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建
我走向你有如火迎向雪。往事避让不及
风在身上起皱。闪过的面孔,竖起的粗硬鳞片
瞬即伏下,被虚构的历史替代
噪音里失败的轮盘
还未耗尽惯性的速度。它曾在我的内心占据了那么久
而今翻飞的血红教科书,继续袭扰下一代人
颂歌,节日
又一个鲜活的生命挤进牢笼。记忆正在生锈
我们在幽闭的琴箱中接受膨胀的时代气息
我曾幻想我是那些死去的人,转换不同的视角
打望历史、现在与未来,让那些塑过历史的文字
在我的体内砌成无限延伸的街道和城墙
浑浊的长江在耳畔倾倒江南,薄雾飘荡在黎明的瓦片之上
有人在里面写诗,饮酒,恋爱,有人鼓风,慷慨激昂
拉响警报,捶打刀剑,淘洗江水,用血书写家国之变
每一次深入都是带着对历史的叛逃
当我走在中山路上,默念出你的名字:南京
浓荫迅速覆盖我,抹除我的影子及声音
喧嚣的热浪将我抛升:我,一粒微尘
被吸附在灰暗的玻璃窗上。在更高的空中,它在向我展示
流光溢彩的商业广告牌、崭新的楼群和整齐的城市规划
台阶通向的是被重塑的雕像,敞开的是一片深邃的幽蓝
去报刊亭买一份《金陵晚报》,看昨天如何在一叠报纸上铺展
而更远的,却始终无法透过现实向未来显影
柳州日记
我窥见城外疏懒的工业表情,烟囱的围巾落拓如流云
绿色灌木奔向城中的亲戚,江水肿胀而幽深
扭着身子绕城低头疾走。白色的桥和红色的桥,数不清
拽住两岸。走过桥头,我听见楼群骨骼相互挤压的脆响
被江水吞咽,像揉进树荫细缝中的斑点闪躲
火车站旁的苏式红砖房里,有人在阳台上腌晒
嫩黄瓜、豇豆、酸笋以及浑圆可握的日子
满街的宝骏小汽车,走走停停,一只白色游艇
削开平滑的江面。两个初中生,在江边的雾霭中接吻
在柳候公园,我穿过那些吹拉弹唱,跳广场舞的老人
看野鸭戏水,看风景拟古,看刻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唐诗
如何挣脱现代的僵硬升腾烟云气象。我无法不怀想
那个叫柳宗元的刺史,他曾在此地做官,将自己想象成
帝国苦闷的流放者,郁郁北望,将困愁封存于元和十四年
倘若是现在,他可能是个勤勉的公务员,忙于公务、发福与题词
灯红酒绿,走马转蓬,才情收敛于官样文章与群众路线
想起去年冬天,阳光普照的城市,江水温凉,阳光和煦
你光脚趟过江边浅滩,和那些晒太阳的青年男女,堆沙子的孩子们一起
体验着来自于自然的真实和温度。你和他们一样,热爱这座城市的
江景房、菜市场、酸辣味螺蛳粉,用饮食、欢爱、梦境
去赞美,并珍惜,这阳光、清风、白云,在人世虚度光阴
乌克兰
雪没有故乡
雪落在乌克兰
从哈尔科夫到敖德萨
从基辅到塞瓦斯托波尔
世间没有第二个
与你有关的乌克兰
云杉和白桦羞于干瘦的身躯
白鸽不堪雪的重负
乌云沉重而迟缓地拖过
像曾经傲慢的蒙古人和德国坦克
黎明时污水倒影的英雄塑像
默默注视上班的人群
没有雪的日子
麦田之上是蓝天
平缓流动的第聂伯河
宛如闪光的丝绸
无限空旷的大平原上
笨重拖拉机翻滚出的黑土
是那么的油亮
社会主义农场里
挤奶姑娘的皮肤白得刺眼
你爱她的灵魂甚过美丽的肉体
你说她是戴紫头巾的娜塔莎
而人们将无端的愤怒
怪罪于酒精、政治与革命
垂下的手不能再抬起致敬的姿势
漫长的国境线经过战争的裁缝
伤痛的洗刷接过民主的瓷盘
盛满白银般的干雪
是如此的干净
它并不仇恨丑陋与苦难
悲伤与泪水
甚至春天里轰鸣的污泥
不再驱逐异乡人至遥远的海外
雪没有故乡
雪落在乌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