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 雨四川
天狼星·乡村辞
摄氏三度的姿势(组章)
牧 雨四川
我的田野,无界碑。
每棵植物都没见过海,也没见过神,只在族谱安居乐业;雨被赠与大山,斗笠被赠与丛林、脚步,灯笼陪伴鸟鸣,挂满枝头;
出门的人不谈及心事的褶皱,居家的人不纠结农具的养老保险,和河流的脑瘫顽疾;
所有动物表情温良、谦和,与炊烟一起苏醒,发出山脉熟知的方言,蛰居与往事雷同的章节,不用雾霾,装修面容;
打着蝴蝶结的女孩,放下围裙,在信纸,铺开约定,从母亲的眼皮底下,汲走泉涌,熏衣草紫色的波纹,荡漾心头。
——(无关乎尘埃的原型和注释。)
我的白昼,彬彬有礼。
花朵与八十年代一样,不为地域、属相,争论阳光;小麦与河谷,相互通感,不存在挪用、诈骗白云,或占用他人的暗流;
人们按历法,守着院子、水井,牵着牛,赶着羊,进出木质或草质的温暖,玩笑、游戏、反面人物,只在战争片、谍战片,才可见到;
村文书揣着公章,从门到菜地,从河滩到晒场,努力护着土木结构的旧生活,不让忧虑,像绕城路一样扩散,不让新年出生的语病,污染瓦蓝色的梦境。
——(无关乎台阶、唱词是否被修缮。)
我的夜晚,不允许翻译。
放学回家的孩子,做好饭,会坐在门槛,吹响竹笛,放牧河水和道路,每粒声音,都余温尚存,一家人只按礼节,消费日子;
禁止冒牌的影子,透露危言,惊扰樟树、风车的睡眠;禁止转述麻醉的蔬菜,纸质的玫瑰香味;
禁止英雄的替身,抽打船只,逼取口供,或为命运,砍伐孤独,毁坏秩序。
历法使山峦更温和,使人们更清洁,只有月亮经过屋顶,能听见鸟鸣,才知道童话的底页,住着的邻居到底是谁。
——(无关乎任何表演迷倒酒杯。)
雨停了,人间格外清冷。
檐滴富有节律,跌进平仄分明的旧事,水桶倒在樟树旁边,姿势与明清时很吻合;
一群树匆匆掠过,把急事,散落你肩上,你没更多手指,接住清冷的声响,接住流离失所的水,只坐在民谣对面,读往事的素描,幻想雨伞状的甜蜜,
比如,跳入桃林的羽毛,你见过她回头,语调比这时的天空还静;爱过多次的人会抱着红苹果的脸,从废旧的告白走来,幸福读你的门。
雨停了,鸟鸣漫过堤岸,顺流而下。
绿梅找到书面的海洋,鸽子语无伦次,在麦田找到念头。
如此美貌的雨夜,你从榆树的腋下,回到省略的论断,把玩笑堆放后院,从棋盘,搬走一个人的样子,安置冻僵的沉默,
将心寄居预料之外的市区,用诗词喂养盆景,把喷泉清楚地绣在今夜,把残废的水,安放宣纸,继续雕刻人工的素净,旁听天堂的祝福。
雨停了,铁匠铺里的那个人,光着膀子烤火,用铁质的声音,遏制各类挣扎,旁近有乞丐,挽留痛醒的梦,一切与隐身的狐仙有关。
你找不到圆满的理由,说服雨不敲痛屋顶,说服错过面试的桂树,不要用冥想的方式去呼吸,熬过冬天的种子,会诠释这次理智的旅行,你想过把没喝完的酒,放回陶罐,酝酿余下的岁月:不为血祭流传的风声,占用岩石咳嗽的时间;
不为炒得透熟的诗歌绯闻,怪罪三月的桃花是帮凶;不为逃离现场的肉体香味,抄袭爱情,或用冰,敷养小令上的淤血。
我的村子,在四川。
这里,没有胡同,没有修鞋的地摊,阳光走过阡陌,直接照亮墙缝里面的日子,
燕子素面,横渡斗笠、屋顶、植物的暗语;枝头的每个词汇,都青翠,不竞相伸入云端,
过了垭口,就能遇见我的旧时光,遇见赶路的女人,忧心忡忡地笑着,背上还残留孩子哭声的香味;
遇见从黄历走出的老人,背着手走路(觉得行走时,手是多余的),念叨着线装的节气,没入油绿色的寂静。
这里,墙头低过眼底,野草不选择燃烧。
很多心,都纤细,没有蛇吞象的理想;没有车祸现场,更没有晕血的男人,抱着女人颤抖;
蚂蚁总排着队,从一张糖纸,依次领走生活的甜味;透过普通的流水,你将会遇见风雨故人,没有人强迫你向村子,交纳爱情的税,能爱多久,就多久,
即使背再驼一点,也可去坡上,看桃花,去绣花楼,听川剧,看泪流满面的树。
这里,待我不薄,母亲把山花的梦话,交到我手里;父亲交给我,蹲着吃饭的姿势。
趁还是写诗的年纪,愿意把我山外学来的手艺,交付这里老实的水渠、梯子、呼声,
为一座山,写点字,但不能忘了离异的桃花,不能像艺术家,吐着烟圈,为余秀华的门,做注;为一口井,写点字,不忘圆柱体的天空,还有蛙鸣,曾经养活过穷困的爱情;为一座石磨,写篇碑文,并不希望谁,爱上我的发明。
只是在没人拷问时,口述这段历史,为一些涟漪,举行一场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