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一宁
小孩子时常面临的一个选择题是,爸爸和妈妈你喜欢哪个?说都喜欢的通常被夸奖为“伶俐”,我一直不伶俐,我一贯的答案都是我妈。
其实我爸对我好太多了,我妈干过的负能量事件罄竹难书,我每学期开学都要发烧,她的解释是:“我从前以为你只是智商和普通同学有差异,原来体力也有。”而我爸会笨拙地给我买衣服,带我吃饭特别舍得花钱。
可是我更喜欢我妈。没别的原因,我妈给我一种“战友”的感觉。初中的时候,我的人生跌到谷底,班主任闹离婚,觉得每一对窃窃私语的男女都有私情,刚好,我两个枪口都撞上。我爸来我们学校接我,被老师们告了半个小时的状,回去的路上,他一言不发,瞪着我说:“你能不能别让我这么丢脸?”我拖拖拉拉地跟在后面,很想跟他说,我明明没有做错,你为什么不帮着我?
但我妈不一样。班里规定要穿校服,我不肯,非得在校裤里面套上自己的牛仔裤,在宽大的校服里搭出了各种花样。
班主任告状到我妈那儿,她对此定性为“无心向学”、“旁骛太多”。那天晚上,我在饭桌上愤怒地控诉班主任,我一定添油加醋了,我可能还动用了脏话,我爸几次想制止我,我妈都不让他说话。我没吃几口饭,她也没动筷子,我情绪激昂的时候,她也插嘴说:“是过分了啊。”
那晚我妈听我抱怨了两个小时,末了她跟我说:“哎呀,你也知道,她们自己过得不好,所以难免会把气撒到你头上。”
我含着泪,点了点头。我爸看我们俩的眼神里写了六个字:养不教,母之过。
后来我就真的规矩了好多,我不想再让爸爸丢脸,我也不想给我妈惹气。我不知道的是,我妈跟着我一道义愤填膺后,请老师们吃饭。那是我毕业好久以后才从爸妈的谈话片段中拼凑起来的真相,也是高中收敛了许多的原因。
吃晚饭时,旁桌女生一个劲地缠着男友,要跟他分享奇葩室友的故事,一边讲述还一边征求群众意见:“你说,她是不是特别过分?”男生显然特别诚恳,他低下头拌面,犹犹豫豫地回答:“我哪知道呀,我又没见过她。”
“哎呀,我这不是在跟你讲吗,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这我也不能听你一面之词啊,而且你吧,这个肯定有情绪在里面,肯定不太客观。”
女生愣了一会儿,盯着专心拌面的男生,然后丢下一句:“咱们别吃了,专心分手吧。”
我被汤汁呛到,一边努力咳得委婉些,一边目送女生远去,我想起的,是跟在爸爸身后,却不敢去攥他衣角的我。
你努力想做到公正,你有许多难言的苦衷,你甚至是为我好,可是当我情绪澎湃得像晃动后的可乐时,能不能别像盖子一样,死死地捂住我不让我哭,能不能就让我一口气喷洒,别管弄脏了衣袖?你就让我抱着你哭,就让我尽兴一会儿,别理后果。
言情界里有一句著名的“我宠的,怎么了”,看到这种桥段,总有失落感从喜感里渗出来。希望爸妈嫌邻居家斯坦福的儿子太呆,希望我们的喜怒哀乐都有人温柔地接住,希望不需阐明一二三四就能拥有支持,希望有人跟我站在同一条战壕里,哪怕已经是输得节节败退。
真的。对我这种道德水平低下的人,最动人的情话不过是,既然你讨厌她,那我也讨厌;最优美的事情是,你想去的前方,哪怕我曾跌得面目全非,我也给你准备好最耐穿的鞋子,画好最周详的地图,带好足够的干粮,然后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