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亭亭，她亦苍苍

灵感

时间总不放过爱我的人，一天一天放她苍老。

我看到她微微扬起的眼角上的皱纹，看到她乌亮头发里夹杂着的白丝，亦看到年轮刻画在她面庞上的斑驳痕迹。

岁月游移间我快记不起她年轻时的面容，彷佛顷刻间她就变成了几近半百的女人。

这个女人在我的生命里已经占有了三分之一还多的部分，自打记事以来，挨过的打都是出自她手，丝毫不留情面。孩提时其实并不能全然明白打是亲骂是爱，只是一味觉得她并没有多么爱我。可即便如此我依旧想从她那里获得一点点的温暖，所以每年的生日之时，我都用平日攒的零用钱买一枚胸针送给她作为礼物。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她会抱我在怀里摸着我的头说：“乖孩子，谢谢你。”然而所有的期待都在她的那句“没事别乱花钱”里终结。

我不知道后来我到底是因为那句话让我伤心还是想做她眼里一个听话的孩子而终止了每年送她生日礼物的习惯，或许两者都有。再后来，我离开了她，去了外公外婆那里读书。久而久之我便习惯了没有她的生活，只是固定的一周两次电话汇报学习情况。

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不再期待我们之间的感情会有怎样质的蜕变。我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很久不在身边相互陪伴的关系，让本就不善言谈交心的她与我慢慢将爱这样的情愫悄声无息，我心心念的母爱也未曾给予我。

我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遏制着我朝她前进的脚步，也在遏制着她对我的感情，我们之间，忽远忽近总差那么一点点。好像有一个无形的大笼子，我们在笼子里玩着追捕的游戏。明明都可以逃出这个笼子，我们却不愿意跳出去。又像是精神的枷锁，明明可以挣脱，却又假装钥匙在对方的手里。

关系最紧张的时候是高二那年，就像一枚随时随地爆炸的手榴弹，我就是那个导火索，不管做什么说什么，轻轻一触就被炸得死无全尸。我的脾气也不是忍一时就风平浪静的那种，免不了顶撞加争吵。每个假期回家没有太平的一天，吵架已然成了家常便饭。

她不喜欢我的穿衣风格，总爱念叨我应该穿些素净的颜色；她不喜欢我做事虎头蛇尾，总爱训斥我这个样子以后到外面怎么生活；她也不喜欢我见人闷不吭声的样子，总爱告诫我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人，礼貌是基本的。这些都能构成争吵的诱因。

我也不曾思忖她对我说这些话的深刻含义，只是不喜欢这样刺眼的词语。她不怎么喜欢现在的我，就好像即便长大成人也是无法博得喜欢。

上了大学的我自以为依旧可以像从前那般独当一面不需要任何嘘寒问暖，可是人真的是越长大才越孤单。当我发现每月的银行卡里都会比她当初信誓旦旦地说只给我800块生活费多那么几百元时，当她知道我生病时每天三个电话打来嘱咐我吃药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她爱我的方式。

她的口不择言、唠唠叨叨都已成为了我人生路上最需要的后继力量。她教会我改变，教会我礼貌，教会我做人，让我不断地褪掉过去那层属于我的表皮。

其实一直以来我对她都很小心谨慎，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与接受，像一团麻线缠绕着大脑，长时间的束缚滋生出强烈的痛苦感。但她默默无闻的关怀和偶尔的温柔像是麻醉剂和糖，时不时让我感到温暖。

拙于言辞的我向来用纸笔弥补缺憾，曾给她写过一封信，信中我问了一个纠缠在心里很多年的问题，我写道：“妈，你到底爱不爱你的女儿。”看过信后她告诉我说：“你是我闺女，我不爱你爱谁呢。”出乎意料她会对我说这样的话，我搂着她，第一次在她面前流泪。

自知不是勤勉的人，也知家人对我无过多要求，但每每听她跟我讲单位哪家子女如何如何时，有酸味，也有咸味。但相比从前没了那般苦涩。

年少时的孩子都会反感父母拿别家小孩与自己做比较，我也不例外，可如今想想她其实不求我能干什么出人头地的大事，只希望我能把自己照顾好。

我也自知自己做女儿不合格，没少惹她和父亲生气，能走到今日全靠他们引导与疼爱。因为不懂得去表达、去理解，所以情感也都变无声，连感激也沉回心底。

我在她的血液里划船，不管漂流过几万重山，我驶离的这个叫母亲的此岸永远都是我最温馨的避风港，这是一个死结，解不开绕不出。每日纠缠，逐日清淡，却也胜于一切。

我是爱她的，尽管我们还是会过得水火不相容。我想对她说：我会一直陪着你们坐北朝南，听你的唠叨，给爸爸斟酒，一起细数岁月变迁，看时光荏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