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的洗礼 欲的突围——解读《大浴女》中尹小跳的心路历程

2015-10-26 15:03徐闻静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5年2期
关键词:铁凝心灵母亲

徐闻静

南通大学

铁凝的《大浴女》是其以女性视角出发,探索和反思人物内心精神世界的代表作之一。作品题目受法国印象派画家雷诺阿油画《大浴女》的影响,传达出身体与灵魂双重净化的渴望。小说以插叙回顾和现时记叙展示了主人公尹小跳的童年、青年和中年,伴随着复杂深幽的心路历程,尹小跳这一女性形象的人格与精神世界也日益饱满,散发出清澄透明的人性魅力。

一、“罪”的审判

在作品中,尹小跳自始至终凭借理性和道德,对周遭和自我等一系列的关系进行着道德审视。幼时,母亲章妩为逃避农场恶劣的生活环境,称病回到家中,尹小跳从母亲一次次过于认真地准备答谢饭、撇开女儿为唐医生织毛衣、会见唐医生前不寻常的打扮等一系列细节敏锐察觉到,章妩和唐医生存在着非同一般的男女关系。她拆掉了毛衣的一只袖子,甚至将枕头扔向彻夜不归的母亲,这些看似稚嫩的举动却鲜明地折射出一个有情义有良知的孩童对出轨母亲的痛恨和对偷情行为的鄙视。晚年的章妩疯狂热衷于整容手术,垫鼻、缝眼皮,还要继续收双下巴颏儿、做脸部紧皮手术等,已有些不可理喻,使尹小跳忍无可忍,她打破沉默说出了“您是一个怪物”这极为激烈的言辞。“因此,从女儿这个角度来考察,尹小跳是合格的,她是一个好姑娘,是一个真实的人。”[1]在对待异性伴侣上,尹小跳也能恰如其分地把握好情感分寸,持有本分的做人态度。青年时代的尹小跳怀着崇拜名人的心理和影视明星方兢交往,起初有些失去理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逐渐认识到方兢虚伪、滥情、世故,毅然地将其赠送的红宝石戒指扬手扔掉,果断弃之而去。面对从美国归来的尹小帆,听着时刻挂在嘴边对国内人和事的抱怨,尹小跳摸透了妹妹的嫉妒心理,用严厉措辞压住了她胡搅蛮缠的气焰。

唯独对自己的审判是尹小跳最痛苦、最漫长的心灵炼狱。因为察觉出尹小荃是母亲和唐医生偷情的产物,在仇恨敌视的心理作用下,当尹小荃快要栽进污水井时,尹小跳在尹小帆的手上“轻轻用了一下力”,暗示出不必救援的潜伏想法,造成了尹小荃落井而死的惨剧。就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另一个人手上用过的那么一点点力”让尹小跳终生无法释怀,一直处于压抑沉重的罪恶感中且无法自拔。分析其原因,一方面来自这场事故唯一知晓内情的另一个当事人尹小帆,在若干年后常以此事提醒尹小跳,她的“拉手”与尹小荃的死有着无法解脱的直接关系,似乎要宣告:尹小跳是主犯,是凶手;一方面则来自尹小跳自身,尹小荃特殊的出身、漂亮的外表、母亲的溺爱不得不勾起内心愤恨仇视的怨念,“而也正因为尹小跳在内心深处早就潜伏着杀死尹小荃的念头,所以她才会无意识地近乎本能地把这一事件与自己联系起来,才会牢记住自己曾经紧紧地拉住尹小帆的手而无法忘怀”。[2]但是,尹小跳对自我“罪”的指责和审判,并不是矫情或是自虐,这种心理现实的存在已经自觉地生成为她心灵升华的催化剂,推动她以“不断地自我反思和对话的方式深入探索内心世界,直到完成自我的人格构建,从而成为个人的完善而理想的人格追求得以实现的机遇”。[3]每一次正视自己的罪责,虽然充满痛苦,却已经被尹小跳作为接受惩罚和解脱的途径,她不是尹小帆急于把罪责推卸在别人身上,她表现出的是从头到尾的坦诚,于是在痛苦之外她甚至能感受到甜蜜。

是不是只要对“罪”审判就能实现“真、善、美”?尹小跳在审视他人“罪”的最后,没有进行下意识的规避,而是选择了面对自己那般的坦诚,选择用爱和宽恕去消解恩怨与是非。成年后的尹小跳明白母亲章妩与唐医生的偷情行为是时代扭曲人性的产物,这对男女间更多的是相互利用,虽然不齿,却值得理解和同情。在了解到母亲陷入整容无法自拔的缘由只是为消灭从前未获得尹小跳父亲尹亦寻的欢心时,尹小跳顿时心疼这对荒唐时代的受伤害者,“强烈地意识到他们是多么需要被疼爱……她要扩大胸怀去理解他们”。[4]303方兢是作品中让人完全可以嗤之以鼻的反面人物,故事的结尾,尹小跳愿意再见方兢一面,体现出了她内心的镇静和挥洒自如。即使方兢还是无耻地纠缠,她却毅然决然地拒绝;在看到昔日神采奕奕的明星也被岁月消去了光环时,尹小跳反而心生同情,遥祝方兢的生活能有美满结局。显然,尹小跳的心境已经成熟到以爱代恨,倘若心中还有所沉淀,也只是怀念当初那个天真纯情的自己。

二、自我的救赎

在《大浴女》中,男性形象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以方兢、尹亦寻为代表的有明显缺陷的男性,一类是以陈在为代表的,与尹小跳能够心灵契合、平等对话的男性。

首先,男性力量和意义的缺失是促使小说女主人公尹小跳摆脱依赖、寻找独立人格的驱动力。尹亦寻表面上是时代和婚姻的受害者,但通读文本便会发现他内心亦有黑暗阴森的一面。妻子的背叛他假装若无其事,但之后一直厌烦、奚落、冷淡同是受害者的妻子,让张妩的后半生一直处于内疚之中,正所谓“内疚的确是一种值得研讨的情感,有本领让人终生内疚其实是一种极为残忍的能力和一种特别有效的报复手段”。[4]122尹亦寻的青春年华是在“文革”农场度过的,他却没有把人生的缺憾归结为时代的错误,而在晚年把这种遗憾发泄在生得逢时年轻有为同是设计师的陈在身上,带有嫉妒心理地挑刺贬低他的作品,这些举动让读者觉得虚弱可笑。为夫不仁,为父不义,父亲作用的消解一直贯穿于文本。尹小跳从小要追回寄给父亲的声讨信,表明她潜意识里已发现在父亲身上找寻精神归宿的不可能性。而作为尹小跳初恋的方兢,是尹小跳寻找父爱的产物。年长得可为人父的方兢,有着丰富的阅历和闪耀的明星光环,致使尹小跳从这段感情的开始就扮演起仰慕者的角色,于是方兢仰仗男性霸权为所欲为,冠冕堂皇地以他的信条去统治尹小跳的思想,以此来掩饰自己的丑陋嘴脸。随着尹小跳自我的成熟,逐渐摆脱了方兢占有式的感情说教,她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两性之间并不是相互附着,而是独立自由地存在,要依靠自我才能构建起理想的生活。至此,尹小跳从缺失父爱到盲目追从再到摆脱偶像,她的心灵路程实现了第一次跨越,“在铺天盖地的黑暗中完成了自己的启蒙,也开始了艰难的摸索”。[5]

陈在是一直陪伴在尹小跳人生旅程中的守护者,他几乎是她心灵的避风港,是她心情的忠实听众,青梅竹马的两人历经千山万水终于走到一起,发现彼此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知心爱人,但是两个人倘若结合就会为陈在的妻子万美辰造成伤害,习惯性的道德自审心理让尹小跳再次陷入心灵的煎熬中。最终,她放弃了陈在,突破了自我的爱欲,重新走上了自我升华的新征途。小说最后写道:“……她的心房幽深宽广无边无际。她拉着她自己的手往心房深处走,一路上到处是花和花香……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花园的,你必须拉着你的手往心灵深处走,你必须去发现、开垦、拔草、浇灌……”作者的点睛之笔也在告诉读者,心灵的净化要依靠自己,并且它的过程无止境。

是不是尹小跳就是女性心路历程的示范者?是不是她心灵净化的道路上毫无瑕疵?显然不是,她也曾为一己之私让朋友唐菲做过牺牲,也轻率地利用过麦克的感情,她显然不是十全十美的。铁凝自己也说过,尹小跳不是她人格理想的代表,这个人物是有所保留的。只是想通过她“唤起的是更多正面的东西”,她的“心灵净化飞升的递进序列”可以“给人们提供期待,温暖这个世界”,[7]这也是作家铁凝一贯的文学本色和追求。

[1]王芳.从三个女性形象的塑造解读《大浴女》[J].河池师专学报,2002,22(3).

[2]王春林.涤荡那复杂而深幽的灵魂——评铁凝长篇小说《大浴女》[J].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23(4).

[3]王一川.探访人的隐秘心灵——读铁凝的长篇小说《大浴女》[J].文学评论,2000(6).

[4]铁凝.大浴女[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10.

[5]孙辉.女性的自我救赎——从《大浴女》中尹小跳看铁凝的女性意识[J].时代文学(双月刊),2006(5).

[6]赵艳.铁凝:对人类的体贴和爱——铁凝访谈录[J].小说评论,2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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