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云
下山的道士,是专门用来……坑蒙拐骗的。道曰:死道友不死贫道,两神棍相遇,必有一人铩羽而归。
(一)这位道友
最近朝廷弘扬道法,这让全国的道士们都勤奋修炼,力争上游,当然,除了我们清心观。
我们清心观在道法界是排名第二不要脸的道观,因为这里的道士很不勤奋,每年都要靠朝廷的贫困救济来维持日常生活。那么就有人问了,既然我们排名第二,那第一不要脸的道观是哪家?
当然是清灵观。
这两家道观习惯性地走后门,很多上山来的俗家弟子,多少与朝廷有点儿裙带关系。但我很看不惯清灵观,他们每年要的贫困救济金比我们还多,忒没骨气。
一年一度的道法大会,但凡是个道观都要去参加,切磋道法自不必说,若是能在道法大会中脱颖而出,就有可能获得朝廷的赞助,因而除了第一和第二不要脸的,别的道观都准备得很积极。
身为清心观的一个女道士,这一次,掌门把下山的光荣任务交给了我,派我作为道观代表去参加道法大会。我很高兴。下山前掌门对我说,不用非得在道法上跟清灵观一较高下,反而惹人笑话,只要能找他们晦气,就算是我们赢了……全观上下,就属我最能找人晦气。
清心观和清灵观互相看不惯的历史,颇有些源远流长。
我谨记着掌门对我的教诲。
到了镇上之后,离道法大会还早了一两天,我想着自己挣点儿香油钱,便在一棵柳树树荫下摆起了摊位,专给人算命。我想了想,挂幅上写着:清灵观第十八代关门弟子神算。
这样一来,若是我算得准还好,能赚了香油钱,就算把美名留给清灵观了我也不亏;若是算得不准,当时我还是赚了香油钱,而且事后他们可能就会去找清灵观的麻烦。
当然,我大多数时候是算得不准的。
结果零零碎碎地给人算了几卦之后,香油钱没赚着几个,倒是被那些人放了不少狠话,大抵都是说:你要是算得不准的话,我打得你爹妈都不认得。
他们都是些什么素质?我只好告诉他们,要是不准记得随时上清灵观找我。
后来,我旁边的柳树下来了一人,也是穿的一身道袍,摆了一个摊位开始算命。此人梳着一丝不苟的道髻,在脑后用一根细长的白玉簪固定着,露出整张脸,倒是比一般的道士耐看,双眉如墨,双眼黑白分明,五官轮廓又十分英俊端正。
约莫是感觉到了我在瞧他,他也侧头看了过来,闲适地撩了撩自己的道袍,眼神一下子就落在了我的挂幅,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位道友,你是清灵观的?”
大家都是出来混的道士,我原以为他会友好一点。他虽然笑着,但我总是能够感觉到他对我不太友好,遂道:“我就是清灵观的,怎么,你对我的挂幅有意见吗?”
“没有。”他言简意赅地回答了我,然后转过头去,不再看我。
我没办法对他友好了,他一定是跟我气场不和,才在树下坐下没多久,就有络绎不绝的行人去找他算命,而我这里门可罗雀,很是凄惨。
那些女客人都喜欢找他算命,他三言两语便哄得对方欢欢喜喜的,比如说这个女客面若桃花说那个女客秀色可餐,听得我都快酸掉牙了,忒不要脸。而我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客人,给他算了命之后他还凶神恶煞地留下一句,说要是算不准就要揍我。
道士与道士的差别,难道就这么大吗?
臭道士,分明就是来抢我生意的。
中途休息的时候,我扭头看着树荫下的他,说道:“你这道士,混哪个观的?”
他淡定地回答:“清心观。”
我已经确信他是个骗子了,清心观怎么可能有他这一号人物,我就是从清心观出来的。这种时候就是考验我素质和风度的时候了,我没有冲他发火,而是语重心长道:“这个地儿怎么说也是我先来,总有个先来后到吧,你走吧,我就不拆穿你了。”
他悠悠地说了一句:“不是有句话叫狭路相逢勇者胜吗?这是一个凭实力说话的地方,不能因为谁比谁先到,就能赶谁走。”
我怒极反笑,道:“道友的意思是,你比我强?哈,我可是清灵观十八代传人神算,你敢说你比我强?”我坐了过去,仔细瞅了瞅他,“你要是比我强的话,有本事你给我算一卦,我也给你算一卦,谁算得不准谁就离开怎么样?”
“我也正有此意。”
两个道士斗法,难免引来围观,这倒也好,帮我见证见证一会儿他是怎么落败的。我俩一人伸一只手给对方,各自看对方的手相。
这臭道士,连手都长得娇里娇气的,一定不是一个正经的男道士。正经的男道士能有这么好看的手吗?掌心白皙,纹路清晰,指端修长而均匀,指甲也修剪得整齐干净。一时间我看得有些忘乎所以,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掌心的纹路,可恨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看的手呢!
忽然,他道:“你看了这么久也摸了这么久,够了吗?”
我一抬头,就撞上他绷着的一张脸和隐隐不耐的眼神,道:“经过贫道的仔细研究,已经差不多晓得了你的命格。你前面十几二十年都过得平顺无灾,但今年你可要小心谨慎了,谨防近两日会有血光之灾。”
他脸一黑,说道:“那你也得当心了,谨防会飞来横祸。”
我一听,终于怒不可遏,道:“呸!臭道士,你不会算就不算,咒我是不是?你才飞来横祸,你全家都飞来横祸!我最讨厌你这种张口闭口满嘴胡诌的骗子了!”
他说:“你才是骗子,你全家都是骗子!”
“骂人不带骂全家的!”我冲他吼道。
“是你先骂我全家的!”
我觉得,有必要给他点厉害尝尝,不然他以为我吃素的。给他忠言劝告他不听,就莫怪我不客气了,当话说不通的时候,就要适当地露一露拳头。展现一下实力。
于是我二话不说,扑过去就把他摁地上揍了起来。
之所以掌门说我是整个清心观里最能找人晦气的,也不是空穴来风,起码揍人我首先就是揍脸。
结果那臭道士被我揍得鼻青脸肿、鼻血横流。而我相当爱惜自己的脸面,揍了他的脸的同时也护住自己的脸,因而脸皮保存完好。
但是这家伙很贱、很流氓,揍了我的胸……他是我见过的最流氓的道士了。
筋疲力尽之后,我俩坐在柳荫下,他风度全无,四仰八叉地靠着柳树喘气。我看着他一脸的鼻血,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说你会有血光之灾吧你还不信。现在认输了吧?把你挣的香油钱留下,自个离开吧,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臭道士似乎气得脸都歪了,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道:“大家都是出来混的,你现在不仅赶我走,还要我的香油钱,你到底是强盗还是道士?你干吗不直接抢啊?”
看吧,这货终于原形毕露了。实际上,我听取了他的建议,真的动手抢了他。
他身法很灵活,一脚跳开,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还真抢啊!”
我再接再厉,扑过去就抱住了他的双腿,然后……扒了他的裤子。首先引来路人一阵惊慌,不知该看还是不该看。
“你!”顿时 ,这货脖子都红成了猪肝色,我只来得及看见两条跟萝卜似的白白的两条大腿,他就慌忙将裤子提起来拎好。而我瞅准这一时机,抢了他的钱袋就开跑。
他是我见过的最有毅力的臭道士了,居然不离不弃地追了我三条街。
就在堪堪拐进一条胡同时,迎面就看见一孩童,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正一蹦一跳地准备进家门。情急之下我来不及多想,跑过去就一把夺了他的糖葫芦。
他仰头望着我,张嘴就准备开哭。我连忙道:“不许哭,否则就没有糖葫芦吃了!你,一会儿看见一个和我穿得差不多的流着红鼻涕的疯子哥哥,他要是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和他穿得差不多的漂亮姐姐,嗯,就是我,你就要给他指路,告诉他我往别的方向跑了,知道吗?然后我就把你的糖葫芦还给你。还有,你家暂时借我躲躲。”
小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则转身就溜进他家院子关上门,躲在门后。
看得出来,这是一户寻常人家,这孩童也是寻常人家的孩童,而令我欲哭无泪的是,孩童的智商……真的也很寻常。
我隔着门缝看着外面的动静,很快臭道士就追上来了,鼻子下挂着两条红鼻涕。我想,他极有可能会问外面的小孩我的去向。
结果……他居然直接忽略了小孩,继续往前跑去。这样也好,总之我是成功地躲开他了。
可哪里想到,就在这时,站在门外的小孩对臭道士喊道:“喂,流着红鼻涕的疯子哥哥!”
那一刻,我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墙上。
(四)逃无可逃
臭道士停了下来,转头看向这边,问小孩:“你刚刚叫我什么?”
破小孩就把我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刚才有个和你穿得差不多的漂亮姐姐说,如果我遇到一个和她穿得差不多的流红鼻涕的疯子哥哥,就给他指路,说漂亮姐姐往别的地方跑了!”
透过门缝,我就看着臭道士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一步步朝这边走了过来。我万念俱灰地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心想,破小孩一定是糖葫芦吃太多了,才被糖糊住了智商。
臭道士问小孩:“哦?那漂亮姐姐往什么方向跑了呢?”
小孩选择了沉默,因为胡同巷子里的十字路口四通八达,我姑且认为他一时迷茫也不知道该指哪个方向好。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我居然低估了这小孩的智商,简直是大意轻敌。
只听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要是你给我两串糖葫芦的话,我就告诉你她在什么地方。”
臭道士跟他拉了勾,语气轻快而带着浅浅的磁性,仿佛完全不是从那张鼻血脸的口中发出来的,道:“好,成交。”
然后破小孩就让开了身子,让臭道士推开了他家的家门……
我在里面用力抵着门不让他进来,可是最终在力气上我略输一筹。关键是他太卑鄙,居然用门缝夹我的手指,还在外面一边贱笑一边道:“再不开门,我就夹断你的手指哦!”
我心理防线一松,就叫他夺门而入,然后对我露出恶魔一样的笑容,朝我步步紧逼。先前我还觉得这人可能有点好欺负,现在看来着实是我眼拙,怪只怪我惹到了一个小人!看他狰狞的表情,好像恨不能要把我扒一层皮!
我退到角落里,再无退路了,只好定了定心神说道:“这……这位道友,我想这一切都是一个误会……有话好好说……”
臭道士眯着眼睛说道:“现在才知道有话好好说了,你抢我钱袋、脱我裤子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
那时我哪里料到会像现在这样走投无路!更没想到这厮是如此斤斤计较的一个人!更更没想到的是,我碰上了一个猪一样的队友!
我透过臭道士的肩膀望向门口站着的正扬扬得意的小孩,用眼神告诉他这冰糖葫芦我是再也不会还给他了!于是我讨好地把冰糖葫芦递给臭道士,道:“来,先吃一串儿,压压惊,我给你赔个不是。”
臭道士抬手就接了冰糖葫芦,却转头就递给那小破孩,道:“来,先吃着这一串儿,回头再补上一串。”
我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山不转水转,那小孩一边舔着冰糖葫芦,一边用眼神告诉我:你看,我不仅能吃着这一串儿,还能吃着下一串儿。
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对我充满了深深的恶意。
(五)机智如我
眼下见谈判失败,臭道士笑着对我说:“接下来,我就让你明白什么是飞来横祸。”
看样子他是下定决心要胖揍我。
就在这时,我捂住脸蹲在了角落里,张口就大喊:“来人啊!孩子他爹妈在哪里,你们的孩子被打了啊!”
这家院子里是有大人的,因为里面传来锅铲磕碰的声音以及饭菜散出来的香味,我猜想一定就是这孩子他爹娘。
这种时候就要向第三方求助啊!果不其然,我刚一喊完,就有一妇人抓着锅铲走了出来,我一见便如见到了自己的亲娘,好不可怜道:“娘啊,这个臭道士要打我啊!”
情急之下,我真是太机智了。
……
破小孩他娘委实是一个好心人,在她的斡旋之下,我和臭道士得以坐在了一张饭桌前,并有妇人炒出的香喷喷饭菜做招待。
臭道士在别人家里不好对我打打杀杀,吃饱以后,我问他:“你究竟是混哪个道观的?”
臭道士问:“那你究竟混哪个观的?”
“我说了我是清灵观的!”
“你放屁,我才是清灵观的!”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这臭道士打从一开始就跟我作对了。因为他觉得我挂了他们道观的挂幅,损了他们道观的名声。
臭道士是清灵观的俗家弟子,名叫秦渊,也是这次派来参加道法大会的代表——我找晦气的对象。
我也是俗家弟子,我们互报了各自的名字以后,最终我还是恋恋不舍地把钱袋还给了他,因为他说如果我不还给他,我就走不出这座民宅,更不能去参加接下来的道法大会。我觉得他有可能做得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毕竟参加大会才是我此行的主要目的,不能因小失大。
可是我把钱袋还给了他,身上就搜不出几个铜板了。
我俩在民宅借宿了一宿,第二天就准备去参加道法大会。
第二天一早,秦渊一打开门,我便贴在门口,把他吓了一跳,立刻往后跳离三步。我看了看他脸上的瘀青,问:“秦渊道友,你脸上的伤可有好些了?”我敢保证,他若以这样一副面容去参加道法大会的话,铁定是大会上一道亮丽的风景。
秦渊戒备地瞪着我,道:“你想干什么?直说!”
我便盯着他腰间那只晃眼的钱袋,绞着手指嗫嚅道:“那个……借点钱给我呗……”
秦渊呵呵一笑:“没门。”
他欲走,我拦住他:“你到底借不借?你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出门在外,没钱是很悲惨的……
“我就是不借,有本事你求我啊!”
然后,我扑过去就抱住了他的大腿,说道:“其实我很可怜的,没钱寸步难行,昨儿本想赚几个铜板结果生意都被你给抢了……呜呜呜,我连吃一个包子都没钱买了……大家都是道士,应该互相帮助,秦渊道友你不能见死不救……”
秦渊抽了抽腿,我死死抱住,后听他绷紧的声线似压抑着愤怒,咬牙切齿道:“花千棠道友,你还真是能屈能伸啊,道士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我铁了心道:“我不管!反正你不给我钱,我就不放你走!”
(六)我很认真
秦渊以为我跟他开玩笑的,实际上我是非常认真的。他挣扎了半晌,也没能挣脱,反而被我扒得裤子一点点往下掉,我真怀疑他是不是故意不系好自己的裤腰带,反正我是从来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但也有可能是因为清灵观的道袍偷工减料。
秦渊一面用力往上提着裤子,一面气急败坏地大吼:“放手!裤子要掉了!……好吧,你赢了,我给你钱还不行吗?”
离开民宅时,秦渊除了兑现承诺给小破孩另买了一串糖葫芦以外,还含泪把钱袋里的钱分了一半给我。
秉着友好相处的原则,我俩一起去参加道法大会了。
大会的道场十分宽敞,一路上都看见身穿道袍的道士们相继进场。秦渊很郁闷地半低着头,因为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朝他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素质差一点的,还直接在他面前“噗”地笑了出来。
我便宽慰道:“凡事看开一些,他们都太愚蠢了,人的皮相也只是身外之物。”
秦渊杀人的眼神瞪了过来,看着我道:“那我也把你揍成这样,让你也体会一下?”
我闭了嘴,不再劝说。这种迂腐顽固的人,越是良言相劝就越是要反咬一口。
切磋道法的时候,清心观和清灵观作为对手的历史也由来已久,因而我和秦渊被分到一组我一点也不意外。我俩同坐一张桌,看着台上已有别的道观展开切磋了。
其中有两个人在台上相对而坐,其中一人面对着秦渊。道法正切磋得激烈时,那人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忽然抬头一眼就看见了秦渊,然后秦渊的那张脸令他憋了几个回合实在憋不住,终于笑场惨败。
我忽然有种领悟,秦渊说我把道士的脸都丢光了,而他把他们清灵观的脸都丢光了……掌门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的。
秦渊突然就问我:“一会儿你上去看了我会笑吗?”
我摇头:“不会,我不是那么没素质的道士。”
秦渊杀气腾腾地看过来:“你笑吧。”
我严肃地摇头:“我坚决不笑。”
秦渊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桌面,道:“若是你这次输给我了,我可以考虑之前的事一笔勾销,怎么样?”
我连忙送了一杯茶到他手边,道:“秦渊道友,你何必把这些话挑明呢,一看你就是比我厉害的,不管我笑不笑都是很可能赢不了你的。来,喝杯茶,顺顺心,不管怎样,就算是输,我也要和你公平竞争。”
果真,秦渊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他接过茶喝了一口,看我一眼道:“你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
很快,就轮到我和秦渊上场了,清心观对战清灵观。
我和秦渊对坐在台上,秦渊显得自信满满,估计他确实觉得我太有自知之明,遂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道:“花千棠道友,此次道法大会关系两观之间的名誉,非同儿戏,因而我不能让着你,你别怪贫道欺负你,一会儿下台之后也别哭鼻子。”
我看他那自满的样子,感觉他已经在疯狂地想象我惨败之后用力哭鼻子时的场景。我平静地说道:“放心,我不会哭,开始吧。”
首先我们需要陈述各自道观的道义。这个难不倒我,我早就在下山前倒背如流了,反正说得大家越听不懂越好。
结果秦渊陈述的,我也一个字没听懂。
接下来,就开始切磋了。首先台上的主持人一来就问了一个十分高深的问题,我趁秦渊还没来得及准备回答之际,就指着他道:“主持人,他长得丑他先回答!”
秦渊嘴角一抽,瞪了我一眼。然后我就看见他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似乎在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总算想出一些头绪了,正憋足了一口气准备侃侃而谈时……他还未来得及张口,首先就放了一个屁。
一个很响的屁。
台下的道友们都憋歪了嘴忍着不笑。秦渊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开始断断续续地说着,手捂着肚子,看我的眼神好似我是他的杀父仇人一样。
说了一小会儿之后,他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指着我恨恨道:“你……你卑鄙!”说罢他便如一道风一样飞快地蹿下了台去,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我估计他此刻很需要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尽情放松吧。
于是这局我不战而胜。最后主持人把锦旗交给了我,那时我就心潮澎湃地想,我不仅给清灵观找晦气了,我还给清心观长脸了。
道法大会还没结束,我下台以后揣好锦旗就混迹在人群中并趁机溜走。不然若是秦渊一会儿回来了,晓得我用他给我的钱偷偷买了点泻药放进了他的茶水里,估计他会掐死我吧……
只可惜好运不长,正当我走出会场的大门时,怎想秦渊那家伙正好放松回来,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然后一抬眼看见我,立刻跟黄鼠狼见了鸡一样,浑身都像打了鸡血。
我自然是要掉头就跑。秦渊不离不弃地又追了我两条街,最终在死胡同里把我抓住。他将我抵在墙上,一张本来很英俊的脸凑我面前与我相隔咫尺,我甚至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他凶狠地问道:“你往我茶水里掺了东西是不是?没想到你居然有如此深的心机,为了胜利竟不择手段!”
我鼓起勇气,道:“你……你有什么证据?没证据就是诬陷!”
“这种下三烂的事情除了你就没别人了!走,你必须回去跟主持人说清楚,咱俩一决高下,谁胜谁败拿实力说话!”
“我不去!”
秦渊又是习惯性地眯起了眼睛,然后盯上了……我的胸。我低头一看,糟糕,是那面锦旗调皮地伸出一个角了。我立刻手忙脚乱地把它塞进去,不忘抬手就一巴掌往秦渊脸上呼去,道:“流氓!这是你想看就看的吗?”
秦渊恼羞成怒,伸手就来抢锦旗,道:“就你那二两肉,我还没兴趣。要不回去重新比试也可以,你把锦旗给我,就当是我赢了。”
我又不是傻的,为什么要给他?于是我俩就开始你争我夺。
(八)不能再卑鄙
他一个男道士欺负我一个女道士,委实太不光彩,我在体力上比不过他,结果没挣扎几下就被他抢到了锦旗。这下就算我又哭又喊也不能激起他半分同情心了。
我几乎已经看见了秦渊渐渐歪起来的嘴角。
但我好不容易得到了这面锦旗,都还没来得及带上山去给掌门请功,就被这厮给抢了未免也太不划算了。于是眼看着锦旗被抢走,我心里也是火急火燎的,只有一个声音坚定地在脑海里响起:不能被他得逞!
我情急之下,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当时就抓住了他的袖袍,他回头就要甩开,而我又扑上去抱住他的头,凑上去便亲了他的嘴。
果真如我所料,秦渊顿时就傻了,凸着眼珠子瞪着我,而我又趁机抢回了锦旗。随后他反应过来,一边擦自己的嘴一边就羞愤欲死地道:“卑鄙!你简直太卑鄙了!说!你是不是常对别人这样做?”
我想了想,摇头。
秦渊便背过身去,趴在墙上,用手捶打着墙壁,很失落地嘟囔:“我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大抵他觉得很吃亏吧,毕竟是我不分青红皂白就占了他的便宜。我正想着,要不要趁着他失落的时候拿着锦旗赶紧溜,这时突然旁边有一扇门打开了,出来一个人。
我和秦渊双双望去,那是一个穿着很普通的老百姓,他也看见了我们,随后默默把门关上。但很快,我便听见里面脚步声变重,门又再次打开了,这回出来的还是一个穿着很富贵的中年男人。
先前那人就说道:“老爷,看来这是天意,老天爷派了两位道长来拯救老爷的啊!”
我看中了那个老爷的镶金牙。他过来就抓住我的手,两眼发光地嘘寒问暖道:“两位道长从哪里来啊,还没吃过午饭是吧,府上略备薄膳,还请道长赏光。实不相瞒,老爷我真有事求两位道长帮忙。”
秦渊不失落了,直起身子就两步走到我面前,把我的手从老爷手里抽了出来,道:“你且说说什么事,我们再决定要不要进这家门。”
原来这个老爷是镇子里的一个富商,只可惜到现在都没娶到老婆,不是他不想娶,而是先前娶了三房妻妾,还不到两年,要么病死了要么失踪了,有人给他算命说他天生孤煞不能娶妻,否则娶一个死一个。他不知道如何破解,所以才要找人帮忙,这不前脚派人去道法大会上企图找道法高深的道士帮忙,这后脚就给他送来了我和秦渊这两个道士,这老爷便以为是天意。
老爷又道:“若是两位道长能帮我化解了,我必定重金酬谢。”
秦渊便有模有样地道:“这样吧,我们先进去看看你的宅子,有没有邪祟捣乱,再决定要不要帮忙吧。”
于是秦渊便拉了我一同进去,进去一看,哎呀,好大的宅子,看来确实是有钱。秦渊歪了歪身,在我耳边说道:“干不干,干了这一票,你我五五分。”
我道:“除此之外,锦旗归我,你我恩怨一笔勾销。”
秦渊没有回答,我转身就要往外走,他立刻拉住我,道:“成交,老爷,这活我们接了。首先你这宅子就有问题,我们需得先作法。”
没想到,秦渊这臭道士,是真真正正的神棍儿一个。他说的那些话听起来头头是道,将老爷唬得一愣一愣的,老爷竟然还坚信不疑。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别人都愿意相信他算的命了,口才太好。
作法的时候,秦渊还摆了道台,念叨了一些连我也听不懂的咒语,搞得火光四起,那火光却听从他指挥显得有模有样。他一定是经常干这些坑蒙拐骗的事。
这富商在镇上是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但同时也是数一数二的抠门。秦渊就让他广行善徳,让他在镇上连派了两天的粥。
按照秦渊的说法,在老爷派粥之后,就会有姻缘出现。这种事情,我们坑人坑多了的就知道,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到时候要是老爷找不到自己的姻缘,事情就败露了。
这老爷按照秦渊所说,带着一支玫瑰花兴冲冲地去桥上邂逅自己的姻缘了。而这种时候,就该轮到我上场了。
首先就是秦渊掏钱,带我去成衣店挑选了一身衣服,再梳了一个头发化了一个妆。秦渊盯着我发愣的眼神颇让我受用,我道:“你是不是被我迷住了?没想到道士也有春天吧?”
秦渊黑了脸,道:“你不说话的时候还像那么回事。”我俩走到了柳树下,借着柳树的遮掩,偷偷看见老爷拿着玫瑰花正站在桥上痴痴地等,他又拿了一条纱巾把我的脸遮住,“把这个戴上,你只需要给他留下一个朦朦胧胧的印象就好了。不要让他看到你的脸知道吗?”
我伸手托了托胸,大义凛然地走出去,道:“放心吧,保证让他神魂颠倒。”
秦渊在身后骂道:“混蛋,你现在是一个女人,矜持的女人能随随便便摸自己的胸吗?还有……”
我回过头去看着他,道:“还有什么?”
秦渊的声线软了一些,带着最初那般浅浅的磁性,道:“你小心些。”
我款款走上了桥,依照秦渊说的,万万不能让老爷看到我的脸。老爷转过身来时,看着我的眼神都直了,还好我有戴面纱,便羞涩地垂下了头,莲步轻移过去,走到他身旁的时候一眼瞅准,然后……抢了他的玫瑰花撒腿就跑。
我想,这样的印象够朦胧了吧,一句话都没说上。
在那老爷回到宅子之前,我和秦渊已经收拾妥当先一步回去了。见他一回来,秦渊便上前问:“可是碰到良人了?”
那老爷点点头,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美,实在是美。此事能不能成就全部仰仗两位道长了。”
(十)计划赶不上变化
过了几天,镇子上就有个什么花灯会。在花灯会上,我又扮成了良家妇女去邂逅过那老爷一次。
在秦渊的指导下,我假装答应老爷的求亲,并约定时日让老爷带着聘礼上门提亲。我深刻地觉得,秦渊才是此中高手,我之前的那些全部都是小把戏。
在抄近路回去的路上,我问秦渊:“你不会是经常出来骗吧?”
秦渊道:“第一次。”
“骗人,一看就是老手。”我走了一会儿,又问,“你不会是真想把我嫁给他吧,借机报复我先前对你的种种?”
“我有那么可恶吗?”
还真有。
我道:“我告诉你,我可是个道士,没有还俗之前是不会嫁人的,你要是敢害我,我就……”
“你就什么?”
“咒你全家。”
快要到宅子了,秦渊才忽然道:“放心吧,就算你想嫁,我也不会让你嫁。”
我一直揣摩着他这句话的意思,回去后屁股还没坐热,就见老爷兴高采烈地回来了,道:“答应了,她答应嫁给我了,两位道长真乃神人也,我们约定好带着聘礼去她那里上门提亲!”
秦渊道:“恭喜贺喜,一定是老爷的诚心感动了上天。”
老爷担忧地问:“敢问道长,我那孤煞命格化解了吧?这次娶妻之后不会再克妻了吧?”
秦渊佯装掐指一算,道:“按理说应该不会,不过为了避免变故,提亲当日需得贫道跟着一起。”
很快老爷就准备好了丰厚的聘礼,带着秦渊一起去了。而我便留守在宅子里,等到他们一走后便趁机脱身,去到约定地点跟秦渊会和,酬劳不要了,但他会想办法搞到那些聘礼,到时候我们五五分,我就是个有钱的道士了。
想想还真有点小激动呢。激动之余,我喝了满满一壶茶来镇定自己,正准备回头去收拾行李,怎想这个时候突然觉得有些犯困……眼前花影重重,天旋地转,倏地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困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十分宽敞,生活用具一应俱全。桌上还点着大红的蜡烛,我再低头一看我自己,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我怎么会穿着新娘子的衣服?这跟计划的不一样!
(十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时,门缓缓打开,走进来一个同样穿着吉服的人。我定睛一看,竟然是富商老爷。
我惊道:“你不是去提亲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富商老爷朝我走来,笑得有些瘆人,道:“我是提亲了啊,并且要娶的人就是你这小娘子啊!没想到啊没想到,小道士还有你这样水灵灵的。今晚便是我们的大喜之日,待过了今晚,以后你就是我夫人了,跟我一起享受荣华富贵吧。”
我感觉事情已经完全脱离控制了。
他坐在床边,又道:“我知道桥上假扮的姑娘就是你,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不然怎么能抱得美人归呢。来,给我亲一个……”
我躲开他,却不慎被他一把推倒在了床上。我头还有些晕,就是再迟钝我也明白过来他在茶水里下了药,我摇摇头,道:“秦渊呢,他在什么地方?”
“他呀,我的聘礼都给了他,便是相当于向他提亲娶了你吧,你们都没想到我会偷偷折回来吧。现在恐怕他已经带着钱远走高飞了,你便好好地留在我身边吧。”
说着他的嘴就又向我凑来。
我拼命挣扎,觉得这老家伙忒恶心。我不由想起当日我在胡同里摁住秦渊便亲他的事,当时就没有觉得那么恶心……我万万没想到,到最后我还是被他摆了一道,他竟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我到底为什么要相信他?
一时心酸,我控制不住眼角酸疼。
“美人别哭,我会好好疼你的,一会儿也会对你很温柔的……”
我一口就咬在了老家伙的耳朵上,痛得他立马跳起来。他恼羞成怒地瞪着我,正准备用强的,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嘈杂声,还伴随着人的惨叫声。
我刚一抬头望去,就见房门被人大力地踢成几块。红色的烛光照亮了他的脸,双眉如墨,双眼黑白分明,可不就是秦渊。
老爷厉声喝道:“你收了本老爷的钱,还想反悔不成!”
秦渊径直朝我走来,目光坚定,道:“再多的钱,我也不会答应把她给你。那些钱,你还是留着带进棺材里吧。”
“你!来人!把这二人给我抓起来!”
秦渊抓了我的手,就带着我往外面走。可是我俩一站在门口,就有许多府卫将院子团团包围了起来。
秦渊手指摸了摸我的眼角,问:“你哭了?他是不是占你便宜了?”
我摇头道:“还没来得及你就来了。我不会武功,你会吗?”
秦渊道:“我也不会。”
“那……那一定会被揍成肉饼的吧……”
“花千棠道友——”他郑重地唤我,对我淡淡地微笑,“这次是我失策,我真是第一次坑人,所以……”
“所以什么?”我问,“咱能别说废话吗?想办法脱身才是首要的吧。”
“所以——”秦渊只说了两个字,随后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下一刻就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顿时就跟众多府卫打成了一团,还不忘冲我吼道,“趁此机会你快逃吧!”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我拔腿就跑。可是刚跑两步,回头看他,他被一群人打得很惨,很快就挂了彩。
“快跑啊——”
他冲我大吼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掉下来了。我们清心观秉持的法则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可是……
后来我转身就跑回去,跟那老爷斗殴了起来,然后掀倒了桌上的烛台,点了他的房子。
宅子着火了,火势很凶猛,府卫们都忙着救火去了。我拉起地上的秦渊,便和他一起奋力地往外逃跑……
后记
当朝阳初生的时候,我和秦渊相互扶持着站在了清心观的山脚下。他倚着一棵树喘息,对我笑说:“花千棠道友,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你没事少下山来,快回去吧。”
我一步三回头,问:“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我没事。”
“那锦旗你还要吗?”
“我不要了。”
“那……”
“你怎么那么啰唆,你不走我走了。”秦渊抬手拭了拭嘴角的血迹,吃痛地叫了一声,随后深深看我一眼,转头就走了,一瘸一拐地再也没回头。
阳光把他的背影照成了金色。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而留在我记忆里最深的便是那道寂寥的背影。
……
一年以后,我再次被派为代表参加道法大会。我到了镇子上,才听说镇上的那个富商因为走私货品,被官府抄家了。
我为了赚香油钱,依旧在柳树下摆个摊给人算命。
我能说几句圆滑的话了,让来找我算命的人不再放狠话说我若是算得不准便要揍我了。
午后,又来了一位客人。我正打盹儿,立马就有些清醒,抬头送上笑脸,道:“这位公子,要算命吗?”
然而,话一出口我便愣住了。眼前的人一身白袍,头发半绾着,双眉如墨,双眼黑白分明。他带着如若春风的笑意,对我说:“这位小道长,借我一卦。”
我讷讷地问:“你要算什么?”
“算姻缘,就算算你命里是否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