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现代中式家具设计的反思

■蒙亮　Meng Liang

（蒙亮设计工作室，福建厦门　361000）

对现代中式家具设计的反思

■蒙亮Meng Liang

（蒙亮设计工作室，福建厦门361000）

通过对中国传统家具生产企业的调研，发现企业对中式家具设计在理念、方法等方面存在认识、观念等方面问题。指出中式家具设计首先要认清设计创新的本质，其次要重视中式美的内涵挖掘，还要高度注意尺度的精准比例，以及要正确处理设计的数量与质量的关系，才能在产品上实现质的超越、量的突破。

中式家具；创新；内涵；传承；质量

在对中国传统家具企业调研的过程中发现，企业对设计工作的认识总是或多或少地存在误解。面对设计——这一在开发制作家具产品过程中的恒常性工作，绝大部分企业仍处于懵懵懂懂、似解非解的状态。如不在理念的层面加以澄清，使开发者在观念上对设计工作有正确的认识，企业的产品研发工作就永远无法有效地进行，更不必奢谈以设计占领商机的制高点并得到丰厚的商业回报。

1　设计的意义

许多人认为，设计就是开发耳目一新的产品，设计就是做外形、拼原创。似乎只要外形上有创意，设计师的工作就万事大吉。大部分企业亦持有同样的看法，认为外观做好，就是王道。产品开发无非就是展会看一看，市场转一转。手机用一用，脑子动一动。图片搜一搜，灵感凑一凑。

在为企业提供设计服务的家具设计界则处于批发模式。设计公司动辄以设计一个大的产品序列作为报价或提供服务的基准，企业一次性浩浩荡荡地推出几十件产品已成为了行业惯例。

这样粗放型的新品开发成效如何呢？众所周知，近年来出现的创新款式中，能像古典家具经典款型那样真正有质素的产品寥若晨星，难以得见。企业花费巨资打造出的庞大的产品序列，几乎每件单品都多多少少地存在问题。这些问题不但可能出在产品的功能上，也可能出现在结构上，同时也大规模地出现在设计者和企业最为关注的外形上。

我们究竟为了什么而设计？消费者真正需要的产品是什么？绝少有企业或设计师深入地探究、思考这样的问题。当人们只关注流行趋势、产品外观时，设计就永远只能停留在表层、终结于肤浅，所设计出来的产品也永远无法真正打动消费者的内心、进而形成口碑、助力于品牌的塑造。

设计绝非简单的“创新”二字所能容。设计是为了打造出色的产品，设计是为了提升消费者的生活品质。而生活品质的提高并不意味着家里的家具是否由红木制成，也不意味着家具只是在外观上耀眼、新奇。生活品质意味着家具在功能上要对消费者贴心、在价格上合理、在质量上牢靠耐用。而对于中式古典家具来说，还要意味着产品在外形上要超越新奇二字，真正具备中式家具的风味，能长久地为挑剔的眼睛提供视觉按摩，为紧张生活里的消费者舒缓心灵。

从这个角度来说，设计师要将设计工作的内容大大地扩展到产品外观以外。设计，必须同时意味着产品功能的合理，也必须意味着舒适度的保证。甚至，设计意味着产品生产工艺的改良，意味着产品结构、用材的完善。

一个优秀的中式家具设计师，必须同时具备鉴赏家的双眼、工程师的严谨、生活家的挑剔、哲思者的三观，才能以稳定的设计品质帮助企业打造经得起考验且自有其风格的产品。因为，设计师必须具备高超的鉴赏力，才能真正读懂古典家具之美，进而延续这种美；必须具备工程师的严谨，才能全面地考量产品在成本、工艺性、结构等方面的平衡，进而将设计无缝地转化为生产；必须具备生活家的讲究，才能真正地站在消费者的生活角度，仔细地规划产品功能和舒适度；必须具备哲思者的三观，才能真正理解古典家具背后的中国传统价值观和审美观，并将其融入到产品设计中，创建具备传统家具内蕴的产品族群。

与此同时，企业家也必须跳脱出挣钱盈利的固有思维，对上述设计的意义进行思考，为打造真正的好看、好用、耐用的优质产品而努力，通过优质产品扩展口碑，形成长效的盈利机制。

2　中式美的内涵

古典中式家具的精绝之处，除了高妙的工艺、稳固的结构，更体现在通过家用器具的营造，将精神内涵融入其中。比如最常见的圈椅形制，在不同工匠的巧手下，可以体现出完全不同的风味-有的正气凛然，有的纤秀雅致，有的质朴平和，有的简练空灵。在形制相同的椅子上体现出迥然不同的性格特征，这在世界家具史上是绝无仅有的。这也正是以明式家具为代表的中国古典家具大大超越于所有其他地域、年代家具的独有特征。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王世襄先生慧眼独具地将明式家具纳入了艺术品的范畴。

古典中式家具从不以无根据的创新为制作目标，而是在保证基本造型传承的前提下，通过局部的细部变化体现使用者、制作者的个性风貌。这样的造型手法，具有内敛、看似保守的一面，却同时又散发着微妙的个体气息，让人百看不厌。

如此含蓄的表现手法，与中国古典艺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比如中国特有的艺术形式-书法。古典家具的内蕴气息正如中国书法之美。同样是楷书，在不同的书家之手可以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性格特征。而这些不同的个性特征只是通过笔画的细微变化得以体现，并未改变字形的总体结构、完全不影响其识别性。书家需要通过长期不懈的训练和积累，才能达到意境与技术相统一的境界。同样地，传世古典家具的优秀案例，也是在匠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技艺锤炼后才可修成，并通过细微处的丰富变化凸显其匠心。

这一点，对我们新品研发工作应该有极大的启发。我们设计新款家具，如果只是强调外形的改变，却忽略了造型的美感和合理性，也就远离了古典中式家具最可以引以为傲的精华。

以明式家具为代表的古典中式家具之美，不但体现在器具比例的拿捏，更体现在通过造型的微妙变化营造出制作者、设计者的性格特征，更重要的是，这一切的背后，蕴藏着完整的中式审美价值观。正是由于古代匠人秉承了中式的审美传统，才使得中式家具形成了自有的体系，傲立于世界家具之林。有关中式家具之美的独特性，笔者曾在“找寻现代中式家具的价值标准”一文中加以阐述，读者可自行参鉴。

我们常说，要对传统有传承、有发扬。究竟要继承什么样的传统呢？笔者深切地以为，中式的审美价值观是最应该得以传承的中华智慧，是我们打造现代中式家具时不但有形似，更有神似的重要保障。当我们从事新品开发工作时，必须对上述的中国古典家具之美的内涵、造型特征与规律有深刻的认识，并将其加以传承，才能够打造出富有中式内蕴的家具产品。

■图1　圈椅

■图2　Thonet 14号椅

■图3　汉斯·瓦格纳设计的Y型椅

■图4　太和餐椅（设计：蒙亮）

■图5　状元扶手椅（设计：蒙亮）

■图6　高宗沙发（设计：蒙亮）

3　设计的精准度

塑造家具之美，对比例的细腻控制是造型中最为重要的一面。这尤其体现在中式家具的设计制作。以明式家具为代表的中式家具，在细部比例的控制上已经达到了“多一分太过，少一分不可”的地步。极其细微的改变即可对整体造型风貌造成大的影响。

所以，在中式家具的设计中，设计的精准度是必须引起重视的一个问题，而这也恰恰是当今设计界最忽视的一个问题。一些造型上的创新其实非常新颖别致，却因为设计者对比例的迟钝而无法使产品在造型的细节上经得住推敲，不但未成为优品、长销品，反而让受众在初始的耳目一新后很快变为望而生厌。

设计的精准度，不但体现在各构件的尺寸规划，也体现在繁简、轻重、曲直、软硬的配比拿捏。比如雕花的使用，并非多多益善，而应繁简有度；又比如沙发的造型，并非粗大硕重为贵，而应通过不同的设计手段，使之既不显得单薄轻佻，又能让人感受到沉稳大方，同时具备沙发的应有的舒适度。

家具之精准比例的重要性仍可以书法这一艺术形式来说明，且书法之结字造型与中式家具造型有异曲同工之妙。艺术家必须精于用笔，做到笔画细节精确无瑕，在结字上平衡周正，进而形成自家的个性风貌，最终将自身在思想境界方面的修养体现在作品中。笔画中细微的长短粗细、疏密斜正、轻重曲直，都会对最终的字体产生重大影响，形成不同的艺术气息。同样地，中式家具的造型也是通过家具构件的微调来达成。比如与圈椅同样常见的官帽椅形制，我们会发现极其丰富多彩的细节变化。我们可以通过审视这些细节变化与椅子总体造型的统一，来体味欣赏到不同的古代匠人在一把椅子上所营造出的不同“气氛”。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中式家具设计中对视觉精准度必须有更高的要求。企业推出的新品在造型上必须经得起挑剔的审视，并且，构成所谓产品系列的单品要具备相同的气质和精神风貌，而绝不仅仅是在造型特征上保持一致。企业中不但需要富有创造性的设计师，更需要有精于鉴赏、理解古典家具之美、视觉上吹毛求疵的“掌眼人”来指出新品的不足之处，并促使设计师加以改进。

比例的准确拿捏，是体现中式家具设计师功力的最重要之处。这无疑需要设计师同样具备较高的专业水平和极其敏锐细腻的艺术眼光，使造型工作不流于表面形式，使新品在视觉上和谐有度，进而具备内在的精神风貌。

4　数量与质量问题

鉴于中式家具具备在造型、结构、工艺上的复杂性，引入了另一个问题，即研发工作中如何处理款式数量和设计质量的矛盾。

在笔者曾接触过的所有中式家具设计公司或工作室中，都是以一个产品系列来作为一项设计服务的基本单位。这并无可厚非，令人惊奇的是一个产品系列的规模无一例外是由50-80件单品所构成。企业内建的设计部门同样存在这样的情况。一个人员有限的设计机构或设计部门如何能做到在短短的数月内推出功能上贴心、造型上精确、结构上合理、制作上有效的几十件单品，读者可想而知。以这样的态度处理中式家具设计，是否远远偏离了精益求精这一古典家具制作的优良传统？

笔者认为快速而大量的开发思路无法保证设计质量，产品工艺品质的管控也极其困难。无论是规模多大的企业，资源都是有限的，更何论实木家具业这样难以进行科学化管理的行业。人为地放大产品款型数量，不但会给研发工作质量造成严重问题，同时也会对后续的产品生产之质量控制带来可以预见的复杂性和难度。

产品推出速度过快、数量过多造成的问题，几乎困扰着每一家已意识到设计之重要性的古典家具企业。无论是在打样阶段，还是实际生产阶段，都由于设计时考虑不周到产生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的问题。更有甚者，企业在投入巨额设计费后，拿到手的设计方案由于设计公司的草率、敷衍而造成完全无法付诸实施。

一件好家具设计，是由诸多细节所构成，外形、功能、舒适度、结构、材料、工艺、生产的便利度等等，无一不需要纳入设计师的考量范围。设计师需要对所有这些细节做综合考量，才能做出好产品。现代家具设计史上最杰出的人物之一，美国设计大师查尔斯-伊姆斯说：细节不能被称为细节，一件优秀的家具产品就是众多细节的集合。而产品的诸多细节需要充分的时间去反复推敲、改善，中式家具的设计尤其如此。

现代家具史上有极好的案例可以给我们以启迪。比如丹麦设计师汉斯·瓦格纳、奥地利设计师兼企业家THONET设计推出的实木椅子，历经大半个世纪甚至上百年而仍然畅销不衰。他们无一不是完美主义精神的代言人。汉斯·瓦格纳于1950年设计的Y型椅，其原版不但在全世界畅销至今，而且是被国内山寨家具厂仿造得最多的椅子款式，其盗版近年来在国内风行无阻，几乎成为品味居家的象征。THONET于1859年设计推出的第14号椅子，因为其造型优美、工艺特殊、用途广泛、结实牢靠、运输方便、售价合理，一经推出就受到市场的欢迎，至今仍然是THONET公司的主打产品，累计销量已经突破5000万把。而椅子的造型、比例、功能、结构、工艺、包装、运输等等方面，无一不是被THONET精心推敲拿捏而至完善。可见，重质不重量、追求完美的设计理念可以创造多么惊人的市场回报！

所以我们说，任何一个希望有作为、具有长远战略眼光的企业，都必须用好有限的设计资源，确保设计质量和产品质量，而不仅仅是关注新品数量。企业绝不应推出有问题的产品。相反地，我们应当以打造不过时、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现代中式家具作为自己的目标。真正好的家具款型，可以持续地带来可观销售，历久弥新。这需要研发设计人员投入时间精力，持续地关注产品细节。这需要企业上下与研发设计人员一起，沉下心来，平稳而富有效率地开发新品并将其推向市场。企业需要稳步的积累，速成与急进不应该在中式家具的开发工作中存在。

5　结语

新中式家具中存在上述问题，无一不需要企业和设计师更加严格地审视自己，以追求完美的态度对待中式家具的设计研发工作。在现今消费者越来越讲究、越来越挑剔的时代背景下，我们必须意识到上述问题并及时采取措施规避、改善，顺应时代潮流，才能在产品上实现质的超越、在销售上完成量的突破。

（责任编辑：东方）

［1］王世襄.明式家具研究［M］.香港:三联书店，2013:17-29.

［2］邵晓峰.中国宋代家具研究［M］.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10:4-12.

［3］胡景初等.家具设计概论（第二版）［M］.北京:中国林业出版社，2011:120-135.

Modern Chinese Style Furniture Design Criticism

Based on traditional Chinese furniture manufacturing business research，found that the presence of Chinese furniture enterprises lack of knowledge，ideas in terms of ideas，methods and other issues，Points out that the Chinese style furniture design must first identify the nature of design innovation.Secondly to attaches great importance to the Chinese connotation of beauty，pay high attention to scale precision ratio，in order to achieve a qualitative than on the product，the amount of breakthrough.

Chinese Style Furniture; Innovation; Connotation; Inheritance; Quality

TS664.01

A

1006-8260（2015）11-0022-02

文化部文化艺术科学研究项目（15DG53）

蒙亮（1969-），男，独立设计师，厦门隐域设计艺术总监，两项德国红点设计大奖得主，研究方向：现代中式家具和中式空间的设计工作，邮箱:jm-studio@163.com

蒙亮.对现代中式家具设计的反思［J］.家具与室内装饰，2015，（11）:2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