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挫·顿悟·出路
——评乔伊斯的《死者》

2015-10-28 23:35孔少生
文艺生活·中旬刊 2015年7期
关键词:加布里埃尔都柏林弗斯

孔少生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241000)

受挫·顿悟·出路
——评乔伊斯的《死者》

孔少生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241000)

短篇小说《死者》是乔伊斯小说集《都柏林人》的总结与压轴之篇,深刻承载着作者乔伊斯对爱尔兰民族的热爱。通过揭露三种类型的“死者”来展现爱尔兰麻痹不幸的现实;具体分析主人公的三重受挫与最终顿悟,并探讨个体的觉醒与整个民族出路之间的关系。

《死者》;乔伊斯;受挫;顿悟;出路

《死者》是乔伊斯笔下非常成功的短篇小说,是《都柏林人》中的关键之篇,成功地写出了生与死的相互依存;“活着的生命总在受折磨,死亡的生命才是最美丽的形式。”①乔伊斯“用莫泊桑式和契诃夫式的现实主义手法写都柏林市民的生活。”②故事记述的是主人公加布里埃尔在姨妈家圣诞晚会上的情景以及晚会后他和妻子格雷塔回到旅馆后所发生的事情。晚会全然没有圣诞和新年的欢乐气氛,然而仔细品味,却令人感受到作者在描写中似乎漫不经心,实际上每一细节都经过不动声色的精心安排。新年晚会年年开办,出席的客人年年都是老面孔,陈旧的舞曲年年都是老一套,甚至连晚会程序都一成不变。人们在席间谈话的话题不是套鞋之类的日常琐事,就是死人或棺材,谈话内容与一般认为的圣诞喜庆热闹气氛极端不相符。乔伊斯通过这些都柏林普通人的点点滴滴深刻认识到爱尔兰人当时在英国控制下的麻痹人生。“爱尔兰的社会生活死气沉沉,令人窒息,家庭关系充满着矛盾。都柏林人精神空虚,在百无聊赖之中甚至与死者争风吃醋,成为精神上的死者。”③

小说丰富的内涵得益于众多不和谐的对比。圣诞作为新生命新精神诞生的象征,可庆祝圣诞的却是一群“死者”;晚会外让人感到严寒但却充满生机的大雪景与晚会间看似热闹实则冰冷死气沉沉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晚会上的各路人之间也是对比鲜明,冲突不断。加布里埃尔作为核心人物前前后后与多位女性发生冲突;另外,晚会上的人与已经死去的人也存在对比冲突,格雷塔少女时代恋人迈克尔·富里与现任丈夫加布里埃尔的对比,可以说两个男人一直都在妻子心中对比,在她内心深处,可能一辈子要受这两个男人相斗之苦,其实他们明明分属两个各个不相干的时空,一个现在时,一个是过去时。二者相斗于她的内心,折磨着活在现实中的她,也折磨着她的丈夫。

从小说中看,“死者”包含三类人。一类是已经死去的人,这类人存在于人们的记忆当中,如格雷塔少女时代的恋人迈克尔·富里。他十七岁时患了肺结核,为在格雷塔离开家乡前的夜里再见她一面而在窗下冒雨等待,之后不幸死去。第二类是即将死去的人,如加布里埃尔两个身材矮小、年事已高的姨妈。她们三十年前就搬进这幢幽冷的房子里来,和外界的接触仅仅是到唱诗班唱歌,对新事物不了解,甚至不知套鞋为何物,俨如是活在牢笼中的人。在加布里埃尔的想象里,朱莉娅姨妈形容枯槁,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为她穿上丧服。第三类是那些活着的但还未从精神创伤中解脱的人即“活死人”。这类人是乔伊斯创作的重点对象,代表着都柏林现代人存在着严重的精神危机,加布里埃尔的妻子格雷塔就是这类人的典型,已有了两个孩子,仍不能忘却昔日少女时代的恋人,一听到《奥格里姆的少女》那首歌就伤感动情。至于主人公加布里埃尔,文中着墨最多的人物,他完成了从一个麻痹的都柏林人在经受各种折磨到最后精神顿悟的过程。

“精神顿悟”一词源自希腊语,意为“显灵”。在基督教中,它通常指1月6日耶稣显灵的日子。在古希腊戏剧中,它往往指上帝在关键时刻突然出现并主宰一切的场面。乔伊斯创造性地发展以及运用了这一新颖独特的创作技巧。主人公加布里埃尔个人的顿悟是故事循序渐进发展的必然产物,他与三个女人的交锋以及每次交锋都以他的受挫而告终为最后顿悟的到来作了铺垫。每次的受挫都不是单纯由外因所造成的,在加布里埃尔身上存在着敏感脆弱麻木等相应的受挫倾向。这种潜在的倾向才是促成他的受挫的真正原因,也即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第一次女佣莉莉对结婚的回答以及拒绝接受硬币使他作为一个绅士大伤面子,在喜庆的晚会上郁闷了好一阵子,“莉莉姑娘那声突如其来的刻薄回答,使他仍旧感到十分扫兴。它给他罩上了一层阴暗的情绪……”加布里埃尔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有一定社会地位,绅士形象是他展现给众人的第一印象。但一个小小的女佣随口的几句话就戳中了他内心的弱点,让他不安。他的不安也恰恰说明他的脆弱与敏感,这种脆弱与敏感正是当时爱尔兰社会的真实写照。当时爱尔兰正是在英国的殖民统治之下,无法自由掌握自身命运。乔伊斯以及其他爱尔兰民族的有识之士呼唤民族要觉醒要进行反抗,打破自身的敏感与脆弱,获得精神与肉体双重的自由与坚强。第二次,作为狭隘民族主义者的艾弗丝小姐讥笑他为“亲英分子”使他作为一个爱尔兰人受到了精神上的羞辱。艾弗斯小姐的强势让加布里埃尔难以应对,只能选择以跳舞来逃避和艾弗斯小姐交谈。艾弗斯小姐是个典型的狭隘民族主义者,受过高等教育,在大学任职,她的穿着言谈都在宣告她对爱尔兰的一片衷心。她对加布里埃尔在《每日快报》文学专栏写文章感到愤怒。加布里埃尔则是一个典型的现实主义者,他认为写书评没有任何政治色彩,只是领取一点费用以及获得喜爱的书,他确实没让自己成为一名亲英分子。但是加布里埃尔受到的羞辱却是实实在在的,在当时殖民地环境下,任何与殖民者有丝毫的接触都有可能被放大成事关“民族大义”的事情。二人的第一次冲突以加布里埃尔的妥协化解,但二人在关于选择度假地点的讨论中又发生了冲突。艾弗斯小姐执意建议加布里埃尔去阿兰岛,看看自己祖国的美丽景色,而加布里埃尔直率的拒绝了她的建议。这一拒绝伤害了艾弗斯小姐狭隘的民族热情。在艾弗斯小姐咄咄逼人的追问下,加布里埃尔被激怒了,他脱口说出“我厌恶我的国家,厌恶它!”,这是加布里埃尔的第一次正面还击,他的情绪在艾弗斯小姐面前由压抑上升为爆发,一次同僚间的对话就此不欢而散。加布里埃尔的爱国方式和艾弗斯小姐的截然不同,作为一个眼界开阔的人,他爱自己的祖国但绝不夜郎自大,爱尔兰的堕落使他不忍目睹,所以他宁愿选择回避,这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心情是艾弗斯小姐无法理解的。第三次,妻子格雷塔给了加布里埃尔精神以致命的一击,使他精神发生巨大转变,感情由喜至悲、由妒至愧、由悔至悟。在故事结尾处,格雷塔因晚会上的一首歌曲而陷入对因自己而死的初恋情人的怀念,当妻子亲口告诉他初恋情人“他是为我而死”时,“加布里埃尔立刻感到一阵模糊的恐惧,仿佛正当他希冀胜利的时候,有个无形无影一心报复的东西朝他走来……”,他没有想到妻子心中始终还存在一个早已死去的人,这是他作为丈夫的失败。加布里埃尔感到自己在妻子的生命中是微不足道的,自己的存在还不如一个死去的人。“人在堕入情海的时候,往往表现出滑稽可笑,甚或悲剧性的情境。这是因为他们已经丧失其本来面目,而受族类的精神所支配。”④从佣人莉莉到同僚艾弗斯小姐再到妻子格雷塔,三重打击一重胜过一重,最终加布里埃尔感到“他自己的身子正在向一个灰色的不可捉摸的世界隐去;这可触摸的世界虽然曾有死者生息和居住过,却正在溶解和收缩。”。三重打击展现了他精神崩溃的历程,也展现了他精神顿悟的历程。

作者看似漫不经心的安排了三方面受挫的先后顺序,实际上这三个层面的逻辑关系几乎严谨到天衣无缝的地步。丢失了绅士的面子是加布里埃尔精神顿悟的起点,这个起点如星星之火,绝不是可有可无,但也不是一触即发,加布里埃尔在这个阶段没有作出行动上的回应;随后的舞会上艾弗斯小姐对自己的民族身份的怀疑让他感到屈辱,这对于一个有着爱国情感的爱尔兰人而言是不能轻易释怀的,于是加布里埃尔适时的作出了反击;最后,当一个丈夫的尊严被一个死者粉碎后,加布里埃尔反而失去了抗争的斗志,他的精神世界在那个漫天飞雪的夜晚终于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可以说,现在的加布里埃尔经过一系列的冲击之后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他已经在心理上对过去盲目的自我满足和自我欺骗幡然醒悟了。

加布里埃尔的顿悟至少包括两个层面,第一为他作为一个殖民地绅士从自我满足中走出来,敢于面对现实加诸在像他这样知识分子身上的枷锁以包括自己在内的众多爱尔兰人精神瘫痪的现实,他要主动打破自身的敏感麻木从而走向坚强,这是他对自己以及对爱尔兰人的重新认识;第二则是顿悟到爱尔兰民族应该觉醒走出麻痹走向独立自主,这是他对自己民族的认同。而认识到这一层面也就意味着他要为爱尔兰民族走向独立自主奉献力量,用自己实际行动去证明自己的现实价值。加布里埃尔的顿悟是个人的顿悟,也是爱尔兰民族觉醒的象征。乔伊斯在此通过男主人公的顿悟,欲使那些冷漠庸俗的爱尔兰人思考人生,思考未来,并含蓄地表明了自己对爱尔兰民族的态度:由厌倦到向往。顿悟仅仅只是一个开始,顿悟后的人生走向以及民族出路才是乔伊斯个人最关心的问题。小说最后,加布里埃尔睡醒之后看窗外纷纷下落的雪花,觉得“这是他动身西游的时候了。”作者对雪花的描写使读者感受到个人顿悟后的重生。雪一方面是冰冷死亡的象征,大雪覆盖在爱尔兰每一寸土地上,也落在生者与死者的身上;另一方面雪又象征着新生,融化后的雪水孕育着大地万物。大雪滋养着爱尔兰,涤荡一切麻木和瘫痪,从而实现民族的复苏。“西行”是加布里埃尔个人在顿悟后的行动决定。这一决定在小说中有着深刻的内涵,西边是迈克尔·富里的葬身之地,而妻子格雷塔和恋人迈克尔·富里都是具有浓郁爱尔兰民族特征的人物。他们生长在爱尔兰西部,以爱尔兰民歌为情歌。小说前半部加布里埃尔拒绝去西部旅行,格雷塔却表达了热烈向往,不仅仅因为那里有难忘的恋情,更有代表民族特色的草木、风俗、人情让她难以忘怀。可以说格雷塔就是爱尔兰民族的象征,她身上具有众多爱尔兰民族的优秀品质:宽容、善良、热爱自己的民族。而现在顿悟后的加布里埃尔也决定要西行,这是他对民族认同的行动表现。人性的回归伴随着民族意识的觉醒,二者相辅相成共同促进个人和民族向着光明的方向走去。

加布里埃尔从经受三重受挫到精神顿悟都是乔伊斯精心设计的,以平淡冷峻的口气,简洁、凝练的语言,揭开了都柏林这座城市中人们麻木的灵魂以及死亡般的生活。有着强烈的爱尔兰情结的乔伊斯,以自己的方式深爱着自己的祖国,那就是勇于正视,勇于揭示祖国存在的黑暗面。深刻的揭示是为了全面的拯救,民族的未来在于每个普普通通的个人的觉醒,只有个人顿悟觉醒,民族才有独立光明的未来。

注释:

①乔伊斯,黄雨石(译).都柏林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3.

②王佐良,李赋宁.英国文学名篇选注[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1183.

③侯维瑞,李维屏.英国小说史[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532.

④叔本华,金玲(译).爱与生的苦恼[M].北京:华龄出版社,1996:46.

I562

A

1005-5312(2015)20-0066-02

孔少生(1991—),男,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2014级硕士研究生,助教,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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