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延滨
我努力把干瘪的文字排成队:当代诗人
你说天气我说风月(组诗)
叶延滨
已经好久没有仰首了
谁在仰着望天?
天上没有星星,说是
都搬到山间去了
也没有鹰,只有画着鹰的纸鸢
盯着地上成串的铁老鼠
胆怯地抓紧那根要命的细绳
(我们坐着装上轮子的铁匣子
在大地上飞跑
像一串又一串铁老鼠……)
已经好久没有埋头了
谁在埋头劳作
埋头关心草根和花朵?
花朵的花蕊里应该有蜜蜂
草根下还会有蚯蚓?
没有蚯蚓的水泥马路上
电话号码口香糖粘住目光
(我们坐着装上轮子的铁匣子
在地下向前窜动
像一条又一条大蚯蚓……)
你站在警察的面前
警察从电脑上抬起头
对不起,你不存在
在所有的监控探头里
找不到证明你活着的影像
抱歉,你“失联”了
你站在电讯服务商面前
服务小姐打出一串数字纸
对不起,你销号了
在所有的通话记录里
没有你实名登记的号码
也许,你“失联”了
你站在民政局服务台
民政接待员耐心的回答你
没有出生证、没有结婚证、离婚证
甚至火化证明你都没有
你是一个无法证明的问题
真的,你“失联”了
你是坐在十字路口的马航370
你得自己找个着陆的地方
去流浪救助站不行,无法登记
去失物招领处也不行,不接收活物
你只能去弃婴安全岛,不用证明
只需叼个奶嘴……
首长的话不多
只是摆出一串官帽儿
有大有小,此处无声胜有声
——要还是不要?
教授的费话多
比费话更多的是文凭
学士硕士博士,此处有学问
——听还是不听?
老板的谎话多
不说谎的是一张张银行卡
密码是多少,女秘书抿嘴
——想还是不想?
警官的口风紧
替他说话的是一个个摄像头
一盘盘录音带,警官只一句
——说还是不说?!
新首长端坐在主席台上
拿出一叠叫做“报告”的纸
老公务员心里悄悄想
那其实是秘书们
制造的沙漏器
老式的沙漏器是密封的玻璃器
两头的容器通过窄口相连
沙子从一头挤过窄口
流向另一头,然后
翻过来重新开始
秘书们的沙漏器里不装沙子
装着永远正确、永远响亮
永远不会生病的词汇
当一位新首长来了
就像把沙漏器倒转过来——
那些词汇就重新排列组合生出
新理论新口号和新词汇
台下的小公务员忙着记下
这些即将流行的语言
老公务员知道用沙漏来计时
他心想:只有三页就该结束了
十五分钟后还赶得上
张老板的饭局……
我说山水有情有意
山就列成长队,水就流出千里
说我是青山绿水头一个知音
我说世事无情无理
世事像个任性的网友
把我拉黑,关上叫往事的那扇门
我说不说
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我说不说
今天过了,还有明天
只是我若不说了
我何故来见这群山众水
我何必来闯这呛人心肺的人世?
我努力把一个个干瘪的文字
排成队,像一个老巫师吹一口气
让它们变,变成一阵风
风啊,什么也不是的风
能让大海像少女一样起舞
那些浪花是大海想拉着风的手……
风啊,什么也不是的风
能让高山像少年一样痴情
那些漫山胡乱灿烂的花想献给谁?
风啊,什么也不是的风
能让平原上处处都忙着犁地撒籽
给拱出土的嫩芽尖一个带露的亲吻!
风啊,我那什么也不是的风
正吹过你的心
你的心是什么
是大海你就广阔再广阔
是高山你就多情再多情
是平原,你就给我一尖嫩芽?
天啊,你的心什么也不是
是荒漠,是戈壁?那么,你也该
来一场沙尘暴,来个昏天黑地才是你……
进城的人见到进城的人
总是说我乡下的山绿,你乡下的水清
进城的人回到乡下总说
城里没山爬,上楼有电梯
没地担水,两元钱才喝一小瓶水
进城的人见到进城的人
总是夸我家里的庄稼,你屋后的果树
进城的人回到乡下总说
城里老板管饭,不愁肚皮愁钱少
花销太多,洗脚花钱上茅房也要钱
进城的人见到进城的人
总赞我那方的女人美,你那方媳妇巧
进城的人回到乡下总说
城里妹子多,像站满电线麻雀
麻雀养不家了,香水薰人模样儿晃眼
说乡下好的人越来越多
说得乡下人也越来越少
越来越少的乡下人守着乡下——
因为进城的人还要过年
过年的人乡下还要有家
看天气预报,看一个小姑娘
用平静而温柔的语气
说老天爷是如何地任性和浪费
西北大风,五到七级
(有那么多能量去制造风沙)
南方大雨,各地注意防汛
(天啊,南水北调该调此大雨)
东北旱情持续,注意山火
(山火漫延谁不知道谁是纵火犯?)
每次听到天气预报我就想
应该节约能源,努力风调雨顺
像人类居住的城市——
快车道、斑马线、红绿灯、下水道
热力站、输电网络地下铁道
“请站在黄色警戒线外等候
下一班将在一分钟后进站”
井然有序、规矩方圆、各得其所
老天爷不管的人类创造的世界
在电脑里打印出来就是——
一份市政预算报告
一张电讯话费纪录
一份工资明细账单……
一串远在巴黎一间办公室
密集的枪声射穿了规矩和方圆
那些满世界飘飞的纸屑
像一次没有预报的寒流
把雪花铺满全世界每个角落
每份工资单和还没有射穿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