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小说中商人形象的角色地位

王 蕊 吴效刚

南京信息工程大学语言文化学院

老舍小说塑造了各种职业类型的人物形象，商人形象是其中重要的一个类型。从人物角色地位来看，老舍小说中的商人形象可以划分为显性商人和隐性商人，即专门从事商业活动的商人和虽然没有商人身份却具有一些商业认知或商业作为的人物。这两类商人形象，有的是小说的主角，有的是配角，在小说中处于不同的角色地位。下面从小说的情节、人物关系和旨意表达三方面分析商人形象在老舍小说文本中的角色地位，由此可以显示商人形象在老舍小说中的重要地位，可以显示这些商人形象对于那一时代商业发展状况的认识意义。这对于进一步深化老舍小说的研究，进一步发掘老舍小说的社会认识价值，拓展现代文学的研究领域，丰富现代文学研究的学术思想，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一、显性商人形象

所谓显性商人，就是小说明确定位人物身份的商人。根据小说中的相关描写及其在小说中的地位，可将这类商人分为主角和配角两类。

（一）主角

作者在小说中予以着力描写的、对小说的情节、人物关系和主题有重要作用的一类商人形象。代表人物有老张、周掌柜以及马则仁、李子荣、马威等。例如《老张的哲学》里的老张，他是故事情节的主角，在小说情节发展——从办学堂到自治运动再到哄诱孙八娶妾这三个阶段中，老张都起着主导作用。学堂里他是“最高领导”；自治运动中他拉拢勾结，策划运作，为的是自己能在自治会中掌握财政大权；他哄诱孙八娶妾，为非作歹，破坏了李应和龙凤、王德和李静的两段爱情。[1]从人物关系上看，小说里几乎每一个人物都与老张有这样那样的关系，所有人物以他为中心而形成情节需要的人物关系网。老张与孙八等是朋友关系，与李应的叔父、龙树古是债权人和债务人关系，与李应、王德、李静、龙凤是上下辈的矛盾关系。人物之间的这些关系又牵扯着亲情、爱情、道义的纠葛，使小说的内容显得很厚重。总之，老张是整部小说最重要的主旨承担者，通过老张滑稽可笑、“钱本位”的商人形象的描写，批判了以老张为代表的重利重欲、冷漠失德的社会现象。

周掌柜是《老字号》里三合祥新上任的掌柜，在小说中是主要角色。情节设置上围绕周掌柜的“来去”构成小说的开头和结尾，他的一系列改革使得三合祥的经营出现“短暂的春天”，使情节发展有起有伏。在人物关系方面，钱掌柜和周掌柜是新旧商人对比的关系，代表了传统和新进两种经营理念。辛德治与周掌柜的关系，内涵更为丰富，辛德治面对周掌柜的一系列改革举措，产生了关于改革的一些思考，这些思考具有表现商人在新时代的变化和成长的象征意义。围绕着周掌柜的人物关系，直接引出了小说的主题：两种商业经营理念的冲突，落后的不作为的经营方式必将被时代淘汰。

《二马》的情节是依据马则仁、李子荣和马威三个人物的相互关系构架起来的。一方面他们三人相互间联系紧密，父子关系、朋友关系以及马则仁与李子荣的经营“对立”关系，这些关系显示了新旧商业思想的碰撞。同时，他们三个人又各自展开对应的人物关系，马则仁和温都太太的爱情关系，马威对温都太太女儿的暗恋关系，李子荣在古玩经营方面的人际关系，整个小说以这三个人为支点，构成了人物关系网。在小说主旨的表达方面，这三个主角之间的联系冲突以及他们作为中国人身居海外的经历，一方面反映了封建传统的迂腐不化思想和现代资本文明影响下的新思想的冲突，另一方面显示了中国人在伦敦所遭受的民族歧视，这种民族歧视渗透于生活的各个方面。

（二）配角

在小说的故事情节中处于次要地位，但对小说的情节展开、人物关系的构成和旨意的表现具有辅助作用的商人形象。这类商人形象有《骆驼祥子》中的刘四爷，《新韩穆烈德》中田烈德的父亲，《牛天赐传》中的牛老者和《四世同堂》中的祁天佑等。

刘四作为人和车厂的老板，在情节构成上，他是小说中人物关系构成的一个环境的提供者，同时，小说也以他为支点展开了一些重要情节，如刘四过寿办席作为一个重要情节，反映了那一时代城市商人的思想性格和社会地位。他与主要人物祥子、虎妞具有最紧密的关系。他给祥子提供住宿，帮他管钱，还有为祥子提供租车服务等等一系列的生活互动，这些关系突出显示了刘四奸商的性格特点，同时反衬出祥子憨实、淳朴的品质。刘四与虎妞是父女关系，但在刘四心中更是一种利用关系，他把虎妞看成自己经营车厂的得力助手，意识深处总是不想让女儿出嫁，因为女儿出嫁即意味着他失去一位好帮手，当然他更不能想象女儿嫁给穷小子祥子，这导致了虎妞与刘四父女关系的破裂。这样的人物关系表现了刘四作为商人的自私和作为父亲的冷漠，为虎妞以后难产而死的情节做了铺垫，更增添了小说情节的悲剧意味。就小说的主题表现来说，刘四虽然是配角，但他作为与城市底层劳动者相对立的商人剥削者和冷漠无情的商人父亲，这个人物形象极大地丰富了小说的旨意蕴含和社会批判意义。[2]

在《新韩穆烈德》中作者对田烈德的父亲这个配角描写得不多，但在反映社会生活变革方面却显示出重要性。在中外商品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洋货大受青睐，占据了市场，新潮商人的各种经营策略和经营方式花样翻新，吸引顾客，但他却坚持采用传统的经营方式，使得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他成了时代变革冲击中毫无还手能力的承受者，成了市场竞争中不堪一击的弱势者。小说以这样的商人形象的遭遇显示了中国传统商业经营模式的式微命运。

《牛天赐传》中的牛老者，他的马虎贯穿在他的商业活动和家庭生活之中。在他与天赐的父子关系中，他对天赐采取了一种毫无主见的纵容的教育方式，这对牛天赐的性格塑造有着极大的负面影响。他与其太太的关系，其实就是商与官的关系的缩影，牛老者在家庭关系中处于弱势地位，但牛老太却显得强势并且治家有方，这折射了传统的官商不平等地位关系在当时仍然存在。总体来看，作为商人的牛老者糊里糊涂，靠走运致富，可是市场的法则是优胜劣汰，他最终无法撑起他的商人事业。这似乎看上去像是“一种环境和一个性格的作痒似的摩擦”[3]，但实际上表现了时代对商人的要求和抉择。

《四世同堂》中的祁天佑是抗战时期的商人代表。他是四世同堂里的第二位家长和小羊圈胡同里颇有威望的人物，由于商业经营，他的活动范围和人际关系扩展到了小羊圈胡同之外的较大区域，但他的商业经营是那么举步维艰，作者通过这个人物表现了一个时代商人群体的遭遇。同时，他在艰难环境中心态和认识上的变化，又表现了商人在国家危亡时期民族大义的觉醒，而商人形象的这种精神步调与老舍要表达的整个民族的觉醒和自觉抗战的主题是相一致的。[4]

二、隐性商人形象

隐性商人本身不是商人角色身份，但其有某些商业认知或商业行为，故称之为隐性商人。这些隐性商人形象对于我们认识那个时代的商人和商业活动有参考意义。代表人物有辛德治和丁约翰。

辛德治是三合祥的伙计。他本身不具有商人的身份，只是一个打工者。但是，从情节上看，他是小说中所有事件的见证者，他的心理变化也是情节发展的重要体现。他具有一定的商业头脑，他对钱掌柜和周掌柜不同的经营方式有自己独特的思考：“他不说钱掌柜一切都好，而是说钱与周二位各有所长，应当折中一下，不能死守旧法，也别改变得太过火。”[5]可以说，他是钱掌柜与周掌柜代表的两类商人之间的处于成长期的潜在商人的代表，是当时商业社会里与钱掌柜和周掌柜两种类型不同的第三种潜在商人类型，表现了旧式商人向新式商人逐渐转化的过程。

《四世同堂》里的丁约翰，在东交民巷的英国使馆供职。他不是商人，但他在国家危亡时期，不去从事救亡大业，却教长顺去收买破布、破衣服和烂纸，若破衣服是棉的，便将棉花抽出来，整理好再卖给伪军，从中获取丰厚的利润，其所作所为表现了一个商人的唯利是图。这与作为商人的祁天佑形成对比，批判了国难时期钻营取巧的无良“商人”形象，丰富了小说的内容，增强了小说的批判性。

从上述对老舍小说中的显性商人形象和隐性商人形象的角色地位分析可以看出，在老舍小说的角色设置中，以商人为主角者，其商人角色既是小说人物关系、情节发展的中心，又是小说主旨的生成者和深化者，表现了当时社会中商人的不同商业认知和价值取向，直观地反映了当时商业发展的状况和诸多商业问题。商人作为小说的配角，则起着对情节进展和主题表达的辅助作用。参与由主角构架起来的人物关系，丰富小说的人物关系网络，扩展小说的内容层次，给小说提供一定的商业经济发展背景，表现当时社会的商业经营、商业思想和商业文化。隐性商人角色是对商人形象和商业描写的一种扩展。就人物本身而言，其“商业行为”使其性格显得更加丰满立体。就小说意旨的表达而言，表现了当时商业兴起和发展对人们思想的影响和对人们生活的渗透。总之，老舍小说中的显性商人和隐性商人在小说的情节设置、人物关系和主旨表现方面具有重要地位作用，表现了那一时代商人的生存状态、商业发展和商业文化发展的状态。这是老舍小说在中国现代文学商业叙事方面的一个独特贡献。

[1]老舍.老张的哲学[M]//舒乙，编.老舍作品经典（上卷）.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8.

[2]Chan,K.K.Leonard．Molecular story structures:Lao She's Rickshaw and F.Scott Fitzgerald′s The Great Gatsby[C]．Style.1991:240-251．

[3]周海波.现代传媒视野中的中国现代文学[M].北京:中华书局，2008:296.

[4]Tien-Wei Wu．Lao She and the Chinese Revolution(Book Review)[C].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1976：432．

[5]老舍.老字号[M]//方未，编.老舍小说集.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5: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