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高
流沙流沙漫天飞
赵兴高
甘肃金昌处于阿拉善戈壁南缘,被史学界称之为古代少数民族走廊。走进八百里戈壁深处,随处可见刺藜、碱滩、沙丘——最大的沙丘是戈壁尽头的巴丹吉林和腾格里。
面对如此大荒,令人怀疑,这是一块历史上水草丰美的开阔地吗?《水经注》里的大泽呢?西戎、乌孙、月氏、匈奴逐过的水草呢?还有,大汉王朝打败匈奴后所建的显美、鸾鸟、番禾古城呢?这一切都到哪里去了?
我是土生土长的金昌人,儿时,越是黑风暴袭来时,越喜欢冲进风暴中嬉戏玩耍。玩惯了黄风黑浪的人,对风沙自然有一种亲切感。我曾经在《诗的西域》中赞美道:“我从不嫌弃它挟裹着沙尘的粗犷,风如果不吹,西域拿什么呼吸。千百年来,氏族部落、匈奴人、楼兰人、西夏人……谁能剥夺他们饮风如饮酒的嗜好?”
是啊,不仅是金昌,整个河西走廊乃至广义上的西域,每年的十月至次年的五月,也常常是风沙漫天。可以说整个西域的历史,就是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演绎的风与沙的历史——穆天子迎风西进与西王母相会;张骞乘风沙起而潜行在西去的路上,最终凿穿西域;霍去病在一场风沙中击败匈奴而名垂青史;丝绸古道上东商西贾在风沙中往来穿梭而辉煌一时;披一件黑斗篷的“铁鹞子”西夏骑
兵,在风沙中用马蹄和闪电开拓疆域……
其实,那些曾经厮杀在西域的勇士——卫青、霍去病,或者冒顿单于之流,有谁不是湮没在了西域的风沙中呢?还有王昌龄、高适、岑参、王维,乃至于和亲的细君公主,等等等等。只是西域的风大呀,风将他们吹成了沙,尔后又将他们的名字吹得更硬、吹得更响。我因此在诗中写道:“我终于明白了/西域的沙为什么是响的/因为每一粒沙中都有一个人/要说话”(《西域的沙》)。
今天,当我走在阿拉善戈壁上,看到一群或黑或白的羊群,像是历史的脚趾,缓缓移动着,便禁不住发问:金昌的历史有着风的身体吗?他的工作难道就是将自己一粒一粒吹成细沙?
我寻找曾经的古城,可惜那古城,早被风吹得不知去向,只留下一段传说,站在传说中的地方,抓一把是流沙,再抓一把还是流沙。这些沙是由何朝何代的风,从何处吹来的呢?
风把沙吹到我的脸上,我侧过脸去,历史侧过脸去,我的思绪回到1993年。那年5月5日下午3点40分,金昌北面的空中出现了一大奇观,一堵高达400米的沙尘海浪般翻卷而来,在阳光的折射下,泛出七彩的色泽。见惯了风沙的金昌人,却从没见过这个阵势,马路上的行人和田野里劳作的人们翘首而望,也就是在愣神的瞬间,瀑布般的沙尘便压了过来,眼前一片黑暗,能见度为零。金昌电视台三名记者记录下了这一瞬间,当晚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所用画面即注明来自甘肃金昌,不为外界熟知的金昌一夜之间成为人们关注和议论的焦点。这类沙尘天气从此被称之为沙尘暴,金昌被冠以沙尘暴的策源地。这场沙尘暴造成85人死亡,264人受伤,31人失踪。
从此,我的诗中便不时地掀起了沙尘暴,而我,则不忍融于诗中,只是默默地站在诗外,听沙尘暴里的哭声,看那些被风沙吹模糊了的泪流满面的面孔。
诗人阳飏评论我的诗:“在风与沙之间。”评论家蒋登科说我的诗:“带着悲悯的人文关怀”。其实,我只是把巴丹吉林和腾格里沙漠,当作了一对硕大的乳房,流沙是乳汁,我的诗,正是这一对乳房哺育出来的。
我想让我的诗带着风与沙的翅膀,飞回清朝……汉朝……史前。我想让金昌乃至西域的流沙带着诗意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