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辉《挠猿图》的传承基因

2015-10-21 19:25康耀仁
东方收藏 2015年6期
关键词:猿猴真迹技法

书画鉴定,首要环节是依赖证据。而证据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类是文献,依靠抽象的文字描绘,还原绘画的形象结构,文献的可靠性以接近作者年代为先;另一类是图像,即传世作品的可靠真迹,或与作者相关的作品。相对而言,非真迹但有关联的作品和文献都属于间接证据,必须依靠其他的证据辅助加以论证表述;最直接的证据无疑来自真迹图像,所谓一图抵千文,其说服力不言而喻。

因为早期绘画的混杂,加上已被确认至作者归属的作品特别稀少,因此,并不是每一件新发现的作品都能够幸运地找到直接证据。但《双猿探月图》却遇到这种幸运,其直接而有力的证据,便是流传于日本的诸多牧溪真迹的绘画技法、表现理念和寂静禅境,终使我们在最短时间,与牧溪建立信息链接,由此判断为牧溪真迹,并且与大德寺的《松猿图》同期(注1)。同样幸运的,便是《挠猿图》,因为有了牧溪和颜辉的猿类技法的直接证据,破解其归属,也非难事。

《挠猿图》的黑猿侧身而坐,其左手弯臂抓挠后背,右手自然放松,颇有情趣。其树木主干呈“C”型,中间弧形弓出画外,故在画面仅存上下两段,上方尚有两枝树丫,树干全然采用枯淡、简约的笔墨,彰显其难于言语的禅意(图1)。

《挠猿图》虽然没有款识,但在右下位置,钤有“颜辉”朱文印,提供我们判断作者的直接依据(图2)。

虽然有关颜辉的生平等文献资料较为欠缺,但综合其他事迹判断,颜辉当为宋末元初人。几乎与颜辉同时代的《图画宝鉴》仅论其“善画道释人物”,而《画继》言其“宋末时能画山水、人物、鬼神,士大夫皆敬爱之”。两个文献的描述均简单吝啬,所载无生卒,无师承。但是通过有限而可靠的真迹图像之间的链接,仍然可以逐渐还原颜辉的艺术原貌,如《山水楼阁图》显示出颜辉山水的李郭元素;笔者从《铁拐仙图》和《群仙图》以及马远的云水作品,发现了这个时期的颜辉热衷于吸取马远的山水元素,且从《李仙图》和《拐仙图》的配景山石,寻找到李唐和刘松年的山水元素,因此判断,颜辉中期之后的山水技法,完全传承了南宋名家的基本套路,而这些知识均不见文献著述,应属最新发现,具体的论证可参照笔者在《颜辉<铁拐仙图>及相关道释作品的传承基因和精神价值》的分析(注2)。

上述两个重要的元代文献,并无颜辉创作猿猴题材的相关记载,最早显示这方面信息的是元代戴良的《九灵山房集》,记载四明夏叔宜藏有颜辉《百猿图》,并应邀为之题跋长记,表明“厌猴之暴,而慕猿之仁也”。这是目前可知的最为壮观的颜辉猿猴之作,惜至今不见现世。

《挠猿图》最为突出的特征便是猿毛的绘制,采用刷、戳、皴、擦、染相结合的特殊技法,其身体各处的中部墨色浓重,显示曾多次重叠积墨而成,而周边轻淡虚化,在结构交界处留出虚白,重叠处则采用后面重墨衬托前面的虚淡,产生真实的毛发质感及光感效果,这种表现理念和技法特征,与西洋写生如出一辙,通过比较,基本接近牧溪的《松猿图》和《双猿探月图》(图3),更与颜辉《猿图》绝似(图4)。相对而言,牧溪的处理显得平面化,墨色的浓淡轻重变化较小,而颜辉作品更加注重浓淡虚实效果,强化前后结构。类似的毛发技法,也同样出现在《红袍达摩图》和门无关(传)的《达摩图》等宋元时期的道释须发之上(注3),我们已经很难分清哪个题材先行应用,但以现存作品看,牧溪率先在走兽类进行实践,之后的颜辉传承并发挥到极致。遗憾的是,这类技法在元代以后便逐渐粗野,丢失了原有生动的质感,如传为易元吉的《聚猿图》,显然年代将靠后。

从形态比例看,《撓猿图》与颜辉《猿图》的猿猴品种似乎也同属一个品种(图4)。

从图5《挠猿图》与《松猿图》的枯树比对图,可以清晰地看出,此作率意清淡的笔墨,也完全师承于牧溪。不但如此,其脸、手、脚等部位采用无线的没骨法,其实也与树干的表现手法相一致,同样也接近牧溪画风。《挠猿图》的画面虽然仅有两笔树丫,却包含着重要的信息,其形态有不易觉察的“Z”型,且在收笔带有回锋笔势,这种特殊的形态,显然是作者长期养成的绘画习惯,具有不可替代的可辨性,但就是这个不易觉察、不可替代的特征,居然在台北故宫的颜辉《猿图》中出现多处(图6)。因此,从细节方面,《挠猿图》仍然显示出归属颜辉真迹的特性。

单纯从技法分析,台北故宫的《猿图》在枝叶和蜜蜂的处理上偏于写实,显示院画写生的扎实功底,这个特点与道释作品的配景山水的院画元素相一致。从这些图像留存的信息,颜辉受聘院画的经历存在很大的可能性,虽然目前没有这方面的文献资料,还需要更多的辅助证据。而《挠猿图》则更多地显现师法牧溪的信息,两者的异同或可推断其时间前后,并且,两者分别为3:2和2:1的规格比例,也显示其时间的前后,这点笔者已有过论述(注4)。

《挠猿图》从日本回流,纸本,75×38厘米,木盒表面题写:“猿猴,颜辉笔,胜川法眼添帖。”题签者待考(图7)。此作曾是前公爵松方家的藏品,参加昭和三年(1928)在东京美术俱乐部的展出,并印制成册(图8)。经查,松方公爵即是曾为日本内阁总理大臣(首相)的松方正义,生卒年为1835年3月23日—1924年7月2日,是日本明治九元老之一,著名政治家,1922年封为公爵,从多重木盒加麻布的包装状况看,至少庋藏松方家族百年以上。

元明以来,进入浩瀚文献的颜辉作品本是寥落星辰,能幸存的真迹更是凤毛麟角,而今,作为仅存的两件颜辉猿猴作品之一,且是唯一存藏中国大陆的《挠猿图》,将为研究颜辉的风格渐变和师承关系,甚至走兽科目的技法发展,提供可靠的实物证据,因此,其在艺术史的意义自是非同凡响。

注解:

注1:康耀仁《由<双猿探月图>论及牧溪禅画的成因和遭遇》,《文物鉴定与鉴赏》,2015/7。

注2、注4:康耀仁《颜辉<铁拐仙图>及相关道释作品的传承基因和精神价值》,《中国书画》2014/12。

注3:康耀仁《<红袍达摩>之时代特征》,《东方收藏》20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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