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不能再为弟弟做点什么了

□ 张哲峰　田　新

原谅我不能再为弟弟做点什么了

□ 张哲峰田新

命运多舛，残疾女儿为儿子捐骨髓

窦丽茹是辽宁人，2003年秋天，丈夫关宏辉去了抚顺的建筑工地打工，窦丽茹就在家中照顾两个孩子，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很拮据。当时，他们有两个孩子，4岁的女儿关文静，和刚满周岁的儿子关文强。关文静一生下来就是残疾，右手短小、畸形，只有两根手指，左腿也是跛的。关宏辉当时就想把她扔了，窦丽茹后来苦苦哀求，才算保住了女儿的一条性命。

平时在家里，关宏辉从不正眼看女儿，还常冲着妻子唉声叹气：“这个家，就是沾了她的晦气！”后来，儿子关文强出生后，关宏辉心气才好了些。

然而，清贫和安静的日子也不能长久。2007年1月，关宏辉在从城里返乡途中，不幸被一辆疾驰的大货车撞到，当场身亡。丈夫的意外离世，令窦丽茹一夜之间平添了不少白发。但生活还要继续，料理完丈夫的后事后，她只有怀揣悲痛去做钟点工。

关文强虽比关文静小三岁，但生性颇皮的他，常在家里欺负姐姐，无论妈妈怎样劝都不听。父亲在世的时候，文静一直受弟弟的气，现在父亲走了，她也学会还手了。一天，文强从外面回来，又要把姐姐当马骑，文静不干，他就哭着上前去硬拽住姐姐，结果脚下一滑，跌倒在院子中的水坑里。窦丽茹闻讯赶来后，生平第一次狠狠处罚了文静，嘴里不停地骂着，把女儿也推倒在水坑里，以惩罚她对弟弟的粗暴行为……那一刻，关文静惊恐万状，心中恨死了母亲和弟弟。

几天后，关文强忽然发起了高烧，吃药打针一个多星期都不见效。窦丽茹把儿子送到了抚顺市第一人民医院。检查的结果，令她险些当场昏厥过去：关文强竟患上了急性M3型细胞白血病！

主治医生告诉窦丽茹：“要救你儿子就得做骨髓移植手术，不过做这个手术，一是要20万元的治疗费用；二是必须有合适的骨髓供体。”悲痛之余，窦丽茹态度坚决地表示：“钱我有，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合适的供体！”关宏辉出车祸后，肇事方和保险公司共赔偿了家里30多万元。

但医院现有的骨髓库里找不到与关文强配对的骨髓，只能寄希望于患者的直系亲属。窦丽茹试了，关文强的爷爷奶奶、姥爷姥姥都来试了，没有一个合适的。这时，窦丽茹想起了文静。

关文静已经知道了弟弟的病很严重，听到母亲回来了，觉得又要大祸临头了，躲在屋角瑟瑟发抖……窦丽茹走过去，一把搂住女儿：“孩子，是妈妈错了，妈妈对不起你！”妈妈的话让关文静感到了温暖，她哭得更厉害了：“妈妈，我知道您不能没有弟弟，以后我再也不敢了，他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不反抗了。”

窦丽茹的目光在文静身上停留了好久。救人要紧，她无法给女儿更多的解释，窦丽茹叹息一声说：“孩子，不是妈妈偏心，如果你弟弟没了，你将来的日子也没法过啊！”

第二天，关文静也被带到了医院，经过骨髓配型，姐弟两人的骨髓竟完全匹配！这样的结果，简直令窦丽茹喜出望外，她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念叨：“谢谢老天，谢谢我的好女儿……”

这下可苦了关文静。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那天不给弟弟当马骑，自己就要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弟弟惨白的脸色，让她感到害怕，采血机开动那一刻，她更是吓得当场昏了过去！文静的异常紧张，让手术紧急停止。医生唤醒了文静，再三向她解释，她的血液通过机器分离到弟弟体内，不会影响她的健康，更不会让她死去，整个过程就是有点麻木，不怎么痛，像蚂蚁咬一样……文静的情绪这才稍稍稳定下来。

整个手术进行了4个多小时，文强的身体里没有任何排异现象，手术成功。但是，文静的任务并没有结束。为了防止病情复发，在以后的三年时间里，文强稍微有点小感冒，窦丽茹就要把女儿和儿子一起带到医院接受检查。文静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弟弟一病，就要把自己跟他捆绑在一起，让她也成为医院的常客。

渐渐地，关文静变得越来越胆小，越来越怕生。一见到穿白大褂的人，她都会吓得周身瑟瑟发抖……

以死相逼，我不是弟弟的器官备胎

关文强病愈后，窦丽茹把文静也送到与儿子同一个学校念书。她觉得，虽然文静这一生都不可能自立，但让女儿认识几个字总有好处，自己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以后还可以减少文强的负担。她因为担心关文静在学校受欺负，连钟点工也不去做了，空闲时就在家中帮人做些手工活计，这样才能保证在上学放学时接送女儿。

果然，正如窦丽茹担心的那样，在学校里，没有人愿意同关文静交流和玩耍，包括文强在内，他不要一个缺手指又跛腿的女孩做他的姐姐。每次窦丽茹去接他们俩的时候，他就躲起来，窦丽茹只好用自行车把关文静载到半路，又回头去接关文强。这时，关文强又不允许姐姐上车。如此一来，关文静把弟弟恨得咬牙切齿。

2011年3月的一天晚上，关文静在写作业时，文强不让她写，文静不理弟弟，他就捏住文静有残疾的右手大声说：“看看你的手，写作业有什么用？以后谁要你？你长大了还不是要靠我养活！”

关文静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处处受冷遇，原来她在所有人的心目中，从始至终都是个无用的废人！她为弟弟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因为自己是个累赘，以后没有人要她，她将来只能靠弟弟供养……

“关文强，我以后决不用你养！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文静气得脸色发紫，一下子用左手抓起桌上的水果刀，用力朝弟弟刺去。

在这紧急的当儿，幸好在外面晾衣服的窦丽茹听到动静跑进来了。她一把打落了文静手中的刀，接着将她推倒在墙角，用脚狠命地踢在文静的身上：“你这遭天杀的，我踢死你，我踢死你……”倔强的文静蜷缩在那里，没有哭，嘴里也没有求饶，内心充满敌意。

打累了，窦丽茹蹲在地上，双手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你们俩，这……这是要气死我啊！”窦丽茹内心的苦楚谁能明白？半夜，她还爬起来抚摸女儿脸上的伤，问她疼不疼。文静不理她，窦丽茹长叹一声：“孩子，我的心，比你更痛啊……”

从那以后，关文静的性格越来越孤僻，常常望着天空发呆，耳边想起母亲和弟弟说过的那句话，她长大了必须靠着弟弟生活。她再没有心思读书，由班上的中等成绩，下降成了最后一名。甚至，她一度想到了死，但始终下不了那个决心。

虽然，窦丽茹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文静好，在她的劝说下，文强也不同姐姐争吵了，窦丽茹去学校接送他们俩时，他也愿意同姐姐一道了。但有多事的人跟关文静分析说，你妈妈对你好，还不是因为你对弟弟有用？文静听信了这句话，更加伤心。

2012年国庆节，厄运再次来临。关文强的一次感冒，又一次揪起了窦丽茹的心，文强咳嗽、吐浓痰、胸闷，半个月不愈。弟弟一病，文静就变得惊恐不安，她小心翼翼地盯住母亲的每一个眼神，揣测她说的每一句话。她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弟弟一病，她就在劫难逃。窦丽茹疑心儿子是旧病复发，又不由分说地把两个孩子一起送到抚顺市第一人民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了，关文强的左肺已经纤维化，必须寻找合适的肺进行左肺移植。而且这场手术，必须去沈阳的大医院才能完成。医生还建议说，尽管窦丽茹的肺也可以移植给关文强，但考虑到儿童与成人血管、气管直径相异等困难，为了安全起见，关文静的肺无疑又成了弟弟的最佳供体。

回到家中，窦丽茹的情绪极为低落，她来到文静的身边，忐忑不安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并哀求道：“孩子，你就答应妈妈吧，这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拯救弟弟，就是拯救这个家，拯救你自己呀……”

“你的意思是，假如没有弟弟，我以后就无法活是吧？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去死！我活着，就是为了给弟弟捐献器官，这就是我存在的价值吗？如果没有这个价值，你们会对我好吗？”文静反唇相讥。

“这是谁说的？文静，你怎么能这样认为呢？”窦丽茹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当然，她没有再说下去了。女儿有反对的权利，这些年来，为了这个儿子，确实太亏欠女儿了，她的内心也痛。

关文静不想再理会母亲，她暗暗打定主意：就算被你打死，也休想从我的胸口划上一刀！当天晚上睡觉时，文静光着身子，故意不盖任何东西，窦丽茹醒来去为她盖上被子，她又悄悄掀掉。果然，文静后来感冒了，整日咳嗽，导致她不能进行手术。

窦丽茹再也不提手术一事，她想把女儿的病看好之后，再做她的工作。关文静揣测到了母亲的用意，只好向班主任王老师求助。王老师说：“任何人都没有权利逼迫你捐出自己的器官，你母亲如果要强行这么做，你可以向法院起诉，告他们！”

当然，关文静不敢上法院，她也不懂得怎样起诉母亲，但她把老师的话带给了母亲，意思是说，我有法律保护，你能把我怎样？这下子，窦丽茹被彻底惹怒了，她用一根晾衣服的竹竿抽打女儿，嘴里不停地骂：“你这个白眼狼，你有本事去告啊！连你的命都是我给的，明天还非去医院不可……”窦丽茹说的是气话，文静却以为母亲真的第二天要强行让她去做手术。她一把抓起茶几上的水果刀，用力刺向自己的胸膛。她当时脑子里的念头是：你们不是想要把我的肺拿去吗？我现在就毁了它！窦丽茹看着吓坏了。

舍女救子，这样的母亲是恶还是善

这时，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一双手紧紧捏住了关文静的刀，手指被割破了，鲜血汩汩直流。是弟弟文强！他边咳嗽边对母亲说：“妈妈，放过姐姐吧，她已经救过我一次了。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怪她，一直以来，都是我不好，没把她当姐姐看……”

在送儿子去医院的路上，文强还在一个劲地替姐姐文静求情。窦丽茹一时间悲喜交加，更让她难过的是，为救儿子，她如今竟成了女儿的仇人。她抹了一把眼泪，对儿子说：“文强，我只是在做姐姐的工作，她死活不同意，我又能怎样？况且，医院也不敢逼她啊！当然，你今天的表现，也让我放心了，以后，你会对你姐姐好的，我无论如何也要救你。”

几天后，窦丽茹又专程去咨询医生，医生告诉她，不久前，他们已经成功进行了高难度的双肺移植手术，将窦丽茹的肺移植给儿子，克服成人与儿童血管、气管相异的困难，应该问题不大。由此，窦丽茹决定，将自己的左肺移植给儿子。手术定于12月18日进行。

这时，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留守在家里的关文静从抚顺坐车来到沈阳，到医院找到母亲和弟弟，执意要为文强捐出自己的左肺。关文强吃力地说：“不要，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姐，我已经太对不起你了！”文静笑笑说：“没事。做姐姐的感觉真好，你就成全我吧，让我再救你一次！这一次，我是心甘情愿的。”

关文静在手术协议书上签好字后，窦丽茹作为监护人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她拿起手术单，深情地抱起自己的女儿，用自己的脸紧贴住文静的脸，流着泪说：“孩子，是妈妈误解你了，妈妈不好！”

哪知，一进手术室，关文静又晕倒了。窦丽茹得知这一消息后，一定要换下女儿，她对医生说：“在她身上划一刀，痛的也是我啊！”打了强心针的关文静很快清醒了过来，她安慰妈妈说：“放心吧，妈妈，我一定坚强起来。”停了一下，她又说：“但是，妈妈，就只这一次了。”窦丽茹拼命地点头答应女儿的请求，含泪退了出去。

还好，整个手术非常顺利，仅用了5个多小时，关文静的肺就换到了关文强的体内。肺部排斥也得到了很好的控制，新换上的肺开始正常工作。再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关文强没有发生过任何严重的并发症。2013年2月22日，窦丽茹再次带儿子去医院复查，关文强的各项检验指标都很正常，他终于再次逃脱了死神之手。

关文静再次成为了拯救弟弟的功臣，这让窦丽茹和关文强十分感激。妈妈同她说话声音放到最小最小，吃饭时总往她碗里夹菜，弟弟再也不同她争遥控器，看电视由她选频道。从那以后，她终于得到了全家人的共同关爱。但是，关文静心中仍然心有余悸：他们对我这么好，万一弟弟再出事，我该怎么办呢？好在关文强的身体一直很好，关文静的心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谁知，2015年3月，关文强又一次发起了高烧，他对妈妈说，感觉胸口有点痛。窦丽茹顿时吓坏了，连夜叫出租车把他送到沈阳医大一院，幸好只是虚惊一场，关文强只是感冒严重了一些，身体并无大碍。留在抚顺家中的关文静却认为自己又要大祸临头了。虽然妈妈向她承诺过，以后无论弟弟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再找她了，但一句承诺与弟弟的生命相比，算得了什么呢？她害怕去医院，那真比死还可怕。为此，她给母亲留下了这样的一张字条：“亲爱的妈妈：请您原谅我，这一次，我真的不能再为弟弟做点什么了。你们说得对，我以后要靠着弟弟供养，救他，就是在救我自己。但这一次，我不能救他了，也不想给他以后增添负担了，就让我走了吧！愿老天爷能帮忙，帮弟弟度过难关……”当天上午，关文静去镇上买了一包老鼠药，将它们全都吞了下去。

幸好没过多久，窦丽茹就赶回来了，她发现了情况不对，立即将女儿送到医院。因为抢救及时，关文静逃过一劫。

关文静虽然得救了，但女儿的这一过激行为，还是令窦丽茹感到万分震惊。她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守护在关文静的身边，开导女儿。

难道自己牺牲女儿的健康来救儿子错了吗？难道我真的是个恶毒的母亲吗？一想到这些问题，窦丽茹就感到头痛欲裂。她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说：“女儿啊，妈这些年是对不起你，但我这样做，也实在没法子啊！孩子，这些你是不会明白的，不会明白的……”

（摘自《现代家庭》2015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