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茶垌，浓缩湘西的千年柔情

骆昌芹

茶峒不大，却因文学大师沈从文的《边城》闻名世界。大师深情的画笔将湘西的民情风俗表现得真实绚丽，使得边城小镇的韵味轻妙而空灵。有了沈从文，这荒远的边城才走近了我们，这个浸透着浓郁商业气息的小镇，那世俗、生活的热闹景象，总是俗得耐人寻味，让人遐想。

在茶峒总是令人陶醉的，或许作为一名过客，我的脚步太匆匆，未能细细聆听历史留下的跫音，却已于山水之间，悄然迷失了自己。

穿越时空的吊脚楼、青石板

这个一脚跨三省的边界小镇，从贵州高山深处欢跃的清水江从容跳出，在这里温柔地划出了一条弧线，茶峒就诞生在清水江的南岸，西岸是重庆的松桃，从此茶峒谱写出了悠久的历史。

走遍茶峒的每一处角落，都有深情的故事弥漫在这里，它的气味，依然充满着人性的本色。茶峒不仅仅是大师笔下的地名，也是现实中的名字，而边城茶峒，就在湘西的花垣。

从花垣县城一路往西，车行大约半个小时，眼前一条河流自西向东款款而来，过了河就到了茶峒。茶峒从一个小山村变成边区重镇，还得追溯到清朝乾嘉年间。政府为了镇压苗民，广修营盘，而茶峒地跨湘、渝、黔三省，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茶峒的城墙比起其他地方来当然显得高大而坚固。

茶峒和所有的湘西古镇一样，一条东西大街穿镇而过，街道两旁的吊脚楼鳞次栉比，踏着地上的青石板，我的心情格外凝重。这些吊脚楼大多为两层建筑，小楼古色古香的雕花栏杆总是给人温馨的感觉，下面一层都是店面，此情此景让我自然而然地想象着当年小镇的繁荣景象。茶峒也是酉水河上的重要码头，正因如此，它才成为闻名湘西的四大名镇之一。上世纪三十年代末，这里成了战略大后方，人口的大量流入使得中原文化融合了本土文化。至今茶峒人对京剧、汉剧乐此不疲，大量的徽派建筑成了小镇的主流版本。在小镇上徜徉，我如同穿越时空，踏着高山流水，抚摸身边点点滴滴的足迹，在青石板上聆听岸边吊脚楼上美妙的情歌。

茶峒离不开茶峒河，因为茶峒河，才使得茶峒更加富有诗情画意。茶峒河沿着小镇的北岸缓缓地流着，款款而来，悄悄而去，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岸边浓密的古柳郁郁葱葱，映着明澈的河水，宛若梳妆；临河的吊脚楼在透过云层的霞光中高高空悬，婀娜多姿。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处码头，青石砌就，石径曲曲折折延伸河中。

河堤，一个优雅的转身

茶峒不大，它是精美绝伦的盆景，而小镇临河的堤，就是盆景中的主体，它是小镇不可或缺的主旋律。

远山含黛，近水流翠，河堤孕育着小镇恬静的面容，让凌空飞檐的吊角楼从此滋生繁衍，多情的清水江为小镇留下一道流淌的痕迹，于是就有了小镇金丝玉带般环绕着的河堤。河堤高高的，大多是用巨大的条石砌成的。这些条石数千年前从大山里开采出来堆砌这里，河堤成了它们永远的归宿。奔腾而来的清水江经过小镇时已经变得十分柔顺，它年复一年地吟唱着同一首歌谣。从此，这里便聚集着无数的乌蓬船，在这一泓碧水中，多少汉子在惊涛骇浪中穿行，年青人袒露着健壮的胳膊，把湘西人特有的褡裢炫耀地搭在肩头，在每一个月亮高升的夜晚去赴漂泊的日子。吊脚楼的清风明月，有多少年轻女子为她的心上人挥泪洒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河堤成了年轻女子心头挥洒不去的情结。

每年的端午节，这里聚集着三省边界的青年男女，年轻小伙子划着龙舟展示这他们的蓬勃朝气，而姑娘们则站在河堤上，用动情的眼光搜索着穿行的龙舟，找寻着在龙舟里充满活力的划桨汉子。当龙舟竞渡之时，万臂挥动，浪花飞溅，岸上彩旗猎猎，鼓乐喧天，人声鼎沸，站在河堤上的女子，早已抛却往日的矜持，舞动着玉臂，呼喊着心上人的名字，欢乐之声飘满河堤。当竞技的龙舟涂上夕阳带来的玫瑰色，年轻男女们便结伴沿着河堤融进小镇的暮色中，同时融进姑娘小伙们心中的伊甸园。

河堤的盛会并非一年一度，每逢农历初五、初十，周围赶集的人山人海，把河堤拥挤得水泄不透，各种不同的语言、缤纷的服饰，把河堤装扮得充盈繁荣。就连冬日也不寂寞，岸边吊角楼里敞开窗棂，湘西妹子吸人心魄的眼眸、无限眷恋的笑颜，足以让你心底荡起波澜。夏日的茶峒河柔情万种地依着河堤低吟浅唱，每一处码头都充满着迷人的色彩和诱惑，这时的茶峒河是女人的天下，她们三五成群浸泡在齐腰的滩涂边，河水轻柔着女人凝脂般的肌肤，长长的秀发顺着河水轻盈地飘逸，当月亮上来了，这些女人们才离开河岸各自奔向自己的吊角楼，枕着一夜甜美的梦进入梦乡。偶尔，河堤上会有情人的呢喃悠悠地传来，那是相戀男女在月色中窃窃私语，在他们身上一个甜蜜的故事开始孕育了。

赶集场，爱情契约的守护者

茶峒的热闹不单单在端午节，每年初秋的嫁妆会也是非常热闹的。集会期间，络绎不绝的赶会者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身着节日盛装的年轻人。他们有来自洱海之滨的“金花”、剑川的“阿鹏”；也有来自中甸高原的藏族姑娘、玉龙山麓的纳西族小伙子；还有从嘉陵江畔赶来的苗族少男少女……这些来赶会的各族情侣中，十有八九是买嫁妆的。

当太阳刚从山头升起一竹竿高时，偌大一个会场买卖就已开张了。凉爽的晨风，送来了稻穗的清香；有线广播中，不时播送少数民族的民歌。个体户的布棚摊点，鳞次栉比，成排成行。日用百货、土特产品、地道药材，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经营地方风味小吃的饭店食铺里，座无虚席，酒菜飘香。会址西面，便是场面宏大、最受男女青年欢迎的嫁妆市场。来自云南“木雕之乡”剑川的箱柜桌凳、沙发床椅，是嫁妆会上的畅销货。看着一对对男女情侣欢欢喜喜选购嫁妆的情景，青年男女哼着苗族小调：

哥约妹子去哪方？赶集会上买嫁妆。大红喜柜雕花床，梳妆宝镜亮汪汪。灯芯绒布扯几丈，皮鞋布鞋买几双。买了单车买项链，还要买皮包。

嫁妆会的起源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事了，相传茶峒每到丹桂飘香时节，老鱼精便兴风作浪，后来大慈大悲的观音娘娘，便托梦给当地村民，让他青年男女唱村戏。人语喧哗，锣鼓震天，老鱼精吓得逃得无踪无影了。从此以后，每年中秋节前夕的八月初五，远远近近的庄稼人都来赶会。由于这里上市的嫁妆品种多质量好，方圆几百里的年轻人特别喜欢来买这儿的嫁妆。久而久之，人们便把赶集场叫作嫁妆会了。

挥别喧哗，浮生偷闲

茶峒人依山而居靠水行运，用小小的木船能够连通外面的世界，不得不令人佩服小镇先人的聪明才智，使得小镇很自然的成为湘西边城的一颗璀璨的明珠。如今的茶峒人依旧守着不离不弃，他们已经和古镇融为一体，过着与世无争的悠闲生活。走过老街，你会忽然发现巷子里享受天伦之乐的老人悠闲地躺在藤椅上看着书报，或在家门口进行着一场象棋厮杀，有时会从院子里传出搓麻将的声音，这里家家户户无需设防，古老的朱红大门总是为你开着，热情的老人会给你讲着茶峒流失的岁月、豪宅的故事，所有跟小镇相关的情感，都静静地流淌在清江水中。

在当年的“拉拉渡”南，一座不大的“翠翠岛”更觉别有洞天，岛的四周翠柳依依，只是多了些许秋的黄色，岛上或红或白的秋花，灿烂绽放。雕塑上的翠翠和身边的黄狗依然伫立那里静静地等待着，从她的目光里，让人发现了渴望，发现了期待。她依旧在等待那位去了川东还没回来的老二么？也许正如《边城》的结尾所说的：她的心上人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为她祈祷。

千帆过尽，浮华成烟。当我离开古镇的那一刻，忽然觉得安享着淡泊与宁静的茶峒人正是在无意中为我们守住了这一与世无争的寂静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