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阳县水头寨护寨神树研究

黄菡薇

（中央民族大学，北京 100081）

开阳县水头寨护寨神树研究

黄菡薇

（中央民族大学，北京 100081）

神树崇拜的习俗在布依族中由来已久、流传广泛。开阳县水头寨的布依族神树崇拜颇具代表性。水头寨的神树充当全寨人民的保护树、生命树。神树和公约石碑一同起到约束、规范民众行为的作用。水头寨的神树不仅为全寨提供娱乐、祭仪的场所，更是凝聚全寨人民的精神纽带。水头寨神树崇拜体现了人们对繁衍生息的美好憧憬，同时展现了人与自然相处的和谐之道。

神树；公约石碑；水头寨；布依族

一、水头寨与护寨神树

水头寨位于贵州省开阳县禾丰乡马头村东南，北距贵阳市区60公里，南距开阳县城29公里。村寨背靠天龙山，面临青龙河，依山傍水，环境优美。全寨现有57户204人，几乎全是罗姓布依族居民。据罗氏族谱记载，其家族在水头寨居住的时间已有600余年，故而水头寨是个历史久远的寨子。由于水头寨仍保有完好的百年古建筑和布依民俗文化，2008年入选“第四批中国历史文化名村（镇）”名录。

水头寨内有两条主街，一条西北东南走向，其东南端是寨门口；另一条东北西南走向，西南端是寨尾。两街相交于一点，民居沿两街分布。村外有条河流，是南江河的支流青龙河，河水呈半环状围绕寨子，自寨尾流向寨口。一条公路沿河修建，亦呈半环状包围村寨，从寨子外围连接寨口和寨尾，如图1所示。

水头寨护寨神树位于寨子的南部，在一条西北-东南走向的小道南端，靠近寨子外围的公路。从寨内各家步行至神树处均不超过五分钟，于寨子外部的公路行车也能轻易地看到神树。神树是一株榕树，据当地人介绍，此树已存活千年。按寨内布依族居民口耳相传的历史来看，此树在600年前罗氏祖先移民至此地时就已存在。成长至今，树干直径已有1.5米左右，需要两至三个成年人方能环抱树干一周。可惜大树主干已断，存留下来的部分也多有朽折。曾经高至二三十米的大树，如今只剩两米来高。但可喜的是，树根保存完好，树干侧面甚至发出了几枝新桠，颇有生机。若是阳光和雨水适宜，新桠便能茁壮成长，此树亦可重成大树。

《（咸丰）贵阳府志》卷三十三记，“曰护寨神树，在水头寨。”说明当时神树已经具有一定影响力，和其他有名的“洞”“山”“寺”一样被载入地方史志中。

水头寨居民将这棵大树视为保护村寨的神灵，来往游客则被其旺盛的生命力所震撼。所以，无论是当地居民还是外来游客，都对神树崇拜有加。人们常常对神树敬奉香纸钱财，在树枝上绑红带许愿，以祈求平安吉祥、多子多福。

图1 水头寨地理位置示意图

二、护寨神树与公约石碑

水头寨神树下方立有一块公约石碑，立于1985年，碑上清晰刻有“水头寨文明公约”字样。碑文写道：

为了响应中央号召创建文明村寨，特拟本约布示乡邻，告诫子孙，碑铭于后，与河山共存。

（一）树良好寨规，立文明新风

赡养双亲乃子媳之责，虐待老人则天理不容，人神怨怒俱不得善终；哺育幼小唯父母之任，虐待子女则国法难容，若昧天良白骨现天；和睦乡邻人之美德，宽厚仁慈人人敬重，无理耍蛮众人谴责；偷摸扒窃严禁入寨，嫖赌淫乱寨规不容，违者重罚不怠。

（二）封山育林，美化环境

禁砍下列树木为薪用材木，如松、杉、柏、杨、枫、梓、梧，经济木桐、漆、棕、橡、竹、青杠、风水树、护路护岸树、坟山树；外寨乡民严禁进我辖区内砍柴烧炭及挖挖兜，亦禁我寨村民进入他人责任山地砍柴伐木；寨后岩上坟山禁止砍柴、修枝、采石；禁止放火烧山；严禁毁林开荒。

（三）村庄建设

交通要道不得堵塞，房屋周围保持清洁；放牛牧马加强看管，遭害庄稼重罚不怠；瓜园小菜各家所爱，大人小孩不许侵害。

（四）惩罚

14岁以下孩童初犯再犯与成年人同咎外，犯者加倍处罚如下：砍伐护内（寨）树1根伐10元；失火烧山罚款50元以上；伤古树毁坟山罚款100元以上并罚杀猪1头封山；偷瓜园小菜者罚款10元；牛马遭害照赔；毒害1只猫罚款3元；纵容违约不报罚款3元。

（五）奖励

护约有功者给予奖励，报告20元，扭获40元。每年六月六评奖一次对文明家庭给予表扬奖励，对不文明行为给予批评；每户每年交底金款一元。

（六）结束语

不参加本约者、违约者与外人同咎，本寨将视之如外人；如其有大小事情本约人一律不得给予协助，违者罚鸡1只祭约。

公约内容涉及居民日常活动的多个方面，是一部根据寨子以往经验，经过居民充分讨论后制定出的宗族法、习惯法。公约既从制度和礼仪上规范居民的行为，保证寨内的安定和睦，保持村寨的可持续发展。又明确规定了各种行为的奖惩方案，能够充分调动居民的生产生活积极性。所以，居民都能自觉自愿地遵守公约。在某些问题上，这部公约甚至比国家法律更有约束力。

水头寨护寨神树是寨民信仰和崇拜的对象，公约是寨民的习惯法。将公约石碑立于神树之下，体现出两样事物具有同等重要性。这种重要性表现在：都具有神圣性。由于神树是充满超自然力量的存在，所以居民对神树充满敬畏。而公约立于神树旁，一定程度上说明人们将公约也视为神圣，并抱有崇敬之意；都具有监督性。公约作为寨民的行为准则，本身就具有监督和约束的功能。神树在石碑一旁，则好似一个神灵在督导人们按照石碑规定来行事，一旦有人违反公约内容，具有神性的大树便放弃对寨子的护佑，甚至对寨子实施惩罚。所以，神树也具有监督性；都具有促进作用。神树的功能是庇护村寨，公约的功能是保证村寨良好发展。所以，对神树报以崇敬的态度，就能得到神树的保佑，遵守公约内容，就能得到奖赏。这样的习俗能使寨民内心有所顾忌，遵纪守法，从而对寨子发展起到促进作用。

然而，公约石碑和神树的约束力不是万能的。首先，公约内容不够丰富。水头寨公约据水头寨具体情况制定出细化的、具体的规章制度，但是内容的丰富程度上和法律不可比。当寨民行为涉及公约上没有包含的内容时，奖惩就难以定夺。故而，不可把公约作为判断行为正误的唯一依据，按国家法律行事才是最终归宿。其次，神树增加了公约的迷信色彩。把公约石碑立在神树旁，固然可以利用寨民对神灵的敬畏，达到神化公约和促进寨民守约的作用。但是，“虐待老人则天理不容，人神怨怒俱不得善终”“若昧天良白骨现天”等内容，带有明显的迷信成分。这样的迷信惩罚，对于笃信神灵的人能起到较好的约束作用，但对于不信神灵者，则不能达到任何规范约束效果，公约亦会变得没有意义。

三、护寨神树对水头寨的影响

神树信仰在中国民间有悠久的历史。在布依族村寨中，这种信仰十分普遍。很多布依族村寨都将一棵大古树视作护寨树，这棵树多为榕树、黄葛树等。水头寨的护寨神树是一株千年古榕。每逢节日，寨民就会将自家存放的上好酒肉用于祭拜神树，祈求寨子平安吉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水头寨的神树信仰自建寨以来就有。据村民介绍，600年前罗氏祖先移民至此，就被这株神树的粗壮高大所震撼，故将其奉为神树。600年间，神树信仰影响了水头寨的方方面面。

首先，神树为寨子提供宗教活动的场所。神树位于水头寨中部位置，从村寨各处通向神树都很方便，是个便于寨民聚集的地方。神树旁边修有凉亭，是节日祭祀和平时寨民乘凉休息的场所。这里既有交通条件，又有空间条件，寨民们在这里祈求庄稼丰收，求子孙繁衍。故而，神树周围的区域成为寨子的宗教活动场所，神树也成为维系寨民日常联系的重要标志之一。

其次，神树是村寨的精神寄托。古人将枝繁叶茂的大树视为丰产和生命力的代表，人们渴望通过祭奠这样的大树获得生长的力量，甚至生育繁衍的力量。水头寨的居民通过对神树进行宗教祭祀活动，将美好的愿望寄托在有神性的大树上，从而能够以积极的态度面对生活。

再次，神树是凝聚村寨的精神力量。法国学者库兰茨在其著作《古代城市》中这样描述宗教的功用：“宗教通过对祖先的祭祀和崇拜，从精神上维系家庭的稳定性；通过信仰和崇拜城邦的守护神，把宗教信仰与市民维护城邦的义务结合起来。” 水头寨是典型的以宗族血缘为纽带建立的村寨，这里的人们从事的宗教活动大都为了维系家族的稳定性。神树崇拜也是如此，将有血缘的家族成员定期聚集在树下从事宗教活动，能有效地加强族人的联系，从而促进村寨的团结。

最后，神树为村寨带来财富。水头寨神树不仅在史书中有所记载，现实生活中更是远近闻名。由于水头寨居民公认神树具有神性，对其表示崇敬，不断宣扬神树的庇佑作用，也引发了越来越多外来人的信仰。人口的往来带动了水头寨旅游业的发展，一方面为寨民创收，另一方面为当地布依族文化做了宣传，激发了寨民保护自身文化的意识。

总之，水头寨护寨神树对整个村寨的影响是巨大的。从古时候单纯的信仰对象发展为现在的多功能场所，它的作用与影响不容忽视。

四、水头寨护寨神树的文化解读

神树，常常是一个区域的标志，是某个族群的守护神。

神树之所以成为树神，是因为它被人们人格化，神格化了。一个族群日常生活中的规定和公约，通过在神树下进行的仪式获得合法性，从而成为整个族群共同恪守的约定。探究公约能够执行下去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仪式的过程有神灵“见证”而变得不可违反。所以神树在族群生活中，又成为裁决的圣地，如同我们现在的法院一般，在那里做出的决定是具有效力的。由此可见，神树一方面供人们祈求所用，一方面还是解决族群矛盾，团结族内人员的重要图腾。

F590.7

A

黄菡薇（1991-），女，布依族，贵州安顺人，现就读于中央民族大学中国少数民族历史专业，研究方向为南方少数民族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