地一下提起来了,他的情绪跟着庄莎切换得也快,随口道,去年不是刚给你换的佳能单反吗,怎么还要……
庄莎的原形赤裸裸的,生气了:那也叫相机?拍个动物、民工还凑合,我的女儿怎能用那种货色!你就说吧,这一年多我向你提过什么要求没有?就一架破相机,还要搪塞我。
张董说,不是搪塞你,眼下的情形你不是不知道,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几千块的办公用品就得报上级批准,几万块的单反相机更得要政府采购进行招标的,不好……
庄莎打断道,我就知道你会是这种态度,生完孩子,我后悔得要死,这一生要叫这兔崽子给毁了,我靠她挂住那个男人?靠得住吗?我还不知道我坐月子的时候他在外面怎样的花天酒地呢?庄莎把牙咬得咯嘣响,我恨自己当初瞎了心,一门心思非要把这个孩子给生出来,生出来还不是我的累赘,谁知道我心里藏了多少苦水,谁体谅我这番辛苦?有时候我就想,与其这样让一个孩子把我拴住,把我毁掉,还不如赌一把,将这兔崽子甩给他们家,净身出户,我重新开始……
半个月后,一架尼康D3套机送到了庄莎的手中。
蓝色的四方盒子用棕色胶带封着,黑色的相机包肃穆地空出一份无聊来。庄莎像垃圾一样将它们塞进装鞋的柜子,懒得打开包装多看一眼。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太多余,她哪有心思去研究这种功能复杂的东西,能用智能手机给孩子拍张笑脸已经是她最大的用心和耐心了,“使用”这一说,太浪费。她要的是这个态度,她生过孩子之后张董的态度。她只怀疑过张董的态度,却从来没怀疑过他的能力。张董给大领导当过秘书,眼下又是一方诸候,这点小东西实在不算个事儿。
张董的态度一直在那里摆着呢,只要庄莎不过分纠缠,除了身体,能满足的尽量满足她。说到身体,这是张董的软肋,不知怎么搞的,第一次还是庄莎主动投怀送抱的,在一个五星级宾馆宽敞的套间里。他们那次开专业会议,晚宴后,庄莎扶着半醉的张董回房间。张董在卫生间一番冲洗后上床,发现庄莎已光溜溜地躺在他的被窝里,双眼淫气逼人,极具杀伤力。在此之前,张董在心里早已将庄莎的衣服脱过上百次了,只是一直犹豫这个窝边草吃还是不吃,或者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吃比较合适。这下,他连犹豫的时机都没有了,在这种不需要任何暗示或者引诱的情形下,他哪有不笑纳的道理?!面对光溜溜真实的庄莎,张董顿时血脉贲张,卸下领导的外衣准备亲力亲为,耕耘这块他期盼已久的土地。庄莎极力配合,使出了浑身解数,折腾了半夜,结果他一事无成,只出了一身的臭汗,排出了体内的酒精。张董把失败归罪于喝过酒,他的确是酒后极难成事,可他又好酒,所以对那些酒后乱性的人他偶尔还是有些艳羡的,男人嘛,总免不了希望自己是个勇士,可以不分状况地有战斗力。张董排完体内酒精浑身折腾得也没劲了,只得把希望寄托在第二天晚上,酒肯定不喝了,还做了些充分准备,换了新内衣,信心百倍,绝对水到渠成。谁知进入实质阶段,他的心飞翔得很高,身体却依然不给力,越是心急,越是进入不了状态,像要刻意跟张董的心过不去似的。不可能呀,张董的年龄还没糟糕到这步田地,再说了,在家与老婆一起,都几十年的夫妻了,没有什么新意,按说才该疲惫不堪的,反而没出现过这种状况。张董也弄不明白自己这是什么情况,这下又少了喝酒的借口,面对庄莎怪尴尬的,都不敢正眼看她,像被当众抓住的小偷,在庄莎迅速响起的呼噜声中失眠了。后来,换过不少环境:办公室、小点的招待所,甚至女方家里,都没能使张董硬气地嚣张一回。最好的一次表现,还像收水费的缩手缩脚地进门查完水表数就走,前后不到一分钟。这当然成了张董的短板,多次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发现庄莎非常宽容,一点都没埋怨,连个轻视的眼神都没有过,转身就睡,用迅速响起的呼噜声告诉张董,她并不在意身体的成功与否,只注重与他在一起。这极大地安慰了张董,使他非常感动,成功的男人最不可承受的,就是不能自如地掌控自己的身体,这关乎男人的尊严。张董自认为他与庄莎之间虽然有着不很成功的身体交流,但他们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契合,这让他们的关系才有了超越和升华。
可不管怎么说,庄莎对张董身体无力越是不在意,张董就越认为亏欠着她,这方有了亏欠,得从另一方有所补偿,对她的要求更是义不容辞。庄莎以前有过两次失败的婚姻,调入这个单位之前,与一位老领导关系不一般,在外人眼里简直不分你我,跟着老领导出入过不少豪华场所,养成了一些嗜好,比如旅游,住豪华套间,再就是美食了。老领导对庄莎很骄纵,即使在一些比较严肃的场合也会不顾身份和年龄地放任着庄莎,这大概也是庄莎一直不曾正视过自己年龄的根本所在。后来,老领导退休,失去了这些待遇,庄莎也就对他失去了兴趣,她没法清汤寡水地陪一个老头子。她没这个责任和义务。但她沿袭了养尊处优的习惯,而且一点都不觉得累,每到周末,不出去就异常难受,冬天飞三亚,夏天飞贵阳,春秋时节全国各地飞哪儿都行。这些对张董来说当然不算难事,单位差旅费预算不少,机票上张董签字就能正常报销,还是可以由着庄莎任性的。如果担心庄莎外出报销机票和其他费用的密度太大,也可以协调让接待方报销。不是说大话,目前除过香港澳门还没来得急设下属机构外,国内哪个地方张董都能联系到接待庄莎的人,他的强悍体现在身体之外。当然,国外他联系不了,庄莎也没兴趣,主要是她吃不惯西餐,不愿受那份洋罪。
张董只负责给庄莎安排旅行,他自己不去,除了避嫌,还担心两人在一起燃烧起来他自动熄火的尴尬。何况,猫偷腥是种刺激,猫顿顿吃鱼就少了乐趣。张董心细,每次从庄莎出发到回来接机,都细致入微,安排得妥妥贴贴,让庄莎挑不出任何毛病。在单位,张董也偏袒着庄莎,不给她安排劳心费力的工作不说,遇到有什么出成绩的事儿,他力挺庄莎,把功劳都要说成是她的努力。每当这时,庄莎从不推辞,连谦逊的话都不肯说,甚至自我拔高得比张董还过之而无不及。明明她在单位就像鸟儿一样自由,想来就来,想飞就飞,经常连张董都找不着她飞翔的影子,她份内的工作,经常推个一干二净,都是张董找人替补,她还要指责别人没把工作做好。到了年终述职时,她又有本事把自己说成是工作狂,整天加班加点,为单位为工作殚精竭力,甚至还总是自掏腰包去联络工作对象,从不索求回报——这还算是说的比较温和,假若是为了单位的利益需要攻关,她时刻都准备着献身……总之,完全颠覆了大家熟悉的那个形象,这哪里是人啊,简直就是神,或者是女娲造人时不小心造出来的异数。大家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嘀咕:庄莎为啥就能这样?人家就是这样,谁能把她怎么样!稍有微词,张董出面调解,何必与一个婚姻不幸的女人过不去呢,她本质是好的,工作也努力,大家都有目共睹嘛,然后拉上大家出去喝酒唱歌,后来歌不唱了,改成洗脚,大家的福利行情也看涨。这确实都是沾了庄莎的光,谁还会那么不识趣,拿着庄莎无意中替大家挣来的福利,还死缠烂打地盯着一个婚姻不幸的单身女人?
让庄莎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张董是这么想的,也是他能给予的。但庄莎是个有着更高需求的女人,物质的享受太低层次了,她还要身体的满足感。这个是张董的软肋,是他唯一给予不了的,他为此深感羞愧。前年春天,上面要推出一批感动社会的典型人物,分给单位系统一个指标,典型人物最后确定在苏州,要求派人去整理材料。要知道,感动社会的典型人物颁奖会秋天时将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届时,材料准备者也可以参加颁奖晚会。这可是个难得的美差,自然落在了庄莎头上。春天的苏州对走遍中国的庄莎来说构不成诱惑,她是想进人民大会堂,在全国人民面前露脸。她抱着这个想法去了苏州,果然不负厚望,将材料按时带回。材料当然不是她写的,她没这个兴趣,更不具备写材料的能力,连整理的耐心都没有,吃喝玩乐才是她的人生信条,若无这些,她的人生将黯淡无光。除了带回材料,庄莎还一并把帮她写材料的人也带了回来。是个刚毕业不久的研究生,小伙子叫朱洋,一米八的个头,国字脸配浓眉大眼,一笑就脸红的“小鲜肉”。庄莎让朱洋直接住进了她家,然后一脸坦然地来单位告诉张董:她与朱洋一见钟情,择日完婚。
惊愕的张董还没把嘴合拢,庄莎又丢下一句:帮我把未婚夫调过来。转身走了,回家与她的未婚夫厮守去了。
未婚夫!这三个字像三根钢刺扎进张董的肉里,不,是心里,他疼痛难忍,却不能喊疼。他凭什么喊疼?是他自己没有能力,不是人家不给你。怪谁去?为显示对下属的体贴关心,张董忍受着万箭穿心的刺痛,整宿失眠的煎熬,以领导的名义隆重地请朱洋喝了顿酒。酒后,张董心情复杂地挺着两只黑眼圈去找他以前的主子,不久,将那个朱洋的调令开了出来。
朱洋最终没调进京,原因是他家里强烈反对这门婚事,也不愿让他调到京城,担心他到了京城与庄莎一直纠缠不休,要了这个前程毁了另一个前程。朱洋拧不过父母,对这段年龄悬殊的爱情,他或许更为被动吧,与庄莎一起同居了不足一月,有些无奈地带了些茫然走了。张董担心庄莎受不了这个打击,自己又不便去安慰她,这个时候他能说什么呢。私下里他要大家多劝导庄莎,别因此有什么想不开。谁知庄莎心理素质极好,朱洋走后的第二天,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来上班了,正赶上单位组织学习,她依然坐在张董对面,不时“扑哧”一声,大家听到的是一个已经在新生活里自在舒适的声音,起码从表面上向昏昏欲睡的大家证明,她一切安然,她依然有着占领张董这个制高点的优势。
一切看似又回归到旧轨道上,其实不然,通过朱洋的事,庄莎还是有了点变化,大家看不出来,张董心里明镜似的。庄莎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却波涛汹涌。她不习惯没男人的生活了。但在没有男人滋养的时候,她会用另外一种方式来滋养自己。只要来单位,什么事也不做,全在张董的办公室待着。张董对庄莎的好总还知道掩饰一下,有点躲躲闪闪的意味,庄莎可不管不顾,明目张胆得让张董又担惊又幸福。领导的办公条件优越,办公室宽敞明亮,像个篮球场,庄莎在这里基本上不坐,怕坐多了身材走样,她手插在裤袋里,兜着两个屁股蛋子在张董面前晃来晃去。不管怎么样,张董还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有欲望的男人,他目光难免不被吸引,心潮澎湃又心有余而力不足,经常上火嘴角长泡。靠着目光靠着手脚上的小便宜虽解决不了大问题,但张董对此还是有了欲罢不能的心理依赖,他给不了庄莎想要的,只能用其他的方式来增强她对他的依赖。就像抽烟的人一样,使点劲烟也是可以戒掉的,但在没戒掉之前,就是渴望。庄莎适应能力极强,用报销、旅行筑起的堡垒使她对于物质的要求越来越多,手越伸越长,怎么说呢,几乎没有满足的时候。时间一长,张董不悦了,他不悦的原因是庄莎从他这里获得物质利益之后,而过分地忽略了他的情感需求。有时气话都到了嘴边,张董还是咽了回去,谁让自己不硬气,在人家面前只能处于疲软状态呢。
好在当张董脸色有了变化时,庄莎还是能敏感地捕捉到,她拿出小棉袄的熨贴劲来,帮张董捋捋本来就不多的头发,抹一抹脸上沾染的微尘,再给他扯扯略皱的衣服。这些小动作就像是一把燃烧的火,任张董心里结多厚的冰,也都瞬间融化,从不例外。若庄莎再变化一下腔调,撒个小娇,拿兜紧的臀部猫一样蹭蹭他,张董只有“人生如此,夫复何求”了。张董认可这样的感情表达,有谁像庄莎那样除了敞开的身体,还会向他敞开心扉?在这个充满了欺骗的世界,庄莎对他没有欺骗吧,唯有赤诚,他难道不该为这份赤诚义无反顾?
时隔不久,庄莎又谈了个男朋友,是广西百色的。张董义不容辞地把“百色”调进了北京。可是,两人相处一月有余,因南北生活差异,无法相处又分了手。庄莎痛心疾首地对张董说,这种南方人真少见,一个大老爷们,像个娘们似的整天洗啊洗的,大冬天也不怕冷非要开着窗子睡觉,说空气不流通容易窒息……说这些话时庄莎的身子还在发抖,像冻了一个多月还没缓过劲来。但她一点都看不出有多悲伤,贴着张董的身子不一会儿就在他的怀里打起了香甜的呼噜。
张董还没从庄莎的“百色”男朋友缓过劲来,庄莎又领来了一个山东梁山的好汉。此人一点都不像山东人,个头不高,年龄也不小了,打眼一看粗糙不堪。庄莎的口味变得也太快了吧。面对张董质疑的目光,庄莎“扑哧”了一声,说,他长得是突然,可他质地考究,能顶两个男人用。一听这话,张董的目光顿时萎缩了,连同他的心也似乎小了许多。
庄莎看出了张董的不舒服,又“扑哧”一声,又说道,这次不用操之过急,先试用,不行就退货。张董的心这才缓缓回到常态。
试用没几天,庄莎就让张董赶紧给“梁山好汉”办调动手续,说试用效果不能说好用,那是相当的好用。不必等试用期结束再定,就这个,再不换了!庄莎说得斩钉截铁。张董咽了咽口水,把到嘴边的话一并吞了回去。他不满意这个还在试用期的“好汉”,一点都看不出“好汉”的特质来。可是,不是他用,满不满意他说了不顶用,要说反对的话,显然是不妥的。人家好不容易找个满意的用着,你再说三道四,什么意思?张董也只能叹口气。还好,“梁山好汉”在一个系统,以张董的能量,调动起来不太费周章,很快把调令办好,劝庄莎尽快把结婚证扯了。
庄莎却哭了,拱进张董的怀里,抽抽答答道,什么意思呀,这么快就烦我了,想把我推到坟墓里去?你是不想再多看我一眼了。张董心里一暖,都这个时候了,她想到的居然是他!他赶紧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想你终于找到了幸福,你要认准了就……
还说不是!庄莎嘟起嘴说,什么叫认准了?这世上我只认准了你,可你——说句心疼的话,每次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心里想的却是跟你在一起,你知道那种酸涩的感觉吗?可我——又不能当拆毁他人家庭的妖精……
可是,庄莎并没有与“梁山好汉”谈婚论嫁,调动手续办好后,就把这个男人扫地出门了。还能说什么?到了这个份上,张董只能眼睁睁地一直看着庄莎再次把“梁山好汉”蹬掉,却说不出半句埋怨的话来。直到后来,庄莎遇到了老贾。
老贾是北京的,不用办调动,这次没张董什么事了,他第一次轻松地看着庄莎与老贾过招。老贾是国企的高管,年薪上百万,有车有房,还是经济适用房。庄莎是在一次聚会上与老贾相识的,没几天就同居——按最新说法应该是通奸,当时老贾还没离婚呢。庄莎一脚踏进老贾的婚姻里,很张扬地搅了几回局,终使老贾从并不平静的婚姻里彻底脱逃。庄莎看中了老贾半秃的头顶一样闪着熠熠光芒的身家,她要将自己的人生挂靠在这个男人身上。她把避孕套全部刺破,终于成功怀孕。老贾经历女人怀孕这种事多了,他不可能每次都为这一时的欢快拿一辈子来买单,像以往一样给点钱打发掉庄莎。老贾这回轻敌了,庄莎可不是初出江湖的雏菊,她赏山阅水,看的风景多了,还能看不透老贾这一出?她早都打听好了,上级巡视组即将进驻老贾所在的单位。眼下,女人举报的命中率百分之百,老贾只能忍气吞声地匆匆与庄莎扯了结婚证,努力过着不让自己带任何情绪的生活。
从怀孕到生子,老贾与庄莎形同路人,从一座城池到另一座城池,老贾根本没有来得及欣赏城外的风光,心里还处在上当受骗这个初级阶级,过不去坎,对意外得来的这个女儿自然也爱不起来,他甚至对女儿的细细端详中看不出他的遗传痕迹,也使得他对这个家越发缺了情绪和用心。对此,庄莎冷冷一笑,她太无所谓老贾对这个家看重与否,她要的并不是老贾这个男人,只要他每月按时将抚养孩子和其他名目的费用打到她的卡里,爱不爱的,那太矫情,哪有钱实用!庄莎借口上班要把女儿送进私立托儿所,她已经打听好了,这样的托儿所刚满月的婴儿都收,每月一万块的托儿费,家里还花四千块钱雇了个保姆,这些都是老贾买单。不过,具体到需要自己花费的日子,庄莎才不会那么奢侈呢,上班没人催她,她就在家带孩子,实际上也不用她操太多心,这不还有保姆吗!在保姆的费用上,她给老贾同样打了埋伏,她其实只给保姆开三千块工钱。这么算算,她的日子过得实在没啥可说的。
上班之后,庄莎正式将孩子送进托儿所。这下,庄莎面临的是孩子每天早晚的接送,她不会开车,也不喜欢学,怎么办呢?庄莎懒得发这个愁,她有的是办法,以上班为名,要张董的专车接送。张董对庄莎的要求向来是没有抵抗力的,何况这个要求实在算不得高,没法拒绝,也不能拒绝,用个车算什么事!这样一来,张董上下班就不方便了,家离单位比较远,坐公交丢不起人,配有专车,天天搭别人的车脸上也过不去。他为此烦恼不堪,庄莎看透了张董的心事,“扑哧”一声,道,这有何难?每天咱俩一起走不就得了,咱们仨还能在一起多待会儿呢。
这让张董心里热乎乎的,庄莎为他考虑得太周全了。两家居住的也不算远,每天早晨车来接上他,再去接庄莎母女,先到托儿所,再拐回单位。有时碰上早高峰,到单位过了上班时间,大家看到他俩一起走进办公楼,都觉得挺正常,也很感人。下属孩子小需要照顾,领导用他的专车每天还亲自陪着接送,多和谐啊。
偏张董的老婆没这种境界,闻讯气势汹汹地到单位来堵,有一天撞了个正着,没想到她还没发火,张董拉开车门,一只脚踏在地上,一只脚还在车内,先火了,骂道,你脑子进水了,还是嫌官太太当的太稳当了,想换换位置?
他老婆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她的脸像映照到了彩虹,由黑变红,再由红变黄,还没变回到正常,就连个人影儿都看不到了。
为此,张董还与庄莎庆祝了一番,当然也拉上了大家一起狂欢,显得热闹、团结。只是,有些人不知道庆祝的真正内容是什么,在狂欢的间隙,偶尔能听到熟悉的“扑哧”一声,才觉得不知道比知道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