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之路

宋凌燕

郭立山46岁，这年纪在村里都当爷爷了。如果不是两年前那场意外夺去他儿子的生命，那么，在他怀里咿呀学语还不到一岁的女娃娃一定是自己的孙辈了。

2013年9月27日，对郭立山和妻子来说，是个万劫不复如坠地狱的日子——那天，他们的儿子小海永远地离开了他们。

接到交警打来的电话时，郭立山和妻子正在家里吃晚饭。听到儿子出了车祸，两人顾不上多问，揣上钱就心急火燎地往县医院赶。赶到医院时，儿子正在手术室抢救。那时郭立山还没意识到车祸的严重性，只是想着身上带的钱可能不够，琢磨着再找亲友们借些。

十几分钟后，手术室门开了，小海被推出来。医生遗憾地摇摇头，因小海伤势太重，他们已无力回天。郭立山不敢相信，妻子也不相信，两人一起冲到儿子身边，疯狂地摇晃着他的身体，声嘶力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小海是郭立山这辈子最大的骄傲。23岁的小海长得非常帅气，1.85米的大高个，站在人群中很醒目。他在河北保定一部队当兵，复员回家刚刚两个多月。小海在部队时认识了个女孩，两人感情很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郭立山早早地为儿子准备好了婚房，打算等儿子的工作有了着落，就安排两个孩子结婚，他也好早一点儿抱上孙子。

可这一切都被那场车祸无情地毁掉了。那天早上，小海告诉郭立山，他和朋友开车出去玩。郭立山叮嘱儿子早点回家，却怎么也没想到，从此再也没能等到儿子回来。

原本爱说爱笑的郭立山从此换了一个人，不爱回家，常常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眼神用邻居们的话讲是“直勾勾”的。儿子走后很多天，他仍然不肯相信这是真的。每天晚上，他抱着儿子的照片一边看一边流泪，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他觉得儿子只是出远门了，兴许哪一天就能回家，像以往一样，一进屋就亲切地喊他一声“爸”。

2013年11月18日，儿子的生日。这个日子对夫妻俩来说更是痛不欲生。没有了儿子的家，怎么都不再是一个完整的家。“要不，咱们再生一个吧。”不知哭了多久，妻子对郭立山说。看着被痛苦折磨得已不成人样憔悴的妻子，郭立山沉默良久，点点头。其实，这个念头也不止一次地在他心里冒出来。自儿子走后，郭立山觉得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如果他们能再有一个孩子，兴许痛苦和悲伤会减少一点点。只是，妻子已经46岁，还能生吗？

几天后，郭立山带着妻子来到省城一家知名妇产医院做检查。检查结果出来，又给了两人当头一棒——妻子卵巢功能退化，郭立山精子成活率低。这意味着两人几乎没有再生孩子的可能性。郭立山不甘心，又换了两家医院，检查结果都一样。走出医院大门，郭立山忍不住蹲在地上号啕大哭，哭去世的儿子，哭自己的命比黄连苦……

2013年12月末的一天，郭立山的妻子在家看电视，无意间看到沈阳市华泰医院的广告。听说医院在不孕不育治疗上有着丰富的经验，于是，抱着试试的念头她硬拉着丈夫来到这家医院。何可欣主任医师热情耐心地接待了夫妻俩，得知他们的情况，她很理解他们迫切再生的心情。她仔细为夫妻俩做了检查，鼓励他们：“你们的情况不是最糟糕的，我们有许多比你们身体条件更差的夫妻成功怀孕的实例，好好配合治疗，放松心情，别着急，再怀孕的希望是非常大的。”其实，此时的郭立山已心灰意冷，医生的话也没能让他抱多少希望，他之所以来，是想给妻子一个交待——至少咱努力过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三个多月，妻子每天按时服中药，也逼着郭立山喝他的药。再生的意愿，对于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来说，是如此的强烈。郭立山不敢去想，如果怀不上孩子，对妻子来说，又会是怎样一个致命的打击。

2014年3月的一天，妻子惊慌地对郭立山说：坏了，例假没了！郭立山一听来了气，这药不好用啊，得找医院算账去！郭立山的亲戚知道后，提醒他们说：是不是怀上了？郭立山赶紧去药房买来试纸，给妻子一验，结果显示有孕！

不可能吧？真怀上了？两口子都半信半疑。

“再买个贵的试试。”郭立山说。

第二次试纸结果一样。那一刻，没有想象中的惊喜，郭立山和妻子泪眼相对，心情复杂。

然而，腹中多了一个小生命，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郭立山对日子有了一点点盼头，他那颗陪儿子一起埋葬掉的心开始慢慢地一点点复苏。

然而，十月怀胎的过程对高龄的妻子来说，不是那么容易熬过来。

是的，每一天都在熬。怀孕给妻子身体带来各种不适。先是呕吐，吃什么吐什么，最后都把胆汁吐出来了。后来全身浮肿得厉害，手肿得像馒头，握不上伸不直，脚肿得最大号的男式拖鞋都穿不进去，而脸肿得只留下眼睛两条缝。看到妻子这样遭罪，郭立山心里的滋味不好受，他心疼她，甚至想过放弃，可他清楚，只有腹中的孩子平安地生下来，他和妻子的后半辈子才有了好好活下去的动力。

2014年10月24日，郭立山的女儿出生了，只有3斤7两，像只瘦弱的小猫。小心翼翼地抱着女儿，看着女儿的眉眼像极了小时候的儿子，郭立山和妻子的眼泪一起哗哗地流……

孩子出生了，郭立山和妻子的人生也“再生”了。郭立山给女儿起名为“新程”。新的启程，这是女儿人生的开始，亦是郭立山和妻子第二次生命的开始。

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郭立山越来越愿意回家了。每天为小家伙忙里忙外，郭立山的日子变得琐碎而忙碌。女儿抹平不了郭立山失去儿子的巨大伤痛，但他被掏空的心洞里却多了一点儿叫希望的东西。

整个采访过程，郭立山的脸上始终没有一丝笑容。在采访结束的时候，郭立山掏出手机，让我看他手机里存的女儿视频。小丫头11个多月大，养得胖乎乎的，大眼睛，皮肤很白，正对着镜头咿咿呀呀地叫着。郭立山和我一起看，看着看着，他突然呵呵地笑出声来——那一刻是属于一个父亲的真实幸福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