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拐女成“最美教师”

林坤

被拐卖到河北曲阳下岸村的河南姑娘郜艳敏，受尽磨难后成为该山村小学唯一的女教师……这则旧闻最近被网友翻出，再次引发社会关注。公安部打拐办主任陈士渠回应，人贩子必须严惩，买主也必须追究刑事责任，已部署当地警方调查。

旧闻变新闻，这种事并不新鲜，就跟老犯同一个错误一样，原因在于易忘是人们的天性。郜艳敏被拐至今二十一年，2007年入选“感动河北人物”，媒体报道时公安部门肯定是注意到了的，但没有下文;2009年她的经历被改编成电影《嫁给大山的女人》，要表达的观点竟是“一曲感人至深的亲情大爱之歌”。如今旧事重提，警方表态要调查，可是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有多少个二十一年可以等待呢？

细读有关郜艳敏的报道，她的标签是“最美乡村女教师”，被拐卖的身份只是衬托“最美”的元素。美在哪里？美在她经历的苦难太多：郜艳敏十八岁时被人以介绍工作哄骗，落入两个女人贩子圈套，后被转卖、凌辱，再以两千七百元的价格卖到了曲阳县灵山镇下岸村，给一个比她大六岁的羊倌做老婆。她曾多次自杀、逃跑，但都没有成功。一年后她找到家人，但是家人要她遵守“妇道”，侍奉公婆。等到成为乡村教师，工资没有保障，只是个临时工，两千四百元的年薪一年一发。经过媒体报道之后，当地政府“很恼怒，说她给曲阳教育系统找了许多麻烦，他们宁愿让孩子们走十里路去山外上学，也不愿让郜老师再干这个工作”;外界捐款也被镇里成立的慈善基金拿走，她完全没有使用权。

这个事情美吗？一个女性被当作物品买卖，一个人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一个地方农村的教育衰败不堪，一群官老爷正事不做只关心自己丢不丢脸……当苦难、贫穷和官僚腐败造成的个人权利贫困的时候，当郜艳敏挣扎求生、在黑暗中寻找一丝意义的时候，有人却将其称为最美，这不但是扭曲畸形的审美观念，也是毫无心肝的涂脂抹粉。当这个“最美”堂而皇之地变成一种成就拿来宣传的时候，不仅是在埋没郜艳敏的血肉人性，也是在蒙蔽世人的眼睛。

郜艳敏所在的下岸村，“从外地买来的媳妇就有三十多个”，为什么人口贩卖没有人管？该村学龄儿童一共有五十多个，其中有十几个辍了学，在家放羊，郜艳敏的初中学历十几年来都是最高的，为什么义务教育没有人管？这些都是问了也没有人回答的问题。真正需要被郜艳敏感动的，应该是那些手握权力、能为村民办点实事的官员干部，不过他们或许忙着去被别的东西“感动”了。据报道，与郜艳敏被拖欠工资相对比的是，曲阳县教育系统当年出现了一名“百万巨贪”，收受的财物装满了两辆卡车;此后该县很久没有专职教育局长，原因是这个岗位“太热”，太多人在挤破脑袋往里钻。

说起来，郜艳敏的经历中有太多事情需要调查、追究。她被绑架、被贩卖、被殴打、被禁锢、被塑造、被隔绝，面对这样一条诡异又悲哀的人生轨迹，依旧在努力争取主动，没有放弃。我们唯有希望这条轨迹走向稍微光明的一面，而不要让旧的新闻再次沉沦。毕竟，这是一个活人的命运。

【原载2015年7月30日《武汉晚报·时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