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王强(天水)
天籁与回响(十家)
爱的回响在风中穿行
李王强(天水)
北风的双唇噙着淡淡的暮色,开始薄凉的
吹奏,站立的路途,总是抖不掉满身的脚印
此刻,一个背靠土墙的人,宛如庭院一把
废弃已久的农具,松了骨骼、老了节气
那年少时内心温软的涟漪,早已荡成
如今额头刀刻斧凿的皱纹,经年的耳鸣
还在用坍塌的钟声,不断制造废墟
他煎草为药、敷土止痛,为了喂养一株
孱弱的炊烟,耗尽一生的力气和汗水
他曾借着孤独的月色,试图看清
一滴泪水的流向;他曾踮着脚,擎起一盏
风中的马灯,试图撑住被贫寒一再压低的
人生。凝视米粒大的火点,沿一炷檀香
静静修行,掉落一寸寸灰烬的谵妄
袅娜的烟霭,升腾纯粹又温暖的敬畏
抬头仰望,那被闪电无数次撕裂的天空
完好如初。此刻,他紧攥最后的麦种
背靠土墙,便是背靠信仰。他以空壳之形
已然爱上命运破碎的回声,而那些
追逐金币的人,正踩着冬日里冰凌的刀锋
赶往下一个比虚幻还要虚幻的黎明
不需要锋利的刀刃
只要狠狠的一刀背就够了,就足以
让我在疼痛的昏厥中骤然死去,就足以
让我魂散四野,再也找不见
绵软的、温暖的、通往水乡的路
剖开我的腹部,你会看到
那几乎干净的脏腑,还有内心
那是因为,我用清澈的流水
洗礼了整整一生。别骂我
还瞪着死鱼的眼睛
我实在是,还想望望那片
渐渐消瘦的故园,苍老的双亲
惊惧于一道道残酷的闪电
稚嫩的儿女,又会误把钓钩当做秋千
不要说我,没有一丝的仇恨
我用尽一生,在柔软的身体里
镶满了密集的刺
就是要让那些贪婪的嘴唇在饕餮时
也变得小心翼翼,甚至让咀嚼
犹如一种忏悔的祈祷
多年以后,白云出岫,灵魂
出窍。我将会幻化成一只轻巧的木鱼
用最悠远、最慈悲的声音
和这个冰冷的世界说话,直到屠刀落地
直到四野花香
来得最早的,是祖父
他一生爱茶、爱戏,更爱马
对,他就是趁着
一匹黑马的嘶鸣来的
接下来,竟然是你了
呀,我的父亲,我无法苍老的
父亲,那么迅疾
那么仓促,像一支离弦的利箭
带着决绝,惊出了风的啸叫
然后,是大姑,她
撂下了一亩水田,三分山地
半生草药的气息
还有,精神时时失常的丈夫
下来,是二姑,走得太急太急
忘了把大门上的钥匙
交给还未成年的唯一的儿子
你看,她的粗布头巾上
还沾着昨日的露珠
麦衣,和草屑……
来得最迟的,竟是祖母了
她,被尘世80年的泪水
和风霜,深深牵绊——
可她还是来了,颤颤巍巍
扶着苍老的秋风和叹息
像要兑现一生唯一的誓约
你看呀,我的父亲,现在
现在——你们又可以,紧紧地
围在一起,石榴一样,守住
永远的甜蜜;你们又可以
像1966年,你十岁那年
在人间一样,照一次全家福
团团圆圆,又和和睦睦
飘飘忽忽的,飞去又飞来
一只斑斓的蝴蝶,带给空气
孤独的香味。落日如灯
正悬在一管弯曲的苇草上
孤零零地晃。晚风从它的深处
吹来,再吹来——带着
呜咽,也带着灰烬。此刻,那棵
立在村口的老柳树,因为
向着川道持久的回望,而扭伤脖颈
可它还有着款款飘摇的枝条
向时光作缓慢的告别
就这样,寒暑易节。尘沙扑面的
渭北高原,一层沧桑落下
盖住另一层沧桑……狂风大作
惊雷遍野,那弯苍老的柳
披头散发,迎风舞动,像古老的巫
怀抱丝丝柔弱的夕光,终于
弹出了断弦之音
断魂之殇,它皴裂的躯体
被四季的风雨侵蚀,被持久的
思念洞穿,早已——中空
在那一刻,发出了一阵又一阵
尖利的哀嚎,而散落一地的枝干
如被凄风苦雨折断的臂膀
唯有,那痉挛般扭曲的根须
还死死抓紧脚下的大地
无枝、无叶、无魂,也无魄
光秃秃的,立在村头
如一具悬立的棺材
它唯一不死的心愿,就是要
装下苍黄的落日,这一等
又是春秋几度。直到一位
年轻的村姑,厌倦了自己的呼吸
厌倦了脚下永远也走不出的泥土
然后,把自己悬起
悬成那弯枯柳唯一的枝条
没有惊诧,也没有惋惜
人们就地取材
伐它,轰然倒地;葬她,寂然
无声。那一刻,一具柳木棺
终于用来日的灰烬收敛了
提前熄灭的光亮,像
苍老的慈母一样,抱紧了
怀中早早睡去的婴孩
浓雾漫了上来,填平了纵横的
沟壑,也裹去了绵延的群山
一种缓慢的涌动,铺天盖地
直到,彻底带走万物
三步之外,竟然不见了红尘
不见了你。我分明听到
你带着恐惧的呼喊
犹如一块块春水中消融的冰
恍如隔世,浩荡的白,浩荡的
真实和虚无。我们只能用一声声
虚弱的呼喊,相互缠绕、拥抱
判断彼此的方位,和距离
浓雾终于散去,我们惊魂未定
十指紧紧相扣,凝望的双眼
闪烁幸福的泪光。此刻的我们
就像两个被神灵重新爱过的孩子
干净又新鲜,肩并肩,走在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