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技术发展与教育变革

李志民

作者简介：教育部科技发展中心主任

我认为真正对人类文明起根本性作用的是技术的发展，而且每一次重大的技术发明都会对人类文明产生重大的改变，同时也给教育带来巨大影响，不仅仅是教育内容增加，而且使教育思想、教育手段、教育方法更加先进，最终导致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相互促进、共同发展。

技术进步是人类文明发展的

根本动力

技术的发展是人类文明发展的根本动力。尽管人类的历史写的是帝王将相史或战争史，但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实际上是一部科学和技术发展史。

大家可以回想一下，人类文明进步史都是以技术来命名的，例如石器时代、青铜器时代，包括我们现在说的进入信息技术时代，或者未来进入生物技术时代等。人类文明的进步依赖技术，而互联网正在推动人类文明迈上新的台阶。人与动物的区别是人会使用工具、会思考，而人类历史上几乎所有的发明都是解决体力的问题、知觉的问题、感官的问题，对智力有帮助的发明很少。例如，珠算是帮助人们计算的，纸张的发明有部分的记忆功能，但是计算机可计算、可储存，是对人类智力的延伸，这对人类文明的影响可想而知。互联网的发明是人类智慧的延伸，它对人类文明发展的贡献是巨大的。

从上世纪60年代美国军方开始研发，到80年代国际上互联网开始民用;到90年代初，互联网渐渐进入中国人的生活，并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各个领域的发展，形成崭新的领域格局。

从人性或人的本质需求理解，我个人认为互联网要经历这么几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信息互联”的阶段，这个阶段主要是解决人类知情权的平等。第二个阶段叫“消费互联”阶段，这个时候互联网为人类的物质生活提供方便。第三个阶段叫“生产互联”的阶段，主要是服务于人的就业和事业的发展。第四个阶段叫“智慧互联”的阶段，主要解决人类精神生活的需求，满足大家的精神生活和学习知识的需求。互联网最终会发展为“生命的互联”，满足人们健康长寿的愿望。我们今天谈大数据、物联网、云计算等，它们都仅仅是互联网发展中的某项技术，逐渐也会被新的技术取代，但是从人性、人的需求的角度出发，互联网会经历这些阶段，互联网将改变行业的形态，同时会改变市场的结构。

今天我们将互联网理解成一个强大的工具。事实上，互联网还给我们人类提供了一种伟大的精神——“合作共赢，共建共享”。21世纪为什么是合作的世纪？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合作的精神，互联网给大家带来了合作共赢的精神。

技术发展对教育的影响

技术的发展对于教育的影响可以说是巨大的。而且，历史上每一次技术的发明总会带来教育领域新的应用，总会使我们的教育工作者兴奋，总会迎来教育变革的大讨论。技术发展带来教的工具的演变——黑板白板变成了电子白板，带来学的工具、考试评价工具的改变，带来课程的结构、形态的改变。但是，由于人们的思维习惯和行为方式，每次重大的技术发明总会让人们“高估”技术在一两年内的影响;同时，由于人们思维的习惯，又总会“低估”技术对今后十几年的影响。

30年前，信息化技术对教育的影响仅仅是硬件的投入和基础设施的建设，它属于信息技术在教育领域的应用。20年前，信息技术逐渐应用于大学的不同部门，比如教务管理、科研管理、人事管理、后勤管理等，发展到校园的一卡通，也仅仅信息技术应用于服务方面。发展到今天，我们的校长、师生要求有统一的平台，但是由于各个部门的利益，统一起来有一定难度。这就需要有一个统一的管理平台来改变。但改变这种管理模式也很难，需要权威的部门来推动和统筹此事。MOOC的出现是信息技术与教育的融合。MOOC是Massive（大规模的）、Open（开放的）、Online（在线的）、Course（课程）四个词的缩写，指大规模的网络开放课程。MOOC提供教学的全过程，主要服务于知识传播的本质，提高教育质量，促进教育公平，同时还能降低教育成本。

谈信息技术对教育的影响要从教育的本质开始谈起。什么是教育，教育的本质又是什么？我认为教育可以从三个方面来讲：对于全人类来说，教育承担的是文化和价值观念的传承与发展的作用;对于国家来说，政府为什么出钱办教育，主要是提高全民族的素质，为国家建设提供人力资源的保障，提升国家竞争力;对于个人来说，你为什么花时间、花钱来学习，主要是追求幸福生活，当然包括物质的和精神的两个层面。教育和学习是同一概念的不同角度表述，本质上都是知识传播过程。知识传播的形式多样，且受技术影响很大。

我们可以把教育分为三大类：第一是人际交往类的学习，比如语言、礼仪习惯、品德养成、管理有效等。这一类的学习是靠模仿和习惯养成，学习的环境很重要，有了好的学习场景，学习效率就会很高，在教室内学习的效果比场景学习效果差很多，这一类的学习不应该成为学校的主要功能，而现实恰恰相反。第二类是知识传承类的学习，如文字、历史、文学、数学等，这一类的学习靠师传面授，需要前人对知识规律性的总结、推导、归纳、系统分析、约定认知等。这类学习课堂教学效率高，应该成为学校的主要功能。第三类是文明发展类的学习，比如科学探索知识、工程技术、哲学、生命科学、行为科学等。这一类的学习需要系统的基础知识，需要灵感、洞察力、想象力和批判精神，需要相互讨论、启发等，也需要实验场地、仪器设备、模型验证等。这一类学习就是我们的研究生培养和科学研究。

如果大家认可这三种学习的分类，那么可以说MOOC更加适合高等教育，学习者是成年人，有主动学习的渴望，具备应用网络的基础知识。MOOC可以推动知识传承类的学习，可以为人际交往类的学习提供有效的场景，提高效率;对于文明发展类的学习，其将成为今后大学的重点，今后的大学将以研究生教育和科学研究为主。而中小学不仅是知识的教育，也是纪律、协作、尊重和习惯的培养，MOOC将作为补充手段，为知识的学习提供手段，并不适合全程学习。

目前，学生在大学获取知识主要包括三种渠道：第一是校园生活中的同学之间交流讨论、勤工俭学和课外活动等;第二是教室内听老师讲课和参加各种讲座等活动;第三是在实验室实际操作中的小组讨论与合作。前两种渠道将会逐步由MOOC或其他渠道取代，未来大学教育中灌输知识的分量会降低，实际操作和讨论的课程将增加，集中在需要试验场地、仪器设备、模型验证等操作类学习和交互讨论式的学习。未来大学的学习环境、学习条件会有巨大的改变。

从网络公开课的发展到MOOC的兴起

这里有必要回顾一下网络公开课的历程。2000年之前，只有校园公开课，视频可以免费下载但不能用于商业目的。2001年开始，知名的大学将公开课放在网上。我国对网络公开课的认知起步并不晚，2003年教育部就推出精品课程，鼓励上网开放。大规模开放是在2010年的下半年，网易、新浪等公司加大投入，将国外的课程进行了翻译。网络公开课我们大概落后了10年;这次大规模开放课程，我们落后了两年，很多学校都在努力追赶。

从经济学的角度讲，几千年来我们教育的成本几乎没有下降，教学的效率基本没有提高。“粉笔+黑板”的这种模式基本没有变化，师生比例没有变化。MOOC可以提供教学的全过程，包括注册、讨论、辅导、完成作业、复习等都有完整的记录，也包括考试和证书颁发，可以说是大学本意的回归。MOOC的极大发展可以提高教育质量，降低教育成本，促进教育公平。

MOOC将带来主要的变化包括：传统教室将成为学习的会所，学生们集体做作业、答疑;教室在云端，学校在云端;教师成为会所的辅导员，与学生直接交谈的时间增加;教师以研究为主，优秀教师可能成为自由职业者;学习内容以学生自选为主，考试针对学生自主选择;课程体量小，分知识点学习，讲课精，可重复学;大班授课转变为小组讨论。老师与学生、学生与学生都将互为师生。学习的方式灵活，数字教辅教材会非常多，很方便。在线做作业在线考试，学生发证书灵活，留学变得简单或不再有留学的概念。在这个意义上来讲，微证书推出以后，学习不再是几十个人同一个进度，未来将没有班级的概念，15岁大学毕业或50岁大学毕业都不稀奇。

MOOC会带来大学功能的改变，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对大学功能的认识是一致的，都认为大学有三大功能。国内认为大学有人才培养、科学研究和社会服务职能;西方认为大学功能在于知识的产生、知识的传播和知识的应用。虽然东西方在价值观上有巨大的差异，但是对大学功能的认知是一致的，只是彼此的顺序不同。今后有了MOOC，信息技术与教育真正融合，大学将成为知识的产生、探索、验证、考试、认证的地方，大学将成为研究院、考试院。今后的大学除了物理的校园，还有一个数字的校园。由于大学课件和教学管理的泛在化，需要在东京、纽约有一个办公室，带来一个教育云服务的形成。

MOOC带来一些显著性的改变，它会使得原本无法上大学的群体可以无障碍地学习大学的课程，真正获取到公平的教育机会，是大学本意的回归。对教师来说，课程教学将由一名教师变为教学团队。为了提高教学效果，最终将会出现教学导演这种职业。很多教授和学者可能学术造诣很高，但是讲不出来，那么他可以写脚本，然后请主持人和演员来讲，这将使课程的质量大大提升。目前韩国已经出现了这种职业。当优质的教育资源容易获得的时候，当MOOC的课件极大丰富的时候，它将满足不同阶段的学习需求，教育的成本将大大降低。MOOC可以大大加速国际化的进程，使留学时间变短或不再有留学的概念;MOOC可以解决课程互补的问题，解决文科、工科、理科院校课程结构短板的问题。MOOC可以弥补知识快速更新过程中的教师短缺问题，比如说我们今天想上大数据、云计算、物联网的课程，但是我们缺乏师资，那么MOOC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MOOC的快速发展

MOOC可以迅速发展主要是由于这几方面的原因：MOOC的课程模式已经基本定型，按照这样的模式可以快速地制作出许多课程。普通老师制作课程成为可能，因为每个MOOC平台都有自己的课程制作手册，只需要按照手册直接制作即可。同时也会有大量的风险资金和慈善资金的涌入，一些大学开始接受MOOC微证书，并承认其学分。这些都会促进MOOC的快速发展。最主要的是MOOC提高了效率，为大家提供了一个公平教育的机会，这是MOOC得以快速发展的原因。

MOOC在中国的发展也是很快的，比如说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在2013年5月加入了MIT和哈佛的EDX平台;上海交大、复旦大学2013年7月也加入了Coursera平台。上海教委做了一个上海高教课程中心，由上海市30多所学校参加，提供自己的课件，30多门课程、30多个学校的基本公共课程，并且彼此相互认可学分，通过平台获得学分还会获取补助。上海交大做的好大学在线、清华大学的学堂在线、深圳大学的UOOC联盟等都发展得很好。另外，一些大企业的准备，大资金的投入会改变业界的形态。

MOOC在中国发展取决于六个条件，包括整个国民的信息化素养提高、教师的信息化素养的提高（重点是信息化观念的转变）、信息化专门人才的培养、决策者的重视程度、企业用人标准、互联网基础设施的极大改善和便利获取，等等。

MOOC的发展也面临很大的调整，它在中国能不能发展，大家可以想想这样的问题：如果，今天的高等教育已经给受教者提供了每门课的证书，企业聘人还必须要某个大学的毕业证吗？国有企业可能有计划经济体制的限制，那么民营企业呢？当教学效果非常好的MOOC课件很容易获得时，谁还愿意浪费时间和金钱去上一堂教学效果差的课？对于教育管理者来说，MOOC打破了地域的限制，模糊了学校的性质，不再有私立或者公立大学之说，不再有国内或国外的限制，那么中国的教育主权如何保护？如何把中国的传统文化和优质课程传扬出去？——这是需要我们思考的。

大学应该发挥对人类文明的引领作用。大学作为社会文明中的最重要的组织机构，保持了较高的社会地位，而且经久不衰。大学不仅传承了知识文明，也曾经改变了它所处的时代。由于大学的荣誉地位和崇高使命，有关大学的任何改变都会带来保守势力的反对。

那么今天MOOC的出现，我们就要问问：如果学生们能用极低的费用在网上完成学业、学到知识、增加修养、提高能力，那么大学就必须向社会证明，大学所提供的课堂教学与考试其价值何在？人们为此所付出的时间和学费意义何在？大学所面临的挑战是我们的学生都是90后，是与网络共生的一代，他们习惯了屏幕学习。与60年代的人们不同，我们习惯于书本学习，而他们恰恰认为书本学习很不可思议，屏幕学习效率高。此外，大学生培养的目标要求是全才。互联网的存在带来教育生态的转型，知识更新加快后，如何来满足学生？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差别，就是教育政策的制定者往往比受教育者大30岁，付学费的家长们至少比学生大20岁，这种数字的鸿沟巨大，体现出来的就是我们的孩子所追求的是学习的效果，而家长要的是学历。孩子的兴趣和家长的要求是不一致的。面对这样的挑战，我们大学的新功能如何定位？大学究竟是什么？大学能不能成为知识创造的源头、学生学习环境的设计者、学习动力的促进者、学习效果的评估者，还是仅仅靠政府的授权来进行证书的发放。

过去，人类文明从石器时代走到青铜器时代，并不是因为我们的祖先把石头用完了。今天，人们不用胶片相机，改用数码相机，也不是因为柯达公司的胶片技术不够先进。今后，学生不到教室上课了，并不是因为大学的排名不够靠前，院士学者不够多，等等。技术促进人类文明走向新的台阶。技术的发展和资本的贪婪，是不因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改变观念。

责任编辑/黄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