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磊
中国古代质量管理研究进展综述∗
宋时磊
中国质量管理的源头可回溯至商周时期,但长期以来对其研究相对分散,缺乏全面系统的回顾。文章对传统质量管理典籍文献及相关研究成果进行汇总梳理,基于微观和宏观两种研究视角,从中国古代产品质量状况、质量管理及相关制度、质量思想文化等三个层面展开分析。中国古代产品质量总体趋于上升状态,但行滥现象屡禁不止,这与商品经济发展程度紧密相关。经过数千年的发展,已经形成了政府、生产组织、行会等相协调的质量管理体制,设计了一系列质量管理手段,形成了一整套直接或相关的质量保障制度。还对中国古代质量管理的历史分期、典籍文献、文化思想及现代化转化等方面研究做回顾。
质量管理;产品质量;质量文化;综述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中国经济体制从计划走向市场,政府放松了对企业的管制,鼓励企业从事自主生产经营,欧美日较为成熟的质量管理方法纷纷涌入中国。这一过程大体经历了三个阶段:1978-1984年为向国外学习阶段,1985-1991年为实施全面质量管理阶段,1992年以来为实施质量认证阶段(Jin-HaiLi,2003),其他质量管理方法和手段也引入中国。在这一过程中,政府对中国质量管理的推进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企业引进和采用质量管理方法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了产品质量水平,中国制造迅速在世界上占有重要地位。尽管政府和企业为质量的改进做出了艰辛的努力,却一直面临着两个方面的尴尬事实:假冒伪劣现象始终屡禁不止,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市场都饱受其苦,中国制造为此而蒙羞,特别是三鹿奶粉等恶性质量事件,引发中国产品的信任危机;另一方面,全面质量管理、质量认证体系等在中国的推行仍旧面临着很多问题,即引进的质量管理在中国的情境依赖、成熟度特别是实践适应性的问题(陈强,1989;姜鹏等,2008;苏秦等,2010;宋永涛,2013)。
在这样的历史形势下,社会各界对中国制造产品质量普遍质疑,由此滋生对国外发达国家产品质量的神化倾向,各种海淘和代购风起云涌,成为新世纪以来经济发展进程不容回避的客观事实。基于此,中国学术界产生了两种研究动向:一是部分学者开始以更加宏观的视角研究质量管理,将传统的企业质量管理定义为微观质量管理,创新性地提出宏观质量管理的学科范式(程虹,2009);二是开始研究质量管理方法与国家或民族文化匹配性的问题(万君宝,2011),提出要借鉴中国传统文化构建适合中国当代国情的质量管理方法和文化(倪建文,2012)。
目前,对于中国古代传统质量管理的研究较为分散。中国古代是否存在假冒伪劣问题,采取了什么样的质量管理方法和手段,形成了怎样的质量制度,传统文化怎样约束影响古人的质量行为,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有助于理解古代质量管理的真实状况,也可以给当下以有益借鉴。值得庆幸的是,有部分学者有意或者无意地对这些问题开展了研究,已经为传统质量管理的研究积累了较为丰富的史料和成果。本文对中国古代传统质量管理的研究成果进行梳理,综合质量管理微观特别是宏观的视角,从产品质量、质量管理、质量文化等三个方面对现有研究成果予以综述。需要说明的是,本文所称的古代是指从夏商周到1840年以前的历史。
在古代,钱币大多用金属制成,属于金属铸造业。钱币质量高低同社会经济发展息息相关,因此货币质量状况成为学者关注的重点。陈彦良(2008)、赖建诚(2010)等对汉文帝开放民间铸币权的历史现象进行了分析,认为汉文帝的放铸政策通过四个步骤取得成功,汉文帝放铸政策持续30年,出现了良币驱逐劣币的“反格雷欣法则”现象,这期间铸造的四铢钱在历史上质量最佳。叶世昌(1990年)对汉代贾谊和汉武帝、南齐孔顗、北魏高道穆、唐代杜佑、南宋吕祖谦、明代刘定及丘浚等人的钱币质量管理思想进行了梳理。
造纸与印刷技术在宋代以后日臻成熟,质量大幅提升,受到研究者的重视。宋代浙版书重视质量创新,浙刻宋本书板书字体优美、刻板精湛,而纸墨又极佳,内在文字校对十分准确,进而树立了重质量、讲信誉的经营作风(顾志兴,1991)。罗树宝(1993)对元刻书质量不如宋刻书之流行观点做辩证分析,认为元代官方印刷的书籍质量不逊于宋代,民间印刻的书籍质量差别则很大,个人出资刻印亲属的刻本及家塾刻本质量比较好,书坊印刷为营利多求工省价廉、质量一般。吴家驹认为(2011)明代印刷能力的增强、纸张的普及与质量的提高,为印制图书特别是大部头的丛书创造了有利条件;清代丛书重视校勘,态度严谨,刻书质量很高。
(二)食品药品安全的质量博弈
近年来,食品与药品质量频频成为社会热点话题,对中国古代食品药品质量状况的整理与研究也日益增多。为确保饮食质量,《周礼》提出了一套因地因时选用原材料的饮食制度(王雪萍,2010)。1983年湖北荆州张家山出土的《二年律令·贼律》是目前我国古代关于食品质量安全最早的法令(王子今, 2006;刘向明,2007)。《二年律令》成为后世食品质量立法的重要参考,对《唐律疏议》《宋刑统》《大明律》
中国传统职业向有士、农、工、商四民之分,其中农、工、商对应的是农业、手工业和商业,古代产品质量问题主要牵涉到手工业。手工业有很多行业,在历史早期主要是祭祀器具与兵器。随着手工业的发展和繁荣,手工业的行业和种类日益增多,其质量发展状况也受到学者研究的重视。
(一)各类产品质量发展分析
赵文斌(2015)以原材料、日常用品、政府专营产品等为分类原则,对石器、陶瓷、青铜器、铁器、食品、纺织、运输工具、货币、兵器、食盐等产品的质量发展状况做较为系统的论述。张子高(1964)对釉陶和白陶进行了讨论,认为商周陶器质量取得惊人的进展。冯绍霆(2008)对《考工记》讲究产品质量、建立度量标准和工艺规范的相关内容进行了解读并做出简要述评。杨宽(2003)认为战国时期琉璃质量已有显著提高,大都用来代替珠宝和玉器作为装饰品。汉代的盐铁专卖制度在增加政府财政收入的同时,造成生产积极性不高,盐铁质量下降,社会上出现了“木耕手耨”的状况(侯家驹,2008)。吕变庭(2004)对三国魏晋南北朝时期海南岛铁器工具、纺织业、蔗糖加工业、铸铜业等发展情况进行总结,认为海南手工业经历了从无到有、从有到数量质量提高的过程。唐代的纺织品、金属制品、文化用品、食用糖、茶、瓷器等各类产品质量上乘(余鑫炎,2009)。
史金波(2007)对西夏铠甲的材料、制作工艺进行了研究,认为西夏铠甲质量超过宋朝,弓弩、刀枪质量十分优良,马匹量多质胜,西夏精良的军事装备是战守不可缺少的物品。房仲甫等(2003)通过对历史文本分析,认为元朝立国之后对水运非常重视,远洋海船在宋代造船技术基础上发展,质量在当时居于世界首位,为明代九桅宝船的生产创造了条件。郭蕴静(1989)发现清初天津盐场通过普遍建立仓库、提高制盐技术等方式,改变明末盐不净的缺点,天津盐业在康乾年间得到大发展,成为天津城市发展的一个组成部分。白寿彝(1996)、赵生瑞(1999)等发现清代的纺织品、建筑结构等质量有显着提高。白仲尧(2004)指出城市形象是由外在形态、文化精神、居民素质和产品质量所构成,历史文化名城以几千年或几百年的文化蕴藏塑造了自身的形象。《大清律例》等都有影响。药材生产的地域性决定跨地域流通成为必然选择,随着流通规模扩大,药材商品贸易的发展及民间药铺的出现,药材作伪贩假售假开始大量出现。药材造假贩假主要有四种形式:以非药材冒充药材,或以彼药材冒充此药材,或以劣质药材冒充优质药材,或夸大药材功能并贩卖,其目的和实质是牟取暴利(卢华语,2012)。唐宋时期,丝绸之路的胡商贸易繁荣,药材是主要的贸易商品之一,针对胡药假伪的问题,中土的医药学家和文人提出多种辨伪方法,对中药学的发展起到了一定的推进作用(陈明,2007)。明代人口规模迅速增加,商品经济继续发展,在全国各地出现了一些大型城市,城市内药铺也越来越多,不乏传续数百年者。由于药材交易有利可图,市场上出现许多假货(邱仲麟,2008)。明代药材造假比较普遍,据统计被造假药材有52种,假药材或冒充药材的其他物品及造假行为有80种(胡安徽,2010)。为此,明代李时珍药学专著《本草纲目》收录记载不少中药材真伪优劣的鉴定内容(刘川玉等,2010)。当然,药品作伪和造假并非是药材市场的主流,药商自身采取了多种方式保证药材的质量。唐廷猷(2007)对中国古代药业发展进行了系统梳理,认为在药材的生产、医疗服务等方面,药商树立了质量第一的思想。另外,政府及社会还制定相关法律法规,拟定药材标准,加强药材质量监管,惩处不法商贩及违规官吏,普及药材和强身防病知识,用多种措施加以应对(卢华语,2012)。
(三)宋代以来的行滥问题研究
在史学界,唐宋变革论是一个重要论题,这一论题中国学者从南宋至19世纪便已有所认识,20世纪初日本学者内藤湖南正式提出。唐宋变革涉及土地制度、赋役制度、商税制度、市场制度、货币制度、专卖制度、对外贸易制度等(李华瑞,2010)。制度变迁促使宋代商品经济得到空前繁荣发展,商品流通活跃,市场扩大及其影响加强,商人资本崛起,货币制度飞跃,种种迹象表明,商品经济的发展促成了唐宋社会的变革(林文勋,2004)。这导致“行滥”现象在宋代大量出现,在商品流通领域表现尤为突出。行滥是指产品质量达不到法定标准,主要有两个方面的表现:一是以假冒真、以假乱真,这在金银器具方面比较集中;二是质量低劣,不符合既定的生产制造标准。
根据《宋会要辑稿》等文献记载,我们可以看到行滥在宋代已经十分普遍,到了法不责众的地步。宋代对行滥处以严刑,按盗窃论罪(《宋朝大诏令集》)。宋代出现了行滥交易的专门市场,《东京梦华录》所记载的“何娄”便是开封城东南角的行滥交易市场。除此之外,还有开封潘楼东十字大街的“鬼子市”。宋代文献《袁氏世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宋会要辑稿》《文献通考》《宋刑统》等都有行滥的记载,甚至杭州城民风到了“鸡塞沙,鹅、羊吹气,鱼肉注水”的地步。魏天安(1997)认为从事行滥贸易主要有两种人:一是贩卖质次价低的零细杂货的贫下工商业者,二是经营粮食布帛、金银铜钱、茶盐香药等大宗或贵重商品及私铸恶币的行铺,其中大多数是富商大贾。针对“行滥”现象,当时各界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如明确质量标准、强化质量监督、惩治“行滥”制造者等,鲁应龙《闲窗括异志》、袁采《袁世示范》等还借助“因果报应说”劝人行善、自我约束等(王前等,2007;魏天安,1984)。明代中叶以后,不法商人和贪官污吏、沆瀣一气,使得平抑物价和质量管理制度形同虚设,成为一纸空文(王毓铨,1999)。
中国古代质量管理制度在秦汉时代基本定型,主要有六个方面的特征:国家颁行度量衡标准,建立行业工艺技术规范和质量要求,通过法律对手工业产品质量进行管制;建立中央和地方的手工业生产管理机构;手工业内部严密分工,采用物勒工名制度,建立工匠的质量责任;在生产各个环节以及市场上,采取各种质量检验方法;强征民间生产的优质产品,严禁民间仿制官工业中的优良产品;通过学徒制、自我交流、颁布技术标准等方式训练工匠,提高技艺和生产水平(宋京军,1989)。具体而言,质量管理体制由政府质量监管、市场主体质量管理、社会质量监督等三大体系构成(程虹等,2009),这些监督和管理是通过一系列制度来实现的,此外质量还与一系列社会制度设计有紧密联系,本节从这些方面做文献回顾。
(一)质量管理体制研究
1.官方质量监管机构
古代政府并无专门的质量管理机构,但这并不代表政府对质量问题放任自流,政府所设立的手工业、工程、市场等管理机构都或多或少地对质量进行管理。赵文斌(2015)对从西周到清代承担质量管理职能的政府管理机构进行了梳理。此外,中国手工业管理有一套严密的工官制度(郭仁成,1987;荣文库,1987;傅仁章,1990;金秋鹏等,1996;张映莹,2001),既包括中央的工官机构,也包括地方的工官机构,如汉代中央工官主要指设在都城中的少府属官和大司农、将作大匠等,而“亭”“市”等所设的地方工官则是对手工业和商业机构管理的机构(雷晓伟,2010)。除对与质量相关的政府管理机构历史沿革进行梳理外,还有一些学者对具体历史时期的管理机构进行了研究,如刘玉堂(1996)对楚国手工业生产管理机构及技术职官的研究,邱敏(1992)对六朝官营手工业管理体制的研究,魏明孔(1993)对唐代手工业管理体制的研究,徐东升(2012)对宋代地方政府手工业管理的探析等。
当产品从生产领域进入流通环节后,政府通过设立专门管理机构、配备专职管理人员、制定市场管理法律等方式,对众多商品进行管理,其中,对质量进行管控是市场管理的重要职能之一。吴慧(1983)较早地对西周市场管理的质量相关规定进行了研究,之后众多商业史著作都会或多或少介绍政府对市场商品的质量监管。唐代的各类市场均由政府统一委派官吏,设立制度,对商品物价、商品质量、市场秩序等进行全面管理。武建国(1988)、刘志坚(1996)、尹向阳(2008)等还对唐代的市场管理制度以及唐宋之际管理模式的变迁等问题予以重点研究。
2.生产组织质量管理
中国古代从事质量生产的核心主体是工匠,而工匠的组织形式则是多种多样的,最为重要的是官营手工业作坊,另外还相继出现了家庭手工业作坊、私营手工业作坊、手工工场等,这些生产组织将个体分散的工匠组织起来从事生产,一定程度上克服了工匠个体活动的局限性(郑美珍等,2006)。在官营手工业内部有一套严格的质量监造管理制度,秦国的冶铸手工业实行三级监造管理制度(王慎行,1985)。其中,监造者不参与生产,主造者的工师、丞参加生产的组织、设计、管理等事宜,他们有一定的生产技术知识和经验,成绩优异者可以升迁(袁仲一,1984)。这种制度被汉代(雷晓伟,2010)、隋唐(魏明孔,2004)、宋代(徐东升,2012)、明清(李绍强等,2004)的官营手工业继承,只是在具体形式上有所调整。
手工业生产组织内部除监造制度外,还有一套比较严密的质量技能教育培训制度。早期各朝代中的工匠多是奴隶,秦汉以后从民间招募工匠,将这些工匠集中,可以通过传授和学习提高自身技能,也使得官方的生产、质量标准和规则更加容易推行,保证了产品的合格和优质(刘源张,2003)。不同的生产组织质量技能教育培训的组织形式是有所区别的(高奇,2008),东周以前官营手工业采取的多为世袭制度。随着工匠来源的多样化,从春秋战国起逐渐建立了一套工师教育培训体系。工师承担的职责较多,质量检验、技能培训是其重要职责(李光军,1992)。唐宋时期官营手工业规模日益扩大,到宋代出现了法式教育。法式是在生产经验基础上形成的制作技术规范,内容包括名例、制度、功限、科例、图样等,宋朝著名的法式有《元佑法式》《墨谱法式》等。“法式”是工徒质量教育培训的一大进步,使工徒培训更为规范化、生产更为标准化。
以个体劳动者为主体的家族式手工业主要采取家传世业的教育方式(邢铁,2000),这种代代相传的技能教育通过经验积累使产品质量得到提高。规模较大的私营手工业作坊则采取师徒传授的技能教育方式,明清城市中的手工业行会也带有对本行学徒培训的功能,师徒之间教学相长的交流方式同样对技能提高和产品质量提升有重要作用(谢祝清,2013)。但无论是工师制度、工程法式、家族内部的家传世业的质量技能教育方式,还是私营手工业及同业行会的师徒传授制度,教育模式多为线性的面对面的单传经验式教育,不利于教育范围的扩大、技艺的发扬光大、技术理论的升华,一些高超的技艺、秘方等由于家族传承的断代、师傅的临时死亡、战争与战乱等外部因素导致中断或者永久性失传,这不能不说是古代质量技艺教育天然固有的缺陷(路宝利等,2011)。
3.行会与质量管理
行会一般认为起源于唐代,但全汉昇(1934)、加藤繁(1959)等少部分学者认为周末汉代手工业行会已经存在,行会的存在可追踪到春秋战国时。唐宋时期,行会是在官方组织控制下,为政府服务并带有维护工商业者利益倾向的机构,该时期的行会有限制竞争、垄断市场与价格的负面作用(魏天安,1993)。尽管如此,由于行户技术水平和经营能力的差别以及无法约束顾客的购买行为,商家售卖高质量的产品、采取灵活的经营策略招徕更多顾客,仍旧有好销路,出售较多产品(徐东升,2012)。
明清时期,行会发展出现组织形式,即由同业或者同乡组成会馆、公所、商会等。新的组织形式促使行会功能不断扩展,这些组织的设立起初是为了保护各省间往来贩运的商人和远离家乡移民的权益,但后来会馆逐渐发展到在政治、宗教、社会等各方面都有相当影响的机构(王笛,1993)。这一时期行会除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唐宋时期行会的功能外,还在救助同业、社会救济、保证产品质量、维护营业信誉、提倡公开竞争等方面发挥了作用,不少行业创立或恢复公所是为了维护行业信誉和产品质量(范金民, 1999)。蒋兆成(1994)对明清时期江南部分地区的情况进行了考察,提出会馆、公所对产品的生产和销售、产品的规格标准、市场价格、原料分配、学徒人数、年限等,均有比较具体的规定。吴慧(1999)认为团行、会馆、公所是商人组织的三个发展时期,嘉庆和道光年间成立行会是为了保证产品质量,维护本行信誉,取得稳定的商品销售市场。
(二)质量管理措施与质量制度
1.质量保证措施
产品设计和原材料选取是质量可靠性的第一步。春秋战国时期,诸侯争霸,战事频繁,兵车质量好坏对战争胜败至关重要,《考工记》对造车有五个方面的质量要求,即牢固、轻巧、快速、平衡、舒适。这就要求设计时考虑车轮的大小与拉车的马相匹配,轮周、轮轴、毂孔、辐、牙等结构要精密,车轮要适应所行使的道路等(邱光明,1996)。《考工记》提出生产制作高质量的器具必须重视原材料的选择,弓人制作弓箭必须取干、角、筋、胶、丝、漆等六材以其时。
确保产品质量还要有明确的专业分工。在商周时期,已经出现了“百工”之说,手工业生产者工种的增多为产品质量提供了保障(肖楠,1981;刘海凤,2004)。《考工记》记述了6大类、30个工种。《荀子》论述了社会分工的必要性,明确地指出分工愈细,技术愈熟练,产品愈精,质量愈高(邱光明,1996)。宋代的官营手工业的劳动分工较为复杂(徐东升,2012;王翔,2012)。清时代江南地区民间丝、棉等纺织业发达,不仅在同一生产组织内部有更加细密的劳动分工,而且在南北不同地域形成了明确的生产分工(李伯重,2010;全汉昇,2012),这方面的研究比较丰硕。
质量检验与监督检查也是确保质量的重要措施之一。质量检验首先是生产者的自我检验,手工业者的内在职责便是“审曲面势,以饬五材,以辨民器,谓之百工”。《考工记》中对检验车轮否周正适用、弓箭是否符合射力和射程都有一套自我校验之法。除生产者的自我检验外,还需要上级管理监督的相关人员进行监督检查。宋代的手工业组织内部,形成了自上而下的质量管理系统,包含了逐级监督,检查制度,监官以下各级生产管理人员都有责任监督,检查生产人员是否按照法定的方法、料例、规格生产等(徐东升,2012)。明清时期在施工建造过程中,工程主持人重要职能之一便是检验和校正材料、构件及各分部分项工程,确保工程质量(傅仁章,1990)。总体来说,在缺乏现代化学物理试验技术的条件下,中国古代质量检验与监督主要是通过感官的方式进行,较少有质量检测器具与实验方法(闻人军,1988)。
2.质量与法律制度
法律是对质量进行规制的重要手段,中国古代同样重视法律的作用。法律在秦国崛起的过程中功不可没,故秦朝建立后仍旧极其重视法律,《睡虎地秦墓竹简》之《秦律杂抄》《工律》《工人程》《均工》《效律》等对手工业产品的规格、质量标准、产品的检验等都有一整套比较系统的法律规定,这是先秦手工业质量法律制度十分重要的史料(邱光明,1996),张家山出土的汉代《二年律令》对食品质量安全及其惩罚做出了法律规定。
《唐律疏议》是唐代刑律及其疏注的合编,是中国现存最古、最完整的刑事法典。《唐律疏议》条文对市场上销售的产品质量、交易过程中的诚信待客和公平交易有严格的规定,如果有所违犯,则治以严刑峻法。这些条文主要集中在卷二十六的《杂律》,与质量相关的内容涉及买卖、借贷、度量衡、商品价格规格、犯奸、私铸货币、赌博、决失堤防、医疗事故等。唐律将订立合同(契约)正式写入《唐律》中,如果买卖双方已成交,而市司不及时过券者,一日笞三十。奴婢、马牛、驼驴的买卖成交后都要订立“市券”,三天内如果发现疾病,可以请求解约。马行设酒楼,既为行头驻在地,又是为了方便看验牲畜质量,谈定价格和签订契约,这种设施后为北宋东京的马行和牛行所沿袭(蒲坚,2001)。《唐六典》是唐代的行政法典,文中也有与质量相关的规定。
唐代《唐律疏议》等法典为后世立法提供了典范,《宋刑统》沿用了《唐律疏议》的框架与内容,与质量相关的法律也基本一致。《大明律》对商品质量、度量衡等也有明确规定。《大清律例》中也有类似规定。《大明律》和《大清律例》对工程质量比较重视,有《工律》篇,对非法营造、虚费工力、采取木石不堪用、造作低劣等方面都有规定。
3.度量衡制度
标准是判断质量合格与否以及优劣程度的尺度,而计量则是质量检验和质量控制的手段。在中国古代,标准和计量并未进行严格区分,而是二者合一统称为度量衡(程虹等,2013)。20世纪20年代是中国古代度量衡研究的起步阶段,王国维开创用科学方法考证度量衡器物之先河,撰有《新莽嘉量跋》、《日本奈良正仓院唐六尺摹本跋》。之后,马衡、刘复、励乃骥、唐兰、商承祚、杨宽、陈梦家、万国鼎、罗福颐、马承源、高至喜、曾武秀等一批著名学者系统地研究了中国古代尺度、量器、权衡量值等演变以及度量衡的制度和历史演变(河南省计量局,1990)。中国古代度量衡研究的开山之作是吴承洛1937年出版的《中国度量衡史》。上海市度量衡检定所(1922)、林光澄和陈捷(1930)、林光澄(1978)、国家计量总局(1981)、王云(1985)、邱光明(1992;1993;2011)、卢嘉锡(2001)、吴慧(2006)、赵晓军(2007)等出版了度量衡方面的专著。随着计量和标准从度量衡分离,成为独立的研究对象,也有学者分别将计量和标准从中国古代度量衡中抽离独立研究,如《中国古代计量史图鉴》(邱光明,2005)、《唐代计量研究》(姬永亮, 2007)、《中国古代计量史》(邱光明,2012)。标准化方面研究有《标准化发展史》(赵全仁等,1993)、《中国古代标准化》(翟光珠,1996)、《东周铜器标准化研究》(韩炳华,2009)、《论秦的标准化研究》(李迎春, 2011)等。
4.物勒工名制度
物勒工名是指器物的制造者、督造者、制造机构将生产时间、地点、官名、工名等镌刻在器物之上,便于国家和政府对手工业产品进行有效控制和监管。如果发生质量问题,要追究相关生产者的责任,并给予严格惩处。公元前四世纪末,物勒工名作为一种新的题铭方式由秦国所开创,从公元前300年左右,该制度才逐渐通行于东土各国(王慎行,1985),这可以通过商鞅三器时代与同时代的列国铜器比较得出结论(李学勤,1957)。钱小康等(1995)同样认为物勒工名作为一种制度始于秦,产生于战国中后期,并提出物勒工名制度是质量保证、标准化和社会分工的要求。通过对六个方面的实物资料详加考证,可以看出物勒工名制度对提高秦国手工业产品质量有重要意义(梁安和,2002)。袁仲一(1984)搜集整理了秦中央督造的兵器及其他杂器的铭文39件,借此分析了秦物勒工名制度发展的三个阶段。
物勒工名制度到汉代时期达到顶峰。当时物勒工名的执行方式主要有两类:一类是记载各级生产者的信息,第二类仅勒记制造工场或产地,而不记载工匠和主管官吏的名字(金秋鹏,1986)。雷晓伟(2010)分析了汉代物勒工名制度的四个不同演化阶段。物勒工名制度在唐宋时期继续沿用,但该时期这一制度只在金银器和兵器等官府手工业部门实施,范围逐渐缩小。物勒工名制度实施之初是为了责任认定,但随着历史的变迁,一部分优秀工匠倾向于主动在其生产的产品上留下独有的标记,这成为商标和品牌的渊源(孙英伟,2011)。夏明华(2003)对多年搜集的261例散见于荆州现存古城墙上的勒名砖进行研究,发现勒名制从南宋引入筑城工程后,责任范畴起了变化,演变为明确的工程管理制度,这是我国质量管理范畴不断进步的体现。随着官手工业的日益式微以及民间手工业的崛起,物勒工名制度在明清时期逐渐退出了历史。但物勒工名无疑是中国质量管理的一项重要发明,中国古代手工业产品工艺精湛、质地优良主要得益于质量管理制度(金秋鹏,1986)。
(三)质量管理相关制度设计
中国古代质量管理水平受到质量检验与技术措施的影响,还与整个社会大的制度环境息息相关。影响质量管理的外部制度有宗族制度、政治制度、户籍制度、贡赋制度、税收制度、土地制度、专卖制度、人才选拔制度等,这些制度或直接或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传统质量管理。
目前,已有学者对此进行了初步研究。中国古代各朝代普遍施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土地制度,这一制度是中国质量发展缓慢的根本原因:“王土”制度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国消费者的消费能力和消费方式;“王土”制度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国生产商的生产能力和生产方式;“王土”制度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国质量问题的走向(吴天明,2012)。中国家族制度的变迁对经济发展质量也产生了影响,宋元之前家族主要表现为世家大族,这样的家族便于知识与技术的扩散和传播,而宋元之后家族开始平民化,过多的人口和过大的家族开始成为累赘,难以维系经济的增长质量(代谦等,2010)。专卖制度同样对中国质量管理产生了深远影响,汉代是历史上第一个大规模推行专卖制度的朝代,这导致盐、铁、酒等产品质量大幅下滑,李剑农(2006)、侯家驹(2008)等人对该问题进行了研究。据《尚书·禹贡》记载,中国朝贡制度源远流长,朝廷对进贡的贡物在质量上有严格要求,这一方面确保了朝廷器物用度的质量安全与质量发展,另一方面又在客观上给地方物产质量的提升提供了外在动力(张仁玺,1992;李云泉,2004;付百臣, 2008;何新华,2012)。
(一)历史分期及典籍文献
国内学者普遍认为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实行质量管理的国家之一。我国夏商时王朝已经应用较为原始的质量管理方法,秦汉时期已经形成较为成熟的质量管理与制度(宋京军,1989)。《周礼·考工记》是一部记载周王朝春秋战国时代手工业品、工程技术规格、制造方法、技术要求以及质量管理的重要技术方面的珍贵典范,说明我国是世界上最早施行质量管理的国家(邹依仁,1985)。中国社会科学院自然史研究所的陈美东、金秋鹏、林文照等人认为,中国至少已经有三四千年质量管理的历史。中国古代质量管理与官工业紧密联系在一起,封建社会官工业制度相对固定,因此质量管理及其文化只有表现形式不同,在秦汉已经定型,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清代(宋京军,1989)。但也有学者认为中国古代质量管理有明显的分期,并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可以分为先秦、汉唐、宋以后等阶段(黄文杰,2013);从质量和经济效益之间的关系分析,则经历了先秦、秦代、宋代、明代等几个发展阶段(黄建英,1990)。目前对中国古代质量管理历史文献进行梳理的研究比较少,仅在《朱兰质量手册》中列举了8本著作(刘源张,2003)。
(二)历史人物质量管理思想研究
古代历史人物在工商业生产经营活动中,已经初步建立了质量思想。范蠡是春秋末期著名的政治家,归隐后从事商业,强调囤积储存货物以备有利可图时进行交易,但一定要保证质量完好,不能损坏和变质。白圭是战国时期的商人,他主张增加粮食产量就必须选择良种,提高粮食品种质量,方能便于商业经营。唐代商人宋清也是一位注重质量的长安药材商人,他不论购买者身份贵贱,一律一视同仁,柳宗元《宋清传》:“不以怠遇其人,必与善药如故”,“取利远,远故大”。宋代袁采的《袁氏世范》也论及质量问题:“大抵转贩经营,须是先存心地,货必真,又须敬惜。如欲以此奉神明,又须不敢贪求厚利,任天理如何,虽目下所得之薄,必无后患。”李诫是北宋的土木建筑家,他对建筑技术标准、建筑所用材料、建筑操作规范及工序均有详细记录,《营造法式》一书体现了他的建筑工程质量思想。徽商崛起于明代成化、弘治年间,这一商帮之所以能够取得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诚信待人、质量取胜”,他们注重商品质量,以优质服务满足顾客需求,明清时期的徽商汪处士、胡仁之、阮弼、胡开文等人莫不如此(红艳, 2010)。古代质量思想大多数由政治家、大商人提出,属于治国兴邦的政治主张或者是经营致富的智慧谋略,无论是统治阶层还是一般百姓都容易接受,这是中国古代质量状况较好的一个原因。
(三)质量管理与文化思想相关性研究
目前学界对质量与思想文化的相关性研究,主要是从社会经济发展同思想文化状况的角度展开的。陈强等(2005)通过实证的研究,试图较为清晰地勾勒描绘中国古代质量管理思想发展历程;郭彦辰等(2012)从中国文化传统来探寻中国经济发展奇迹背后的意识形态要素;廖建林(1997)从宗法制的大家族组织的特征与职能分析入手,认为中国古代商人经营与质量提升,需要寻求共同体的保护,而与传统封建宗法势力结成神圣同盟;魏天安(1997)在对宋代行滥进行条分缕析之后,认为当时人们对市场上贩卖假冒伪劣产品治理有段有限,最终只得依靠佛教的“因果报应论”来试图约束人们道德失范行为。王前等(2007)将历史上“行滥”现象和现实生活中“假冒伪劣”产品泛滥进行对比,提出应建立用伦理道德制约技术和生产活动的有效机制。中国古代的质量技术标准化呈现出政治化的主导特征、“形而下”的认知特征、“孤立化”的行动特征(裘涵等,2009)。高怀瑾(2010)从传统文化的知圣教示、恪守礼制、天人合一、中庸与平和等角度对《考工记》所体现的中国古代制器质量观进行了解读。黄文杰(2013)将中国古代质量管理体制的发展演变同尊卑有伦的礼制思想、儒家和道家思想、统治者的文化身份和文化心理等相结合。台湾学者杨锦洲(2012)认为中华文化可以孕育出优良的质量文化,我们能从《论语》《大学》《中庸》《孟子》等传统经典文化教材中来解析有助于形成质量文化的元素。在论语中,有许多的理念与智慧可加以延伸构成质量文化的重要内涵(渡边美树,2011)。卢瑞彦(2012)从中华文化中儒家思想的“忠、恕、四维八德”引申出儒家思想的质量管理“行大学之道、全面质量经营运作系统”。
诚信是质量的前提和保证,质量是诚信的核心,诚信和质量密不可分。春秋战国时期,反映重约守诺质量的“信”在典籍中广泛出现,这折射出政治领域诚信极度缺乏(刘驰,2007),而在当时经济生活领域有不少信守承诺、注重质量的商贾。质量诚信与社会经济生活密不可分,西周、唐代和宋代诚信经济思想体现在市场商品范围、组织管理、对商品质量的要求以及严酷的法律处置措施等方面(李建军, 2008)。特别是唐代商业领域对商品质量的规定和度量衡的控制以及流通上坚持公平、诚信的道德原则,都是经济诚信的突出表现(苏士梅,2008)。宋代以降,瑕疵担保责任不仅体现在民间交易实践中,国家法律还强制规定瑕疵担保责任必须写入契约(韩伟,2010)。但总体而言,中国古代一向重视诚信对质量的道德约束作用,而质量信用的制度化则没有得到发展,一直到今天还没有明显改观。
通过相关文献与研究资料的回顾与分析,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古代产品的质量状况总体是稳定的,并在技术进步的推动下不断提升,创造了灿烂辉煌的物质文明。但中国古代绝非是质量的乐土与伊甸园,商品经济的发展在刺激物质生产大发展的同时,导致行滥现象日益泛滥,百姓民众饱受其苦。政府主要通过采取制定法律以严刑酷法治理行滥,但在高额利润以及投机心理驱使下,仍旧有不少工商业者从事假冒伪劣产品的生产与交易。一些有识之士有所作为,或著书立说谴责行滥,或以因果报应论劝导向善,部分医药学家还积极从事质量知识的教育与普及工作,向民众普及药材识伪辨伪之法。但通而观之,中国古代社会政府的质量管理是比较成功的,质量管理职能相对分散,政府机构在各自所下辖的产品领域实现相对有效的质量监管,对度量衡的管理实现了计量与标准在全国范围内的相对统一,法律制度的出台让违法者有所敬畏,物勒工名等制度在手工业中得到很好的贯彻执行。生产组织内部特别是官手工业的质量自我检验、质量技能培训与传承等在保证产品质量方面发挥了应有的作用,而行会等带有第三方性质的社会组织对生产者质量提升起到了一定的约束作用。
我们更应该看到,对中国古代质量管理的研究虽有起步,但并未成为主流的学术研究领域,除少数成果外,多数只是在其他论述主题中提及。目前的研究存在四个方面的问题:与中国度量衡史方面的研究相比,中国古代质量管理的历史文献还不够丰富,有待进一步整理甄别;生产组织质量管理的手段、方法等还有待进一步梳理,政府质量管理体制的发展历程还要深入研究;古代质量管理理论和方法的现代性转化方面基本无人研究,历史经验尚未实现价值转化;怎样将中国的传统思想道德同现代质量管理文化相契合,以约束和规范现代人的质量行为,尚待进一步深入探讨。因此,要实现对古代质量管理研究的拓展,首先需要辑录历史文化典籍,形成中国古代质量管理文献资料的汇编,这是研究的基础性工作;还要对历史文献进行提炼,发掘质量管理新的研究议题,深化现有研究领域;更要汇集更多的专门从事古代质量管理文化的学者,丰富研究学术空间,壮大研究队伍和研究实力。做好学术研究的这些基础工作,方可最终形成中国质量史、中国质量管理史、中国质量文化史等集大成的学术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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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汪晓清
Review of Research Progress in Chinese Ancient Quality Management
Song Shilei
(Institute of Quality Development Strategy,Wuhan University;Coordination Innovation Center for Macro-Quality Management in Hubei Province)
The origin of China’s quality culture can go back to Shang and Zhou Dynasties.For a long time,research on ancient China’s quality culture is scattered and lack of a comprehensive review.This article attempts to comb and summarize traditional quality culture documents,especially those related research achievements.The analysis is based on both micro and macro research perspectives and focuses on the previous research from three aspects,including product quality condition,quality management and its related institutions,quality culture.Although ancient China’s product quality tended to rise in general,rampant ill-intended imitation still existed.This phenomenon is closely related with the development degree of commodity economy.After thousands years of development, we have formed a quality management system which is composed of governments,production organizations and guilds.Besides,we also design a series of quality control measures and a full set of direct or related quality guarantee systems.This article also reviews the relative explicit historical periods,concrete documents,quality ideology and its modernization.
Quality Management;Quality of Product;Quality Culture;Review.
∗宋时磊,武汉大学质量发展战略研究院、宏观质量管理湖北省协同创新中心,电子信箱:154559921@qq.com。本文受“十二五”国家科技支撑计划项目(2015BAH27f01)及科技部公益性行业科研专项(201310202)的资助,同样系武汉大学2015年自主科研项目的研究成果之一,得到教育部和“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的资助。感谢匿名评审人对本文提出的宝贵修改意见,文责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