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甜慧
(华南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广东广州510006)
“自由”的存在与无望的追寻
——论《系在皮绳扣上的魂》中的“二律背反”现象
束甜慧
(华南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广东广州510006)
“自由”是存在的,然而却无处追寻,“自由”是虚无的然而却令人无限向往,这一“二律背反”现象在扎西达娃《系在皮绳扣上的魂》中得到了很好的诠释。“自由”来自于孤独体验,然而传统和现代观念的冲突,模糊不清的生存理想,让无限制的“自由”变成了不自由,同时也注定了塔贝和婛所踏上的“自由”路是一场无果的旅程。
扎西达娃;自由;二律背反
扎西达娃的《系在皮绳扣上的魂》被评论界提到较多的是魔幻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在拉丁美洲兴起的魔幻现实主义,八十年代被引进中国,其魔幻、新颖的叙事方式打破了传统文学创作理念,给中国新时期文坛带来了一股新鲜的血液,成功博得学界的广泛关注,引起了魔幻现实主义研究热潮,在寻根小说、先锋小说的很多作品中,都可以发现魔幻现实主义创作的影子,从魔幻现实主义角度研究文学作品的成果已颇丰。因此,本文试图从一个新的角度出发,运用“二律背反”理论分析扎西达娃《系在皮绳扣上的魂》中“自由”的问题。
“二律背反”是康德在其《纯粹理性批判》提出的一个术语,可将其简单归纳为四个问题,即:时间和空间是否有限的问题,物质是单一还是复合的问题,自由的存在与否问题,世界是否有最初原因的问题。这一概念旨在说明两个正反相互独立的命题,虽然两者的论点虽相互排斥但都能得到有效的论证,两者之间虽自相矛盾,但其存在却又合情合理。“自由”的存在与“自由”的无处可寻这一“二律背反”现象,在小说《系在皮绳扣上的魂》中通过“塔贝”和“婛”崎岖的“自由”探索路展开,并以塔贝的意外死亡和婛走向回头路结束。
孤独是一种情感体验,存在主义哲学对孤独的理解是“没有上帝的照顾,没有规律依循,没有价值对参考,更谈不上对行动后果的前识;没有我来自何处之根,也没有我去向何处之轨”。小说《系在皮绳扣上的魂》中塔贝和婛生来就是孤独的,但两者的孤独体验却有所不同。塔贝的孤独来自于生无居所、无家可归的漂泊感,他对婛挂在腰间用来计算离家天数的皮绳,很不以为然的说:“五天算什么,我生来没有家。”而对于婛来说,枯燥乏味、日复一日的放羊生活,是她孤寂的源头,虽然有家、有父亲,但“琼从小就在马蹄和铜铃单调的节奏声中长大,每当放羊坐在石头上,在孤寂中冥思时,那声音就变成一支从遥远的山谷中飘过无字的歌,歌中蕴含着荒野不息的生命和寂寞中透出一丝苍凉的渴望,”住在少有人烟且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山岗,婛只有一个邻居而且还是一个年迈的哑女人,她的生活似乎是无声的,与人鲜有沟通,情感无法与人交流,像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让她对外面世界充满渴望。
孤独感让她们共同踏上了追寻“自由”的旅程,对塔贝和婛来说,“自由”是个体的一种精神寄托,且与他人无关,属于意识范畴并与政治权利无关。说到政治权利上的自由,我们知道中外近代史是一部民族战争史和自由争夺史,不被奴役获得平等的生存权利是战争的终极诉求,战争让一部分人的心愿得以实现,摆脱受压迫和剥削的状态,成为“自由人”,拥有社会身份和地位,得到社会尊重。显然塔贝和婛追寻的“自由”并不属于这个范畴,他们的出走并不是由于身份和地位受到威胁,生来无家的塔贝和住在空旷小山岗的婛,从来都是无拘无束的,然而平静的生活并没有让他们感到自由和快乐,反而让他们内心充满焦虑和无尽的孤寂,他们对自由的渴望并非来自于政治权利遭受压迫而是来自于个体孤独的体验。这种孤独体验证明了人是作为“自为的存在”而非“自在的存在”,是一种自我意识,“意识的根本特征是否定性和虚无性,因此,只要人活着,就必然是自由的,而自由就是“无”,是人的否定性的存在状态。”孤独让塔贝和婛开始反思自身,并试图通过行走让自己得以解脱,他们否定了本身的生存状态,不满于现实的孤寂,是一种自我意识的觉醒,让他们对自由充满了向往,促发了追寻“自由路”的形成。
现实生活中的各种法规、条例、习俗,规约着每个人的言行举止,使“自由”成为有限度的自由,任何“自由”的举止不仅要合情还要合法。“自由既与个体活动的意志特征相联系,又不能脱离个体生存于其间的现实关系的限制和制约,脱离这两个方面谈论所谓的自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无根的漂泊,封闭落后的环境,蒙昧的传统观念,让塔贝和婛陷入精神上的不自由。想要获得自由也许只能通过抛弃原有的生活方式,并且接受现代物质文明的洗礼才能达成。然而这一过程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塔贝和婛一方面渴望精神上“自由”,另一方面却固守着旧的传统观念无法自拔。一方面将希望寄托于宗教信仰,将虚幻的人间净土“香巴拉”作为精神支柱,另一方面又自欺欺人并对现代物质文明的成果加以排斥,两者之间的冲突让“自由”路变得模糊不清,“自由”变成虚幻的影子,活在想象中,让人无法追寻。
遵循自然和社会的发展规律是追求“自由”的前提条件,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协同发展是社会发展理想状态,两者发展的不协调往往会产生孤独、焦虑等种种的不自由感受。小说《系在皮绳扣上的魂》中所描述的生存环境正是这样的一种精神文明远远落后于物质文明的现状,“不管现代的物质文明怎样迫使人们从传统的观念的意识中解放出来,帕布乃冈山区的人们,自身总残留着某种古老的表达方式”,“虽然多年前国家早已统一了计量法,这里的人们表示长度时还是伸直一条胳膊,另一只手掌横砍在胳膊的手腕、小臂、肘部直到肩膀,”先进的物质文明的并没有让住在帕布乃岗的人们抛下传统的思维方式,旧的传统观念成了塔贝和婛追寻“自由”路上的一堵厚厚的墙壁,塔贝和婛行走的目的是为了冲破这座障碍,然而自身又被这破旧不堪的“墙垣”牢牢套住无法逃脱,两者的冲突构成了“自由”探索路的失败。身处在现代社会,保留着旧社会传统的思维方式,并不是个别现象而是普遍存在的,在一个叫“甲”的村庄,塔贝和婛收到了村民的热情接待,并被村民荒谬的认为是降雨的好兆头,婛更被认为是转世下凡“白度母”的化身,相信除了“甲”村之外,还有不少类似的“乙”村、“丁”村的存在。
宗教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和政治、文化、艺术等共属于上层建筑范畴,影响着人们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形成,宗教信仰是对某种理论、学说和他人的一种寄托、崇拜和服从,宗教信仰的有很多缘由,但让此在的人生免受苦难的折磨,寄托来世的人生更加幸福无疑是其原因之一,宗教信仰是一种精神需要,在于追求精神解脱。《系在皮绳扣上的魂》种的塔贝和婛正是在这样的一份信仰中踏上了追寻“自由”路,然而这份信仰没有让他们获得精神解脱,反而让他们对未来感到迷茫和绝望。帕布乃冈山区的人们虔诚的信仰,为的是实现思想自由,然而信仰又让人们精神受缚,两者之间的“二律背反”冲突让塔贝和婛“自由”路的追寻变得毫无希望。
当然,梦想一开始都是美好的,塔贝“手中提着一串檀香木佛珠,他昂首阔步,似乎对前方的漫漫的旅途充满了信心”,他们“每进一个寺庙,他俩便逐一在每个菩萨像的坐台前伸出额头触碰几下,膜拜顶礼,”“额头上磕起了一个鸡蛋大的肉瘤,血和土粘在一起”,然而信仰没能给他们指出一条明确的道路,当甲村酒店的老头问塔贝去哪时,“塔贝第一次对前方的目标感到迷惘,他不知道该继续朝前面什么地方去。”没有方向和目标的行走让婛越来越疲倦,“每次在途中小憩时,她躺下就不想继续往前走,”“婛在一个她认为适当的机会时逃跑了。他俩睡在山洞里,半夜时她爬起身,没忘记背上她的小黑锅,借着星光和月光朝山下往回跑。她觉得自己像出笼的小鸟一样自由,”从塔贝的迷茫和婛的逃跑可以看出,信仰没能给他们带来精神解脱。
“当世界被本体化为存在的根本困境———荒诞的生存时,人失去了外在的根本依靠只能孤独在世。当人或人的意识是虚无的时候,人的内在也变得无所依托了。人真的自由了,但这是一种处境尴尬的自由,是一种不得不自由的自由,自由成了人对世界的一种无法摆脱的定数。”④换句话来说,这种“自由”的冲突来自意识的虚无,而固守传统的思维方式和信仰所指的方向具有不明确性的特征让个体意识无法摆脱“虚无”的状态,没有方向、无所依托的“自由”其实并不自由。
“我们不断地选择,不断地行动,但都是没有任何理由地行动着。这种行动既然不受任何制约,因此是孤零零的,每个人都由自己的绝对自由而成为一个孤独者。”⑤没有限制的绝对自由让人陷入了不自由之中,并使人感到孤独和迷茫。生活在复杂的社会关系的人,其行动必然受到各种客观或主观条件限制,是这些条件限制让人的生活变得更加有序,也让人能够正确的认识自身,我们的任何选择和行动也会因为受到制约而更加谨慎,使个人生活的理想也更加明确,知道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以及能够成为什么样的人。
《系在皮绳扣上的魂》中的塔贝和婛是“自由”的,因为他们的出走没有受到外在条件的限制,没人阻拦他们去任何地方,也没有人规定什么地方不能去,然而正是这种没有任何限制的“自由”让他们迷失了方向,作为理想之国的“香巴拉”似乎是他们行走的终点,而“香巴拉”作为意识形态的存在,是无形的,只存在于人们的虚幻的想象中,把一个不存在的对象作为个人的精神信仰和人生理想,就像走进一条死胡同,不仅无法获得“自由”而且将被囚禁在死胡同中无法脱身。
塔贝和婛又是不自由的,因为除了寻找“香巴拉”他们别无选择,这种寻找是没有理由的,虽然行动不受任何制约,但枯燥无味,没有意义的旅途,让他们感到更加孤单。塔贝至死也没有找到人间的理想国“香巴拉”,甚至在临终前把第二十三界奥运会的开幕式合唱误认为是神在说话,这场“自由”路的探索以失败拉下帷幕,理想的落空意味着“不自由”依旧存在。婛不止一次对塔贝表示不愿再走下去,并试图用逃跑结束这场荒诞的旅行,然而她的魂被系在皮绳扣上又能逃去哪里。在小说的结尾,作者“我”代替了塔贝,“婛跟在我后面,我们一起往回走。时间又从头算起。”这场旅行对婛来说变得毫无意义,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状。
“二律背反”揭示了事物矛盾存在的客观性,任何事物都是在对立统一的发展中不断前进。“二律背反”现象的存在,使人们认识的到社会发展中的种种局限性,让认识得以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并不断超越旧识,为社会发展提供新的契机。《系在皮绳扣上的魂》中“自由”的存在与无望的“追寻”,是一对“二律背反”现象,让我们得以认识到现实矛盾的存在,然而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发现矛盾存在的事实,而是需要寻找其背后的深层原因,只有这样才能让生活变得真正“自由”起来。
注释:
①②伏爱华.想象.自由——萨特存在主义美学思想研究[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9:48,40.
③黎玉琴.现代社会的自由理念[M].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2005,113.
④杨经建.存在与虚无——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文学论辩[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209.
⑤夏耕,余源培.一个“孤独”者对自由的探索——萨特的《存在与虚无》[M].云南: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4.
[1]伏爱华.想象.自由——萨特存在主义美学思想研究[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9.
[2]黎玉琴.现代社会的自由理念[M].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2005.
[3]杨经建.存在与虚无——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文学论辩[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4]夏耕,余源培.一个“孤独”者对自由的探索——萨特的《存在与虚无》[M].云南: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
[5]扎西达娃.西藏隐秘的岁月[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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