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勇
岁月的流逝只有黑白,凝视你清澈的小照,
虚无也会一阵颤栗。就像,绥芬河水还在流。
就像,不息的愤怒炮火和你17岁的红头巾,
它们肯定都是蓝色穹顶之上,飞翔的群鸽。
云烟出没,你走后,你也来了。你在消逝时
出现,恰如你的青春活到了每个女人的老年。
我自己却是衰老和胆怯的那部分,你仍然年轻,
勇气如汁液流涌,沿花束的茎管,朝向了果实。
相隔幽昧的时光,我知道,你会日渐明亮,
因为你将自己,交给了自己的信念和他人。
当你穿过刀枪丛林,青苹果的胸脯在颤抖,
坚固的要塞又何尝不是?没有谁会喜欢杀戮。
那一刻,秋色缤纷,小路从来没有如此幽长,
你尤是一株稚嫩的树,灵魂疆界却是坚定的。
你开阔地说话,词语如闪电划破八月的天空,
仿佛你看到,洪水中振翅衔橄榄枝的白鸽。
什么样的身体比工事和火炮凛冽?又什么样
灵魂恰如花蕾注定要绽放她柔弱的美丽?
可能那就是你吧?从天使的队列里看见你,
从鸟儿栖居的天空和少女笑靥里看见你。
如今,一片新树从你消逝的山峦茂盛起来,
年轻有力的身体们弹动,绿荫让大地丰厚。
你悄悄地走回来,走在小镇,走在俄汉之间,
你仍旧是,你传奇父母的掌中宝和小白桦。
这还是你的土地,你听着尼古拉教堂的钟声,
放牧着奶牛。白亮的山泉就散漫在草滩上,
多么纯净啊,你的大眼睛,张望着云朵,
布拉吉舞摆着的小蝴蝶,款款在天地间。
要是,生活停止在那一瞬就好了。门窗笨重的
俄式小学校,天天会听到你的读书清脆悦耳。
黑云还是压到了边疆,碉堡上可疑的太阳旗,
插在连绵的黑夜里,恰如夜晚的山雾迷漫。
哪里有一块平和的家园?是你母亲的俄罗斯
还是你父亲深爱的中国?思索是朦胧的。
禁令之夜,你的母亲,菲涅双手沾满面粉,
烛火摇曳的木桌一会儿将魔术式地绽出面包。
而你父亲吸旱烟,脸上溢着慈祥的光芒,
哥哥们为你削一只柳笛,你是他们的甜心。
你围着火炉,托腮,少女的心思若有若无,
是为未来而轻轻吟唱吗?“白色的刺梅花,
美丽的花,炸弹落下了,美梦摧毁了,
洁白的花朵在硝烟中盛开,我们的战士不惧怕。”
绿火车向着哈尔滨驱驰,片刻时光是彩色的,
俄侨金色的音乐大厅,歌唱曾百合一样绽放。
你的汉语让你温暖,你的俄语让你开阔,
你的日语却让你心痛地走去。你不懂得战争:
但你分乳酪给中国孩子,给日本孩子,时常,
你将三种语言团结得,像一块发酵的甜面包。
老人们记忆里:有你的地方就有歌声笑语。
透过枪刺的丛林,边境烽火真的不属于你。
一场雷雨之后,谁知道生命深处的阴晴晦暗?
你本该看到彩虹,但看到是你,出征的军使。
菲涅含泪给你围上红头巾,一去便是一生。
消失的肉体化做了永恒青铜。多久是长久?
脚步空空,风雨的暴行只是在你的睫毛上
眨动着,你瞳仁里最后的天空横着黎明的霞光。
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在两个世界里找你的青春,
一个是记忆,一个是天堂。哦,你在,你都在!
绥芬河仍流,枪炮声后,边镇又是70个春秋,
当白鸽盘旋,我看见,我们穹顶之上的天使。
注:嘎丽娅·瓦西里耶夫娜·杜别耶娃,中俄混血儿,1928年2月18日出生于绥芬河。父亲张焕新,中国籍。母亲菲涅,俄罗斯族。人们也称之为张嘎丽娅。1945年8月11日,日本正式投降前夕,受苏联红军指派,作为军使前往驻扎于绥芬河市的日军要塞劝降,不幸牺牲,年仅17岁。2009年10月8日,绥芬河市建起一座青铜雕像,以纪念这位在战争中牺牲的“和平天使”。俄罗斯总统普京给这座雕像题词写道:“我们的友谊就是相互理解、信任、共同的价值观和利益。我们将铭记过去,展望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