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的人生

2015-10-28 19:05杨柳岸
延安文学 2015年6期
关键词:荒诞派金灿灿陌生

杨柳岸

金灿灿是谁?他发生什么事了,需要被挽救?小说一开始,就是一个特别的场景:“早晨醒来,金灿灿发现身边睡着个陌生的女人。”问题严重的是,他金灿灿认为的这个“陌生的女人”,其实是他老婆,已经结婚十年的明媒正娶的妻子。一个人睡一晚上第二天不认识自己老婆了,这是多么奇怪的事。

尽管金灿灿是个吃公家饭的在镇上中学教书的老师,尽管他是个自己也瞧不起自己的小人物,也尽管他的妻子黄艳艳是个让人一看就能看出的乡下女人,但是,他也没有权利睁眼不认人,不认自己的老婆。他认为他昨晚上和这个陌生女人,在他的老师宿舍里“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他要在其他老师和学生知道这件事之前,让这个女人离开,否则他将身败名裂,甚至被开除。早晨金灿灿无法赶走这个“陌生女人”,任留她以女主人的身份在他宿舍,他去上课。他整个一上午的课上得心怀鬼胎、提心吊胆。可是事情很快被发现了。当然了,在别人看来这很正常:在乡下的妻子来看丈夫,住一晚后第二天早上帮丈夫打扫卫生洗洗衣服,这再正常不过,就连那个最早发现者,在学校打扫卫生最爱管闲事的“有点变态的老姑娘”烂烂,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可一个人心里有了鬼,那就怨不了别人,金灿灿以为丑事败露,在他和那个女人谈话劝其离开时,被烂烂偷听到了,于是她就把听到的“家里有一个外面有一个”报告给了校长。

金灿灿是校长“刻意提携的人”,是校长树立的先进和典型。对校长来说,如果“自己刻意提携的人出了问题,真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所以校长痛心疾首,痛苦万分,恨不得将金灿灿生吞活剥了。”面对金灿灿不想要自己的老婆了,要做当代陈世美,大家坚决不同意。尽管后来大家弄清楚了,并不是金灿灿主观上想当陈世美,而是他脑子出了问题,失忆了。可他的妻子却不明白什么叫失忆,她认为就是丈夫外面有了女人不想要自己了,所以她也要离婚。于是,一个不想要妻子了,一个不想跟丈夫过了要离婚。但以校长为领导的一群为人师表者不希望任由事情往坏处发展,于是,一场看似闹剧实则也算很有人性关怀的的“挽救金灿灿”行动开始进行。最后结果也算较为理想,乡下女人黄艳艳虽然文化程度可能很低,不能理解什么叫失忆,但经过一系列离婚尝试失败后,对于校长以电灯开关的一开一关科学演示启发,她也能“气消了大半,又心疼起男人来了”。而金灿灿虽然仍处于“失忆”状态,但他不再坚持要这个“陌生女人”离开了。既然大家都希望他和这个“陌生女人”继续在一起生活,他也只好同意。只是,他嘴上不说,或者不敢说,可脑子里还是认为,这个叫黄艳艳的女人,就是个“陌生女人”。还是他的同事秃头王说得似乎很有哲学意味的高深莫测:“谁又不是和陌生女人过了一辈子呢?”

可以看出,这是一篇荒诞意味很浓的小说。小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作者有意或无意在向大师致敬,许多读者可能会想到卡夫卡《变形记》那个经典的开头,主人公早上起床后发现自己变成一只甲虫,而这篇《挽救金灿灿》的主人公早晨起床后不认识自己老婆了。再荒诞的文学也来源于现实生活。这篇小说写的是一所小镇中学里教师间的故事。这也是作家张一纤曾经很熟悉的生活,他就有过近十年的乡村老师经历。腿有残疾的他在人生路上自然会遇到比别人更多坎坷,历经苦难却又乐观坚强的他在现代派文学中找到了知音。从他二十年前发表处女作到现在,如果说有两个特点一直伴随着他的创作,那就是深刻与好玩。所谓深刻,就是他的创作理论逐渐明确化清晰化,他认为小说写作不应满足于故事,而是在故事背后有足够的哲学深意。他对文学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认为文学的高度取决于哲学的高度,他的小说中大量运用隐喻、暗示、象征、夸张等手法,使他的作品有魔幻主义的神奇和后现代主义的荒谬,也有后现代主义的那种焦虑和恐惧。他是在挑战着这个人们已经倒退的思维习惯,也挑战着自己的创作极限。于是,他的小说就有了强烈的荒诞派小说特色。

荒诞派小说的哲学基础是存在主义哲学,它拒绝用传统的、理智的手法去反映荒诞的生活,而主张用荒诞的手法直接表现荒诞的存在。荒诞作为艺术手段最突出的特点是:整体荒诞而细节真实。如这篇小说,在虚拟的大前提下,每个人物都得到真实细腻的呈现。艺术手段上的夸张变形是极端化主题的需要,通过“陌生化”的手段抵达更本质的真实。正因为作品整体情节是荒诞的,细节真实才更要步步为营,每个人物都必须严守与自己在现实身份相符的生活逻辑,只有这样才能揭示出生活本质的悖论情境。

荒诞派小说属于现代派艺术,往往注重哲学理念,写人物时也更多地把人物当作传达其理念的工具。他们笔下的人物往往没有固定的姓名,或者人物名字更具有符号化效果。这些人物也都是有些病态的喜剧的因素,如这篇小说中主人公金灿灿,小说给这么一个小人物却起了这么响亮闪光的大名,这本身就有点滑稽好笑。这要是在文革中,是不可能的,会被定罪。而金灿灿的老婆,她的名字黄艳艳,和金灿灿在字面修辞上是对仗绝配。其他人物如烂烂,取蓝兰的谐音。这些或多或少有些奇怪的人物姓名,其中都是有“故事”的,有着各种各样的人生状态与人性多样性复杂性的呈现,不仅仅简单地是一些人物漫画。在陕西新一代青年作家中,张一纤的小说创作和寇挥比较接近,二人都对现代派小说情有所衷。二人不同的是,寇挥的现代派小说,更多的是知识分子的诗意精神世界的呈现,作品整体有一种肃穆的悲壮的气质,而张一纤的小说更有民间气息。他像一个诙谐的民间智者,他的小说有一种戏谑的喜剧的氛围。

荒诞派的文学认为世界的本质是荒诞的,这看似有些悲观,但正如有智者所说的,只有彻底悲观者才能乐观。可以说,荒诞派文学,也是一种对生活的“陌生化”呈现。人们在荒诞作品一团漆黑的世界背后,总能看到一个反抗绝望的英雄,或者一个痛苦挣扎的灵魂。在这篇小说里,金灿灿似乎就是这样一个人物,从某种哲学意义上说,众人皆醉他独醒,他就像那个说出皇帝没有穿衣服的小孩,他无意中说出了一种人生困境,一种人生真相。他认为他的妻子就是一个陌生人。从哲学意义上说,认识一个人是很难的,古希腊哲学就有一个命题:认识你自己。认识自己都那么难,何况去认识别人?而妻子,可以说是每一个男人身边最近的,最熟悉的陌生人。这显然是一种荒诞和象征手法。作家就是要充当社会的理性者,要能保持清醒,能意识到荒诞性。张一纤这篇小说《挽救金灿灿》,就是一篇荒诞寓言,寓言我们的社会,寓言我们每一个人生。

栏目责编:张天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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