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桂举
《边城》是作者沈从文于1934年4月完成的一部代表作。初读时或许受限于年龄与经历,对于半个多世纪前的这篇小说总带有一些不以为意。时隔数载再度看到那些质朴无华却深有内涵的文字,被不明缘由的情愫瞬间感染打动,从而将一种美好的感触沉淀在内心深处。
作者曾道:“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我主意不在领导读者去桃源旅行,卻想借重桃源上行七百里路酉水流域一个小城小市中几个愚夫俗子,被一件普通人事牵连在一处时,各人应有的一分哀乐,为人类‘爱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说明。”小说叙述的是湘西小镇一对相依为命的祖孙平凡宁静的人生,以及这份平凡宁静中难以抹去的寂寞和“淡淡的凄凉”。阅读这部中篇小说,通篇令人深感一种贯穿始终淡若烟尘的悠然与寂寥。白描般的笔触,寥寥数语将小城的静美与清雅从幽静淳朴苍翠迷人的大自然中带入读者的脑海,这片至纯至美的自然塑造出一群心灵澄澈的边民。淳良美好的灵魂,是作者此文给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原始和谐的边城生活,清新朴素的民风,与那清澈溪水、带着自然气息的山岚以及风中轻舞的翠竹,那白日水声人声交织鼎沸的河畔与沉静夜色下静谧映月的渡船一并,奉献给读者一场视觉、听觉及感觉的盛宴。
《边城》的写作基于一种原始的希冀。作者将对美好淳朴的生活形态的向往与渴望自始至终注入全篇。全文极力描绘与推崇的是中华传统文化中传承至今的美德。作者构建出汇集“美”的一座城,仿佛是作者灵魂深处对美好信念守护的内心城堡的对应镜像。这些美好的意象与思想,不仅是对现实生活中物欲横流、人性衰退、重利轻义、不明廉耻、庸俗腐化现象的抨击,也是对在时局中随波逐流、难以寻找到心灵家园的人们的一种慰藉与支持。《边城》中绘出的是如世外桃源一般不存等级功利,而重义重情、人际诚恳友善的一座城。文中祖孙间暖人心灵的温情,青年男女间青涩却纯美的爱情,船总家兄弟对少女翠翠的真挚恋情以及天保、傩送兄弟二人手足情谊,都是作者对传统美德内涵的真善美的认知表现。《边城》将景之净、人之淳相融合,通篇自然与人和谐的状态中更凸显了人们心灵的纯净。《边城》中描写小舟摆渡、山歌比试、兄弟谦让、祖孙间的相依之情,边城人民这种近似原生态般带有非凡感染力的生命形态和生活方式,都隐含有作者对现实中传统美德弱化、价值信仰缺失的痛惜,以及对现代文明冲击下人性衰退、物欲横流的社会现状的批判。作者推重这种自然之美的生活方式,绝非不切实际的空想主义。文学不是政治学,纵然有博弈也不该将美好抹杀,作者如此的笔触和行文,也是想以此种令人向往的桃源之美重建民族的优良品德和美好人格。
《边城》一文将情与景都做了精妙的描绘。情的描写上作者运用了多种修辞手法,将人物内心的变化把握得十分到位。人物的梦境也成为其真实情感的一种幻象化表达。翠翠梦境中的情景正是这个人物内心发生细微变化的征兆。在离奇的梦境中,翠翠渐渐有了自己的心事与孤单;那甜美的梦境,显示出她对朦胧的爱情的甜蜜向往和快乐感受。景的描绘是推动剧情发展和烘托人物心理的一种“氛围的营造”。那片秀丽山水中,如山泉清透甘甜的生活气息,是当时现实大背景下人们对美好生活的一种渴望。那些美不胜收的画面,那些能让心灵沉静安定的场景,都将故事定格在充满无限美感的一个舞台之上。此景中的故事,无论是喜是悲,都带着无法改变的原质美感,因为这片土地上孕育的,纵然有悲欢离合,也只是不同形式美的展现。作者以浓淡适宜的笔触,描绘出的是翠竹依依、山风沁心的边城,那碧色无边中婉转欢鸣的黄莺,夏夜静谧中喃喃的虫声,黄昏下的温馨,水银泻地的月色,泥土清香的溪畔……景如画卷,景情相融。这些景色随着小说人物情感的发展和波动自然地展开,辉映人物的内心之感与心境变迁。黄昏的柔美,是温暖也有轻若游丝的惆怅;月色清凉如水,鲜花铺就的心路上,是主人公内心的期待与那份感情的纯净朦胧之美。
或许,只有遗憾,才能让文章充满言有尽、而意未穷的美好,才能让美不仅是固化于结局的一种静态,而成为有着生命感有着延续性的感动。《边城》中主线故事也的确是以一种带着悲剧美的忧郁情怀煞尾。这种浸透在文中自然流露出的忧郁,并没有给看去极美的文字带去损伤,反而添加了一丝别样的感情,从而令小说的情节具有更大的延展性。它带给读者的也是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最后傩送是否回到了边城?翠翠是否守得了自己的爱?这部作品,不是让人感到虚无的“童话”,它没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极富戏剧性的变化,无论是情节的安排还是发展的步骤,每一点都是自然而然地展开,这就是一部有着独特生命力的作品的魅力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