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其厚（外一篇）

■梅桑榆

阎其厚（外一篇）

■梅桑榆

阎其厚志大心雄，曾立志成为中国一流作家，并宣称要写出可与《红楼梦》比肩的巨著，称雄于文坛;又曰即使成不了曹雪芹，也要成为蒲松龄。然而，他苦写多年，只发表了几篇千字文和几首小诗，论“反响”，就像几粒小石子扔进大海，哑然无声。他的大部分文稿仍存在电脑硬盘上，作者是他，读者也是他。他这才知道，无论是做“阎雪芹”，还是做“阎松龄”，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于是，小阎改弦易辙，另辟蹊径，居然声威大震，成为了不得的名人。

他苦写多年，没闹出什么名堂，便耐不住寂寞，心中暗想：如此苦干苦熬，岂不是要干到牙齿落，熬到胡子白？张爱玲说过，出名要趁早。如此一想，他便觉得屁股底下那冷椅子，就像钉板也似，再坐下去，实在痛苦不堪。他苦思冥想，忽然想起一句曾经在古书上读到的话：“夫蚊虻终日经营，不能越阶序，附骥尾则涉千里。”骥者，千里马也。似他这样的无名之辈，好似蚊虻，只要附于千里马的尾巴之上，也就可以跟着它日行千里。而怎样才能“附骥”，他开始方向并不明确，故也走了一段弯路。

欲拜那些大师级人物为师，他找不着人家的门；若与那些名人高攀结友，他寻不着结识的路；故只有靠山吃山，凭他练了几年的文字功夫，开始写吹捧名人的谀文，比如张作家的作品怎么好，李作家的作品如何高之类。然而，他不知吹捧文章也要有水平，有技巧，而名人被人吹捧惯了，并不因谁写了一篇颂扬文章，就对他另眼相看，或有所表示。而且他写的那种肉麻吹捧的文章，因品位太低，也很难发表。实践证明，靠向名人献媚，此路不通。

他正陷于迷茫之时，忽从报端看到一则新闻，说是某作家于出书之前，先跳出来疯狂开骂，从死去的作家到活着的作家，从歌星影星到新闻界名人，逮谁骂谁，骂起谁来都话语如刀，恨不得一刀下去，将其彻底灭掉。媒体把他的精彩骂语一发表，立刻议论蜂起，吸引了万千眼球。等赞同与反对该作家的人在报上吵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之时，出版社便开机印书，结果一版再版，一本书卖了几十万册，出版社社长乐得合不拢嘴，说是印这位骂街作家的书就像印钞票。这条新闻如一盏明灯，为他指明了前进的方向。他决心紧步骂街作家的后尘，义无反顾地做一个名利双收的骂棍。

他总结先贤们的成功经验，发现他们都拿无权无勇的文化或演艺界人士开刀，而骂那些大权在握的政界要员，那可是摸老虎屁股，老虎一发怒，骂人者非死即伤，他可不愿落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惨下场。他想来想去，决定首先捅一捅杂文界这个马蜂窝。他认为那些写杂文的人整天批判这，批判那，都是些易冲动、爱生事的家伙，若是批一批这些人，一定会一石激起千层浪，或是会产生像恐怖分子在闹市扔炸弹一样的轰动效果。

鲁迅已经有很多人骂过，而他几乎没有读过鲁迅的文章，想骂也无从下口，于是他找来几本专发杂文的报刊翻了翻，拿一帮经常在上面露面的作者当靶子，端起机枪向他们狂扫一通。他先拿那些年老的杂文家开刀，他先将他们的文章痛贬一通，说他们“老姜辛辣的表皮下，实则文思枯竭，毫无思想”，“倚老卖老，端着一副说教的面孔，看似一腔激情，实则满纸废话”，把他们的文章一贬再贬，然后拿他们的年龄狠狠开涮，说是“看着这些风烛残年的老者为文时那种气喘吁吁的衰竭挣扎的‘贫相乏态’，怜悯之情顿起”，并且假充善良，说自己实在不忍再说下去，“怕伤了那颗颗钙质化的心”。好像他曾经吃过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故有资本对他们的年龄与老态尽情笑骂嘲讽。他骂过了老杂文家，又笔锋一转，骂起那些中青年杂文家，说他们都是些迂腐甚至愚蠢的家伙，不是靠占着报刊一亩三分地有发稿权，以和别人交换发稿为能事，就是靠什么教授、名流的金字招牌招摇过市。前者离开了报刊，就混不下去；后者对事物的认识深度和思想水平都在及格线以下。有些人名为大家，其实只有一两篇文章尚可，其余全是垃圾……

他把这篇雄文贴在某大网站，满以为会激起强烈反响，哪知被骂者竟无一回应。而杂文家的社会知名度也远不及那些影星歌星，故这篇骂文的点击量也十分有限。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些跟帖，有人指出他如此糟蹋老作家，已属于人身攻击，而把杂文界骂个遍，也缺乏说服力，并说他文中多“诛心之论”。他毕竟初出茅庐，脸皮还缺乏历练，且尚知骂文涉嫌人身攻击，便如泼妇骂街，沦为下流。别人这么一批，他不免有些心虚，于是做可怜状，说别人这么批评他，让他“眼里满含委屈的泪水”，他写此文的目的，是给有病的杂文界送上一剂良药，希望它能起到一定的疗效，云云，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草草收兵。

他是个意志顽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他反思以往的失败，从中汲取教训，发现自己犯了方向性错误。要想让自己的骂文吸引众多的眼球，让自己成为名人，就要盯住那些广受大众关注、具有很高社会知名度的人，比如当红作家与影视歌星。这些人看上去风光无限，红得发紫，其实都是些软柿子。对这些人无论骂得多狠，都不会有被虎咬伤的危险。于是他掉转枪口，把上述名人当作新的扫射目标，整天瞪得血红的双眼，盯着电视或报刊，一发现他们言语有失，或犯了什么常识性错误，立即大张挞伐，说他们虚骄狂傲，要褪下他们罩在头上的虚假光环；说他们是过气文人、过气明星，说他们文化品位极低，不过是“一堆俗肉”等。实在找不到什么茬，就捕风捉影，把小道传闻拿来说事，制造一些与他们有关的绯闻、丑闻，以追求轰动效应。此亦可称之为反用“附骥”之法。

他抓住这些名人的一点错误，便揪住不放，死盯硬缠，上纲上线，穷追猛打，小题大做，把别人的某个缺点错误无限放大。比如一位颇有成就的影星，在某个歌手大赛上担任评委，一位选手在综合素质测试时，将“曹冲称象”说成“曹植称象”，而她未加纠正；一位选手说曹操的功绩是“一统天下”，而她却跟着应和。他这下又抓住了一个羞辱名人的大好机会，他立即撰文炮轰，先对这位五十多岁的影星的年龄嘲笑了一番，然后说她“不知曹冲称象，不识曹操功绩，不懂装懂，文化水平不如小学生”。大作一出，立即被许多网站和报纸转载，一时间成为万众争阅的妙文，他十分得意。其实每个人的知识面都有一定限度，如果这位影星问他电影或是表演方面的一些常识，他的嘴巴恐怕就像被人塞上了干屎橛，堵得说不话来。他这个知道谁谁称象和曹操并未一统天下的人，只能躲在暗处放放冷箭，写写骂文。但他想出名想得发狂，哪里还有这种反过来想一想的能力。

平时胡批乱骂，没人答理，一直令他感到遗憾，想不到这位影星居然一气之下，对他的纠缠做出回应，说他既然是个作家，就应该拿出好作品来说话，劝他好自为之，不要乱炒这些八卦新闻，到处树敌。他心中大喜，立即倒打一耙，发表“严重声明”，说这位影星诽谤他，对他的名誉权构成极大损害。他批评该影星，是本着“实事求是，治病救人”的良好态度，如果是乱炒新闻，凭他逮谁灭谁的本领，别说一个影星，即使是一百个影星，也早已名声大臭了。更为离奇的是，他还强烈要求该影星向他公开道歉，如三个工作日内不满足他这一要求，他将对该影星提起诉讼。其实他只是虚张声势，为了扩大战果而已，后来见该影星不再理他，便将枪口转向下一个目标。

阎其厚借助媒体和网络，瞅准名人，频发骂文，名声大噪，不但成为知名度很高的“青年作家”，而且被一些人誉之为“奇才”。

娱乐策划人

娱乐策划，是一种新兴的职业，操此业者，被称之为娱乐策划人。其职责是为想在影视、娱乐业打天下的男女出谋划策，未出名的，使其出名，已出名但人气不旺的人，使其受到大众的高度关注，变得大红大紫。故操此业者，无不智商奇高，即使不是天才，也是个鬼才。包闻天，便是这个行业的佼佼者。

包闻天原来是个梦想靠码字闻名天下的文学青年。然而，靠码字出名，谈何容易，不但要有过人的才华，而且要有超常的毅力，小包恰恰在这两方面大不如人。结果文学梦做了好几年，仍停留在梦想阶段。后来小包终于耐不住寂寞，决心反其道而行之，来它个先扬名，后写作，这种干法听起来未免荒唐，哪知他竟大获成功。只是他文学家的梦想仍然未能实现，而是成了一个大名鼎鼎的娱乐策划人。

小包的头一招，是挖空心思，给某电视台的著名女主持人写了一封言辞十分肉麻的求爱信，说自己是个情感丰富的诗人，对她爱慕已久，乃至昼思夜想，魂牵梦萦，一天不从电视上看到她的倩影，便茶饭无心，相思病已入膏肓，他心中的女神若是不答应嫁给他，他必将不久于人世，云云。然后把此信贴在某网站上，以观效果。这位女主持人当然不会给他什么答复，而网民们也认为这是哪个小子闲得无聊，或是精神有病，只是觉得可笑，而没有关注的热情。小包见此帖收效不大，又发一帖，声称，这位美女如果不给他一个答复，他将在省城最繁华的大街上裸奔。

此帖发出，果然大见其效，那位女主持人虽仍然保持沉默，但这却仿佛一个悬念，吊起了网民们看戏的欲望，纷纷跟帖，为他呐喊，为他打气，希望某一天，真的看到一个大小伙光着屁股在马路上狂奔，造成大众围观，交通堵塞的热闹场面。而男人的裸奔又是与一位美女有关，就更加引人注目。不少网站转载了他的帖子，甚至有几家报纸的娱乐版，也刊出了《某青年诗人欲以裸奔的方式向著名女主持人某某求爱》的新闻。小包的脸皮尚缺乏历练，没有脱光衣服在马路上乱跑的勇气，最终未能付诸行动，但这一招却大获成功，使他一夜之间有了较高的知名度。

小包正为一个“裸奔”的帖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而暗自欣喜，琢磨如何趁热打铁，再出奇招，他的文友小费忽然找上门来，向他求助。小费也是一个文学的痴迷者，他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写了一部长篇小说，但投了多家出版社，均被掷还。他见朋友一夜之间成了名人，便想请他为自己出出点子，以使其一年多的心血不致白费。小包听他说明来意，拧眉蹙额做沉思状，想了片刻，神秘兮兮地说：“我有一个好主意，就怕你没有勇气照我说的去做。”小费说：“我怕啥，总不至于让我上刀山下火海吧？”小包一笑，说：“没那么艰险。我问你，你敢不敢到大街上裸奔？”小费一听要他“裸奔”就笑了，说：“你小子自己怕丑，不敢干，让我光着屁股到大街上跑？”小包说：“我想你也没那个勇气。但你想想，我还没上街跑，就闹出那么大影响，你要是真得跑上一回，岂不是惊天动地？等你名扬天下之后，何愁没人出你的书？裸奔这事，在西方国家，已算不得什么稀奇，但在中国，似乎还没人开这个先河哩。你既然不敢为天下先，就让你的小说永远躺在你的电脑硬盘里吧。”小费想出书想得发疯，听他这么一鼓动，便下定了裸奔的决心。

小费先是在省城大街上光着屁股跑了一遭，哪知并无媒体予以报道，于是小包又出高招，让他到首都裸奔。小费为了出书，也豁出去了，第二天就乘车去了北京。他先是赤身裸体，手扯着写有“我要出书”的横幅遮住下体，在王府井书店门前跑来跑去。被警察制止后，他又到天安门前裸奔。但没奔出多远，就被警察请进了派出所。这一下热闹了，京城某报次日便刊出了《青年作家为出书在天安门前裸奔》的新闻，紧接着，又有多家报纸和网站转载，且有一帮时评家对这一新闻大加评论，与青年作家裸奔有关的网页，仅几天时间便达数十万，一时间轰动全国。小费一奔成名，没多久，书稿便得以出版。

小费的成功，使小包大受启发。他想自己即使是靠种种奇招、高招出了名，能否靠码字赚钱或是写出好作品，仍要打个特大的问号，自己若是专门为想出名的人出谋划策，收取费用，岂不名利双收？这年头，谁发财谁就是成功人士，就是英雄，何不先大赚它一笔再说！于是他便筹措资金，到北京做起了娱乐策划人。他在某小区租了一套两居室房，对外号称“包闻天文化娱乐工作室”，开始了他的娱乐策划生涯。他的大名用在打招牌上，即是“包你闻名天下”之意。

小包先是跟媒体的娱记们套近乎，拉关系，靠他们引荐，参加种种演艺界的活动，渐渐结识了一些演艺圈中人，并且有幸认识几个明星大腕。但那些明星，并不把他这个无名之辈放在眼里，只不过让他有过几次与他们同桌进餐、合影的机会。于是他便把目光投向那些急于出名走红，但却苦无门路的普通女演员。他花钱请她们吃饭、游玩，待到已经混熟，便问她们想不想提高知名度，成为当红明星，并且吹嘘自己有捧红她们的能力。谁若相信他的话，并向他问计，他便开始为她出谋划策，并要她紧密配合，以期取得成功。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宣传开始了。他或是撰文揭露哪位女演员曾被富豪包养，然后换个名字，撰文为那位女演员澄清；或是披露绯闻，说某女演员拍戏期间被导演“潜规则”了，然后又以女演员的名字撰文，说此事纯属造谣；或是一人扮作某女演员的支持者和批评者，始而对女演员一捧一骂，继而捧、骂双方互相攻击……媒体娱乐版为吸引读者，大多来稿照登。有的影响较大的报纸把关较严，他便让被炒作的人出钱，由他出面买通编辑。文章一发表，一些网站立即转载，点击率很高。一个没什么名气的演员，几篇文章一炒，便真的闻名天下，而演主角、成红星也指日可待。

随着策划接连取得成功，小包也出了名，终于有大牌名星光顾他的工作室，请他为她出谋划策，提高媒体曝光率。小包今天撰文说该明星曾被包养，明天写稿披露她和某影视红星不和，后天又批评她耍大牌，在某公共场所与人发生争执，上演武打影头，当然少不了在文章发表后又换名为其辟谣、辩解，几番炒作，使得这位明星的人气直线上升，成为国内最红的女明星之一。

仅两三年，小包便成了著名娱乐策划人。原先他只是采访别人，写文章骂人、捧人，出了大名后，便有记者找上门来采访他了。当一名记者要他谈谈炒作对明星包装起到什么样的作用时，他点上一支烟，深吸了两口，拉开资深娱乐策划人的架式，对记者侃侃而谈：“实话告诉你，作用可大啦。娱乐策划往往是对明星做整体包装的一个重要环节，对那些尚未出名的演员来说，更是可以起到决定性的作用。策划的好，不但可以使一个明星的知名度得到提高，品牌得到提升，而且可以带来一连串的商业效应，比如接大戏、当主角、出任某名牌产品的广告代言人，等等。到那时，银子就会如三江之水，滔滔不绝地流入他（她）的账户。娱乐策划，无论对明星本人，还是对娱乐产业来说，都是不可忽视的一环！”

记者问他：“那些明星难道不怕这么炒作，名誉会受到损害吗？”

他接着说：“老弟说这话，可就有点跟不上潮流了。现在已不是阮玲玉因人言可畏而自杀的时代，只要能出名，谁还怕担什么坏名声？‘明星不坏，大众不爱’嘛！”

记者说：“我不赞同你的说法，我认为一个演员能否成功，关键得靠自身的勤奋和实力，而导演和制片人也不会傻到优劣不辨的程度，再说演员演技差，观众也不会买账。”

他说：“这话没错，但你要知道，那些实力并不出众的混在影视圈里的普通演员，不靠炒作，熬到哪天才能出名，啥时才有演大戏、演主角的机会？闹得不好，就可能一辈子默默无闻。再说现在可是人才辈出的时代，那些老牌明星看着今天这个新人脱颖而出，那个演员一夜蹿红，报纸娱乐牌的头条都被他们占了，人家热火朝天，自己冷冷清清，他（她）能耐得住寂寞吗？正因为如此，没出名的要炒作，出了名的也要炒作。”

他正说着，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接过了电话，笑着对记者说：“你看，又有人找我策划一下了。嘿，明星总有受冷落的时候，干咱们这一行，可是永远都不会寂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