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亮
雨水撒在我到过的地方(组诗)
■毕亮
当然,这样的雪下在夜里,不会惊醒梦中人
我们又不知道,早起要扫雪
摇晃中年的树。树上没有积雪
去年冬天的落叶,三两片挂着
欲落未落。我们又不知道
是否会落下,是否会影响整年的气温
我们当然也不知道,草会在哪个夜里
泛绿。早上的大街,有人在牧马
也可能仅仅是路过。前排有一排围栏
马跳过去,人找空缝钻过去
钻过去就是另一片天?青山绿湖
还有油菜花和杂花生树。不好说
我们知道的是,草越长越短
山越老越秃。只是,人依旧还睡在雪夜
不会迎面去捧一场雪
不会跑步去赶一群马,不会越过一排网围栏
野蘑菇会长起来,在雨水以后
我到过的地方蘑菇成圈,牛羊绕行
地老虎侵蚀的牧场,泥土腐臭
播种机撒下草种,那里就会有雨水撒过
我到过的地方,放羊人已经走得很远
会遇到没有住人的毡房
暂且歇脚。羊群喝过的水也会流走
我到过的地方下起的雨水也会流走
流走的还有重新长起的草
冲刷我到过的脚印和石头
像随手捡起瓦片打水漂,反复跳荡四五回
沉入河底。一同沉入的
还有我到过的地方和撒下的雨水
一场雨落在雪地。凌晨三点
还有众人不眠,尤其在昭苏高原
酒气方散,当眠未眠。站在窗前凝望
冬天有雪,每夜的雪或飘或落
晨起扫雪的时光中,军垦人渐老
我们也在老去,从三十岁到四十岁
然后雪还在不停地下。三月的夜里
雨也不停地落。还未来得及化的雪
在胡麻地里,在麦地里,在油菜地里静候
三点是一个节点。三点以前辗转不眠
三点以后在雨声中睡得安稳。高原垦区的作息
和落在雪里的雨一同走向季节深处
天明未起的人还在梦中
梦里有胡麻翠绿,有麦苗抽穗
有油菜花开天明即起的人,跑步,竞走,漫步
在一条通往三公里半的地方。一路的雪野
坑坑洼洼。走在路上的人记起了昨夜的雨
看见风。看见风穿过三月的骨头
缝隙越来越大。从垦区搬运黑土
填充沟壑,在有雨水落下的角落种下
去年的麦种。还有风口的七分地
等着金银花苗。这样的戈壁地撒上羊粪
也是好的。春风吹,吹过高原
垦区的牲畜关了一个冬季
咀嚼麦杆,间杂苜蓿和青贮
我们在春风里行走,寻找骨头的坚硬
在水流和水流之间寻找缝隙穿越
从高原到平原,再从平原到高原
风是不一样的,走在风里的人也不一样
有些风吹遍草地,绿意遍布平原
有些风融化雪地,雪水流经高原
这是我们的家园,春风吹过的地方风调雨顺
我已经迟到,在高原
约好的春天在黑土之上的积雪中
沉睡。行走之人带着翅膀
穿越康苏河沟。而外套
披在泥土内部,睡着的人也不会冷
这是我们的经验,高原上生活的人
都在活着和睡着之间
他们说话了,走向远处的爬地松
根系所生的纹理在坟茔之上
还会有鲁迅那样的闯入者吗?期待
是一种生活。在石头和石头之间
眼泪以水的方式流经缝隙汇入河道
唤一缕春风
带走去年的碎纸和残墨
未完的半个字就留在冬天
绿萝发出的新芽
是我未完成的作品
墨迹已干。我写在绿萝叶片上的诗行
经十二个月,长进身体
这还是七年间搬过六次家的绿萝吗
它们越长越长,环绕花盆
土是从昭苏垦区挖的黑土
七年里,偶尔想起,大约换过四次
泥土的滋养比我给予的
要多很多,那是我二十三岁的伊犁
故人辞别在高原
划过的柳丝
穿过角落未化的雪
故人似乎总在乡途
生在途中,死在途中。而喝醉的人
激动。在山谷间行走
腿脚愈发沉重
酒醒在春天,酒醒在春风里
春风辞别故人
独自在高原往山顶走
垦区的青年人都在阳关内外打拼
想要填满丝绸古道上的沟壑
黑土在边关长出让人闻所未闻的苗木
在四月耕种,九月收获
人们云集
在高原的平地远眺旷原之野
有古碑,有新碑
那时我们牧马的地方
有树,有河,在开花的时间里
我们都走在通往故人的路上
高原之上,有一个三月
有一个四月。新草初绿时
牛羊从冬窝子放出来
啃噬草皮,有雨水落下后
会稍微长出一天的食量
不远之后会有一片荒漠
一大片荒漠长在几许草尖
向旷野伸出嘶嚎
向河床伸出犁铧
向雨水伸出雨水
没有雨水,也无需等一场雪
它们会在夜里降落
无声息地在猫的脚步声中
一层盖住一层,化成水后
漫灌牧场,我全盘接收整个草原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