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溜溜的风（六首）

商 震

灰溜溜的风（六首）

商 震

飞去的麻雀

我一直认为

还有许多时间恋爱

傍晚，在一棵树下

仰视一对麻雀呢喃

夕阳悄悄地趴在我的肩头

唿哨一声

麻雀们飞回巢穴

那棵树静如朽木

我的视线里空旷无际

回过头去与夕阳对视

一片落叶

正从我与夕阳间划过

天地布满皱纹

涩

我这条烟熏火燎过的身体

也要面对春天

春风不断地掀起我的衣衫

我听到焦炭一样的身体

发出浑浊的呻吟

身体是个不会撒谎的家伙

在这个春天丢尽了我的脸

一只鸟儿扑棱棱飞起来

我认为是一片枯叶被风吹动

那些年，年纪轻

只知道有身体

不知道天下还有春风

现在，我躲避春风

就是躲避谎言

春天啊

有光有电有戏法

是魔术师障眼的手段

灰溜溜

傍晚，来了一阵春风

是从窗户的缝隙里挤进来的

这是个不好对付的老家伙

是煽动力很强的传教士

它在我的日记本上晃了一下

我刚写的文字

都有了重影

我躲开它

躺到床上睡觉

它又在我枕边絮絮叨叨

我是一块不长草的鹅卵石

不懂回忆也不会遐想

踏实地睡觉

用呼噜声淹没春风

春风灰溜溜地走了

到院子里寻找信徒

一棵玉兰树还在冬眠

身体是凉的

一片绿叶也没有

春风只对着树耳语几句

玉兰就匆忙地把生殖器

举起，张开

立 春

难得看见月亮挂在头顶

散发着幽幽的光

过去的岁月里

我见过许多月亮

比如一双深情的眼睛

一张微笑着的脸

一排洁白的牙齿

一行温暖的诗

而在今晚

月亮就是月亮

月亮只看着我一个人

忽远忽近地看

细细地数着我的头发

它不告诉我

它是我的月亮

也不告诉我今天立春

它是不是月亮

今晚我也把它认作月亮

有没有春风

我也认定从今天开始

我就在春天里

阻 隔

贝尔格莱德诗人广场旁

有一家咖啡馆

也叫诗歌阅读馆

屋里灯火通明

二十几张桌子

坐了十几位读书喝咖啡的人

明亮并没有影响

这里的幽静和肃穆

我走进去

看到两个青年人

对着一本书在小声讨论

我知道那是一本诗集

封面的头像我认识

但我无法参与他们的讨论

无法告诉他们

我也是一个诗人

不能与他们交流

我们永远陌生

我在这家咖啡馆转了一圈

一言未发也目不识丁

敬亭山

一座山

只有海拔三百米

却高过千年的时间

高过万丈红尘

所有的山

都盛产赞歌

唯有这座山

一千多年来只出产寂寞

让我说说寥廓吧

比如这座山

即使你走到山头

依然觉得离山顶还十分遥远

让我说说孤单吧

比如写下相看两不厌的那位诗人

他只写了山

不写自己的身影

仰望这座山时

我是一棵细嫩的小草

赞美这座山时

我的字词都体弱多病

那一夜，我在山下无眠

大雨噼噼啪啪地敲打我的神经

雨的气息飘进房间

有酒的味道有读诗的韵律

我在唐朝的声音里数自己的肋骨

等待进入梦乡

希望梦到我是一条鱼

能从污泥浊水里跳出来

穿行在山顶的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