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在赖床,句号就一身绒布衫、白色的耐克鞋,在小吃街和菜市场的岔路口等省略号了。省略号头天天黑起的菜,定要起早来镇子里卖。他等省略号,是有心里话要谈。
句号是因为从小就胖,脸圆得活像个句号而得名。不像省略号,瘦得五官、四胳离离拉拉地像那六个点。还因为他说的话,后面都可以用句号。而省略号说话,一句话只说一半,另一半看看他人的脸色后再说。
他要给省略号说的心里话是:这个村子里像他俩这个年纪的,就他们两个了,何况他们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老庚,该把以前的一些不愉快都忘到后脑勺了,该像儿时那样两小无猜,做个度晚年的玩伴了。
省略号来了,挑着一担菜来了。由于担子太重,脚步很响。那脚杵在路面,一定会杵出个坑来,那无数个坑连在一起,不是省略号是啥?句号这么想着,脸上的笑就抑也抑不住。又来卖菜?打过这句招呼后,脸上那笑的不恭,也没有藏起来。
省略号一惊。省略号走路,头是低着的,像是在数步子,又像是想着心事。省略号急刹步。省略号前行,身子是被一股力道推耸着的。一惊,刹住步子后,省略号说,怎么是你,你这么早就来街上过早(吃早餐)。
想不到吧?句号说,让你更想不到的是,我今天是特地起早在这里等你。说着,一双眼在省略号的脸上身上睃来睃去。多少年来,两个人还没有这么近距离地面对过。省略号的额头上有汗,头顶冒着热气,土布衫上沾有泥巴,深秋天了,还赤脚穿着草鞋……句号有些心酸,话里也就充满了情感:我说老庚,你也该收手了。
什么,收手?收什么手?大概是句号挡住了他前行的道路,也大概是担子太重,该歇息一会了,省略号小心翼翼地搁下担子,撩起肩上的汗巾擦汗,望着句号。
句号避开省略号的目光。心里说,是呀,叫他如何能收手?他不像自己,一切都赶上了,结婚,老婆是百里挑一,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合起来一个好字,都出世了,才计划生育。他好不容易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个四川女人,想个儿子,前三个却都是女孩,就那计划生育的罚款,到现在还清了没有还不知道……
于是句号一叹说,儿女自有儿女福,孩子们的心还是让孩子们操的好。
省略号说,你这话怎么让我听起来糊里糊涂的?我孩子们的心,是我孩子们自己在操哇!我的几个女儿虽然嫁得远些,但都很争气,且都是一双儿女,家庭和睦。大女儿早就住上了楼房,二女儿三女儿去年也建起了楼房,儿子的大棚种菜也是他们两口子在弄……
好,好!句号一个好字接一个好字,好得省略号眉头又皱起了。句号说,你皱什么眉头,我可是真心为你叫好。以前我总以为你不如我,现在看来你并不比我差,既然这样,你就该像我一样,每月叫孩子们给点钱,我们两个做个伴,安度我们的晚年……
省略号打断句号的话说,做什么伴?你有你的老伴,我有我的老伴,咱们过日子不是都有做伴的?
句号轻轻地在省略号的肩上杵一拳,倍显亲切地说,你这个家伙别跟我打岔了,再打岔,我就要怪你不够意思了,那是什么伴,我俩是什么伴,我俩可是同年同月同日来到这个世界的,也就是结伴来的,虽然你托生在一个成分不好的家庭里,我借了那个民兵连长爹的光,但这几十年里,你哪次受委屈我不是在心里为你难受……
省略号说,你是不是把话说得太远了,现在谁还有心思扯那些,你还是简单点,我还要赶路,我这担菜还要尽快挑到菜市场去,早一分钟就是早一分钟的价……
句号也打断省略号的话说,老庚,我看你这家伙真是有点不够意思了,我这个想法在心里已经憋了好长时间了,百分之百的好想法,我们每天结伴到街上一趟,过个早,买点想吃的、喜欢吃的回来,过个无忧无虑的晚年,一块来到这个世界,一块离开这个世界……说句不该说的,我要像你,也有干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儿女多次请我进城给他们带孩子,去了我都回来了……
我懂了你的意思。省略号接过句号的话茬说,可要我像你那样,我办不到,你说的那种日子我也实在是不想那样过,就说眼下,你赶街不过是去吃一碗馄饨或是一碗面,吃了回家干啥?睡觉!睡觉起来干啥?吃饭……而我,卖完菜,看看什么菜看好,下一茬我该种什么菜,才能有更大的收获,收获你懂吗?我有时候用收获的买一块排骨,有时候买一个猪头,加上萝卜煮一大锅,我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吃得乐呵呵的,乐呵呵你懂吗……
罢,罢!句号打断省略号的话说,怪不得人们叫你省略号的,你就这么省略下去吧!说完,不与省略号再说,往小吃城走去。
省略号也挑起担子,走上通往菜市场的道,歪着头,冲快步朝前的句号说,听好了,一个人如果感觉到活在这个世上无事可做了,他的人生不是打上句号了是啥?
作者简介:谢大立,出版小说集五部。短篇小说《天行》《杨阿娇脸上的痣》中篇小说《红玖、白玫、树》获湖北省第六届、第七届,第九届“楚天文艺奖”一等奖。2010年开始小小说创作,至今共发表作品200来篇,过半作品被多家选刊本转载并被两家出版社结集出版。其中《祖爷爷的壶》获全国“12+3”小小说大赛奖;《做人》《回家过年》《别塾里的女孩子》获全国第九届、第十届、第十一届小小说二等奖;《句号省略号》《稀奇》获《小小说选刊》第十四届,十五届优秀作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