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农民亲手盖房要在云南终老

2015-10-07 22:55马原张庆国
滇池 2015年8期
关键词:勐海县盖房子西双版纳

马原+张庆国

时间:2015年 2月 7日星期六地点:云南西双版纳州勐海县姑娘寨谈话人:马原、张庆国

一、我的乡居生活要做到比村民还要简朴

张庆国(以下简称张):谈你现在的生活吧,你现在的生活很独特,外界完全不了解,也无法想象,因为你搬到云南的西双版纳勐海县,在这个地方定居了,是定居吗?我没说错吧?

马原(以下简称马):是的,在这里定居了,我是开始了新云南人的生活,不是客居,就是在这里过日子,定居。

张:什么叫定居?你解释一下?

马:你看我这大房子,可不是随便住的,盖这些房子,那是要在这里终老的。

张:你自己盖的房子?

马:是啊,我盖的,你看那些老木料,我到处收购来的,用这个当地人拆楼拆下来的老木料盖我的房子,结实,还便宜和环保。

张:余生要在这里过完?

马:是的。

张:你是哪年生的?

马:1953年。

张:你前久是病休,现在呢?

马:退休了,我 62岁了嘛。

张:那你就自由了,有足够的精力和时间在西双版纳这里盖房子,真是了不起的工程,你这楼和院子盖得太好,太美,太自由自在了,想怎么盖就怎么盖,想盖什么样式就盖什么样式,想盖个钟楼,就盖了一个,钟楼像一个欧洲的方尖碑,细长细长的,高高的,里面什么也没有,就一把超长的竹梯子,哈哈!相当简朴,自以为是,将来最高处再挂一个大钟,完了。你看这个,你的住房,设计得太绝了,简朴到狂妄的程度,真是骄傲自大啊!所有墙面都不刮白灰,所有房顶的灯具都是彻底的简单明了,没有任何装饰,只有电线和灯泡,就像好的文学作品,不绕圈子,没有矫揉造作的修饰,只有一针见血的事实。哈哈!

马:是的,我就是要这样,我的乡居生活要做到比村民还要简朴。

张:你怎么会选中这个地方来定居呢?什么机缘促成你来到云南西双版纳?

马:是这样,有个上海诗人默默你知道吧?他在云南。

张:我知道呀,撒娇派盟主,有一次在昆明,他请我和于坚一起吃饭。

马:上海诗人默默是我的好朋友,他早就在版纳买了房,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联系上了,他说自己在版纳,约我去玩,我说好,就找个时间去玩了。我跟着默默在西双版纳转,来到了勐海县这里,我一下子就振奋了。这个地方啊,可以成为我这辈子的理想之地,可以让我完成一个愿望,就是过上梦想中的乡居生活,因为早年我是知青嘛,对乡居生活有感情。

张:你在乡下生活过?

马:对,下乡知青嘛。我 1974年离开农村,结束知青生活的。

张:你的知青是多长时间?

马:四年。

张:四年也够长的。

马:青春期啊,17岁到 21岁,你想想。

张:你那知青不属于老知青吧?

马:老知青呀,我是 69届初中生,全国第一届知青是 68届嘛,我下乡是 1970年,文革那段时期,学校已经乱套了,有的 1969年毕业,有的 1970年毕业,我跟王安忆一样,都是 69届初中生,我比王安忆大 1岁。在一辈子的这个回忆里边,我觉得最美好的是知青,当然也和年龄有关系,17岁到 21岁,本身就很美好。你想想 21岁是青春期结束的一个年份啊,等于我的青春期是在乡下度过的。我们当年的那种生活,肯定印迹太深了,后来的城市生活,也就是读中专,进工厂,上大学,当记者、编辑和专业作家。以后的这些生活,在我一生的回忆里边,都不如知青生活那么有劲。所以,很多年来我就有一个愿望,回到乡下。我 2000年到上海,2001年就在上海郊区找地方,考虑是不是去乡下生活?我生病是 2008年,生病以后我就离开上海,离开了同济大学,直接去海南,到海南几个月,我的身体状况不错,我在海南到处找地方,海南你知道它的景观啊什么都特别好,气候也不错,稍微热一点,我把海南岛走遍了。

张:你想在海南找一块地?

马:是的,想找一块地方,安居下来,结果没找着,那次,诗人默默叫我过来云南,我就来到西双版纳,默默带着我到处走,就来到了勐海县。

张:海南不错的呀,应该也可以找到好地方?你觉得什么让你不满意?

马:没有特别合适的地方。所以,我 2011年第一次到版纳这个地方,来到勐海县,突然觉得这个地方太美好了,一个是植被好,一个是云南的云,云特别漂亮啊,然后还有一个就是气温,这里有特别奇异的气温。

张:海南比较热?

马:是的,那里太热,这里呢,它是热带,北回归线以南了,但它在西双版纳热带的高地上,这个高地,刚好让那个热的气温降下来了,由山下的 38度降到了山上的 27、28度,你看多好。我这儿跟景洪的温差大概是 10度左右,但它与景洪又很近,生活没有特别不方便之处,你从景洪过来就知道,大概也就是 20多公里的距离,这么一点距离,就有 1100米的高差,这里是海拔 1600米,景洪是 500米,1100米高差带来一个巨大的气温差异,太好了。而且,因为我在过西藏,早就知道一定的海拔高度对人居特别好的,一般来说,海拔 1500到 1800米之间,是人居最理想的高度。

张:这里的 1600米比昆明还低一点。

马:是啊,比昆明还低一点。也就是说,我一不小心撞上了勐海县的姑娘寨,一切巧合都发生了。一个怕热的东北人,选择在南方定居,南方的热又不堪忍受,一年有 360天在空调下度过,来到云南西双版纳勐海县的姑娘寨,这儿居然不用空调,最高也就是 26、27度的气温,只要不在阳光下,最高气温就这样,太舒服了。我近几年有一个心得,我也是到处卖我这个心得,我说人体最大的器官是皮肤,让整个皮肤舒服起来的就是温度。勐海县南糯山这个地方,冬天最冷不到零上 10度,夏天最热的时候上不了零上27度,年温差 16、17度,你想这 17度的年温差让人多舒服,要很大的运动量才能出汗。你去海口就知道了,真是热得恐怖啊,浑身是汗,一年 365天,有 300天以上都是桑拿天。但对我个人而言,最严重的还是那场大病,我为此去找好水,我觉得有了好水身体会恢复正常,曾经去过安溪,那是铁观音的故乡嘛。

张:安溪在哪里?

马:福建安溪。我去到安溪,发现那里山高不够高,矮也不够矮,不理想。然后我在海南的五指山、霸王岭、尖峰岭、吊罗山,这些大山都去过,都没那么方便。所以,南糯山的姑娘寨,一下子就变成我很多年里特别希冀的一个理想之地。

张:哦,是的福建,想起来了,一开始你是为了找水?

马:想找好水。

二、水是万物之灵,我一直在找好水,最后找到云南

张:水这个想法,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马:这样,我写了个作品叫《祸福相依》,在《大家》发的,浙江文艺出的书,这本书里有一大章讲的是水。我有一个理念,认为世界万物,都是以水为基础,水基。水格外重要,我们常说人体有 70%的成分是水,疾病是另一种生命体,跟惯常的生命体作对,它也是水基。

很多病,我们今天知道治不了,治不了为什么不尝试换一个思路呢?当时我就想换水。中医通常讲,90天或者百日,人体整个水会彻底置换一次,我就想,用另外一种方式对待疾病,换水。疾病既然是水基,以水为基础,那换水这个过程,也许能让疾病的那一部分元素,比如病菌病毒这些东西,随着水走了。所以我一直在找好水,海南的水特别好,海南的椰树牌矿泉水号称是国宴用水,我生了病第一步去海南,呆了五年啊,想换水,身体改善得特别多。

身体有了一点缓冲,来得及进一步找好水,可我去国外不现实,瑞士那地方好,我外甥在瑞士,瑞士是世界上物价最昂贵的地方,我没有那么多积蓄,瑞士环境特别好,水特别好,全球有名。法国的依云地区也很好,依云矿泉水是全世界最昂贵的水。但是,不一定只有他们那儿有好水,我就去安溪,最后找到普洱茶的核心产地,云南西双版纳勐海县的南糯山。

张:这里的水好吗?

马:这里的水很好,口感也特别好,我去化验过,在疾控中心化验,我这井里的水,完全达到直饮水指标,疾控中心的专家都吃惊。我这里是在南糯山,我的上边,山上没有任何一户人家,这个水没有经过人为污染,如果有一点污染也就是雨水,水蒸气蒸发上天,空气里边可能会有一点污染,但是我用的是井水,不是浅表水。

张:雨水落下,渗入土地,再进入水井,也得到过滤了。

马:我现在家里吃的、用的、刷的,都是最好的山泉水。南糯山是普洱茶的核心产地之一,茶好,我深信出好茶的地方一定出好水,我去福建的安溪找定居地,就因为那里出好茶。茶好水就好,我深信这一点。

张:那次你来到西双版纳,马上就决定要在这里定居?还是回去想一想才来的?

马:没有想,当时我定下来,这就是我要找的地方,你知道,2011年这一年里,我来这儿一共八次,来八次的想法非常单纯,就是要找一块地,后来找到这里,很合适,就准备推地盖房,毫不犹豫地把老婆孩子带来了,不是把房子盖好了老婆才来,老婆孩子来了以后,才规划盖房子的。

张:你什么时候搬来的?

马:2014年 5月搬进来,前后来了八次,第八次就举家迁过来了,我在上海弄了一个八米的大货车,把家具和书什么都运来了。

张:货车从上海拉家里的东西过来?

马:是的,搬到这里,为自己筑巢来了。

张:你这个房子,建筑设计非常有特点的,你最初的想法,是想搞个什么特点的建筑?

马:根据地形地势因地制宜,用得恰如其分最好,我少年时期就觉得,一个人一辈子要给自己盖一回房子,中国农民都是这么过来的,但凡是一个勤劳的农民,他一辈子要盖一次房的。

张:你家在城市,小时候在城市里成长的?

马:小时候在城里长大的,但是内心里有一个愿望,想着啥时候能住上自己亲手盖的房子?还亲自去设计,因为现成的房子有非常多的局限,跟你的居住理念有一定冲突或差异。现在,既然是给自己盖房,实现男人一生的中国农民理想。

张:想盖房子是一回事,很多人也许都这样想过,但想过就过了,做不了,即使要做,也不容易,可你却真的为自己盖房了,这房子可不好盖的,你自己设计的房子吗?

马:我当过知青,对农村虽然不是特别熟悉,大概还是知道的,这几年又很关心农村,有的男人一辈子盖两次房子,多数人家一辈子盖一次房子,你自己盖一次,儿子盖一次,孙子再盖一次,或者你爷爷、爸爸他们都盖一次,一般是盖一次房,在这个过程里边,比如说我原来对房子有很多想象。我一个朋友投资房地产,我替他打理过公司,盖房子的策划、规划、设计和建设,我都主持过,积累了盖房子的知识。

张:这么说有道理,你好像比别人是多了些盖房子的知识。

马:盖房子,要跟各种人打交道,里边的知识和程序我比较熟,所以我为自己的这个房子做构想,我一开始构想的是,找那引起自己喜欢的,比如南欧的城堡,小城堡,当地地主的房子,那种房子有一些防御的需要,样式很特别。

另外一个,是土耳其,它是欧亚大陆交汇的地方,既有亚洲元素,又有欧洲元素,但土耳其跟欧洲不一样,跟后来的美国也不一样,美国更现代,古典一点的在南欧,它经济上不是太发达,像意大利、希腊、包括东欧的南斯拉夫,他们都不特别发达,我喜欢,但尤其喜欢偏土耳其风格的,我一开始的效果图是土耳其式的城堡,尖的拱顶,我确定了红砖,你看我用的砖是土砖,颜色和外面的土墙一致的,非常和谐。傣砖是稻草烧的,傣砖和机砖最大的差别,机砖里边有煤渣。

张:对,机砖是机器压出来的砖,用煤渣制作成的,强度好,但没有传统泥砖的感性味道。

马:我用傣砖,是稻草烧的,温度低,又全部是土,浅红色的,比胡萝卜颜色更浅的红砖。我在想,基础部分用这个砖,傣砖不结实,可以用框架结构,有水泥的柱和梁,周围的人劝我不要用傣砖,说傣族盖房子都用机砖,我说一定要用傣砖,傣砖盖完房子以后,我连粉刷都不用做。

张:就那样保持砖的本来颗粒质感,很好啊!我见过德国一个建筑师做的房子,用老监狱改的,原来的灰砖墙,不粉刷,配上精致的家具,非常有设计感。

马:是的,我就不想装修了,房子全部是傣砖,外立面已经有外装修感觉了,不用再贴砖,省了工序又省钱,过乡下生活,有一点非常明确,我要的不是奢,是简朴。

张:多好的想法啊!

三、我每天被鸡叫和狗叫唤醒,清晨即起,洒扫庭除

马:我这个理念不是现在才有的,我二十七、八年前,写过一篇长文章,叫《小说百窘》,当时就表达过这样的意思。

张:此话怎讲?

马:百窘,就是一百种窘迫,说的是小说走到没落了嘛,当时我提出这个观点来,认为我们这一代,也许是小说这台节目最后的锣鼓。实际上,我这个预言今天几乎被验证了,20年以前,80年代的时候我就提出来。

张:你认为小说要走进博物馆了?

马:是的,我早就这样认为。你看现在大作家不是小说家,全是编剧,是邹敬之、麦加这些。当然麦加也写小说,但是,他们扬名立万的作品,主要还是电影和电视剧,小说的式微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张:这个说法前几年热闹过一阵子的。

马:我在《小说百窘》里有一段话,我说,我最希冀的,是我这一生,最希望有一处环境好的空间,环保、绿色,远离污染,宽敞,但是要朴素,要简单。

张:哈!你从小说扯到了现在的西双版纳,你的意思是,小说将死,只有找个好去处躲着玩,可你现在还在写小说。所以,写还是不写,跟小说将死的话题无关,这是两件事。

马:是的,我早年的预言今天兑现了,所以我就找到云南来,在西双版纳住下。你看我这个墙,从底到上,没有一面墙刮过大白,这墙是不平的,我就要这样。我房间里所有的灯全都是最便宜的,一个灯头上面拧一个节能灯,任何灯具不需要,简陋到比当地农民还简陋。

张:其实乡下人有了钱,并不想简陋,他们经常做得比城里人更费钱,以证明自己富了。

马:简陋是我想要的今天的生活,乡下生活可能会有土,但这儿植被特别好,尘土其实很少,即使有土,它也不脏。我们从地里拿来的萝卜,用手擦一擦,不过水就敢吃,我知道那东西干净,这就是简朴生活,简单生活,真的简单,甚至可以称之为简陋的生活。简陋的生活这种美好,我用文字给人家描绘,是描绘不出来的,他没法体会,你萝卜不洗,用袖子擦一下就吃,这么简陋有什么好啊?最好还是在大餐馆里,萝卜弄的像艺术一样端上来,修出个形状来再吃。

张:你现在学校里,属于病休?

马:退休了,我一天也没多留过,退休就走了。

张:你在这里,西双版纳的姑娘寨,一天的生活是怎么安排的?

马:我写过一篇小文章叫《在大山之上》,是《当代作家评论》约我写的,新主编说支持一下嘛,你就写写一天的生活,我就写了那样一篇小文。我每天早上起来,都是被鸡叫和狗叫唤醒的,我爬起来的第一件事,是喂鸡喂狗,因为它们饿了,它们叫我,招呼我,我老婆头一天晚上会把狗食煮好,然后我先去喂狗,我的这个昆明犬特别凶,叫得很厉害,会把我们吵醒,喂狗的时候,一群鸡都围在旁边,我现在有 60多只鸡,就是我们由一只鸡生出来的。

张:一只鸡生出这么多?

马:就是生啊孵啊,然后再生再孵,大概有六七代了,我们的鸡蛋都很小,我估计是近亲繁殖,但是还是开心。喂鸡喂狗,同时喂鱼。我大概有不到两三百条鱼,鱼是我放进池塘的,我知道数字,鱼苗有大有小。然后我们有一只猫,我们还曾经有过其他动物,比如说曾经有过另外一只狗,因为是母狗,招来了很多野狗,我们后来把母狗送人了,还有过山上的那种螃蟹,在我这鱼塘里边,但是现在去哪了我不知道,还有几个癞蛤蟆,个头很大,有拳头那么大。

张:癞蛤蟆是自己跑来的吗?

马:就是山里面的癞蛤蟆呀,这里有很好的生态,癞蛤蟆、山蟹、野猫都有,若干野猫。我们家也养了一个小猫,因为发现有老鼠,养猫是想让老鼠忌惮一点。

张:老鼠很多吧?

马:不太多,老鼠我们发现过,所以养了一只猫,有若干只野猫每天在我们家转来转去,翻垃圾箱什么的。

张:你住进这里多久了?

马:我搬进来不到一年,搬进来之前,我住在一个小学校里,废弃的小学校里,借的房子。

张:原来是暂时借住?

马:对,借住的。现在搬过来,晚上会有很大的竹叶响声,我卧室边有一大蓬竹子,几百根竹,一大蓬,有风嘛,竹叶响声很脆,声音就非常的响,开始我们觉得竹叶声有点吵,现在习惯了,没事。

张:刚才说了早上起来喂动物,然后干嘛呢?

马:早上喂过小活物后,我就扫扫院子,黎明即起,洒扫院除。

张:那够忙活一阵的,很大的院子。

马:不忙,面积是很大,但是我不扫整个院子,整个院子里的树叶子,就让它这么堆着,来一阵大的雨,就回到大地了,这是我的一个基本理念。但是路要扫,刚才我跟你说了,我院里的路大概有一百七八十米长,这么长的路,扫一遍是浩大工程啦,扫一扫路,我都微微有点热汗了。然后,我给老婆和孩子做早餐,孩子在山下五六公里的一个小学校读学前班,我老婆要送孩子,平时,她跟孩子的早餐是她做,现在放寒假了,我就让他们娘俩睡懒觉,她平时大概 6点钟起来,现在是 8点以后起来,我给她们做早餐,因为她平时特别辛苦。

张:你们用的火是什么?

马:电和柴混合用。

张:柴是一个土灶吗?

马:土灶,专门的土灶,我们是在山上,不缺柴。我在家里没做壁炉,你刚才看了,木楼,用壁炉会引起火灾,不敢用,但厨房里我用的是土灶,农民的那种灶,我们有林地,烧柴这些杂木,我们自己都用不完。

张:对,山上树林里的枯枝很多。

马:很多啊,林子要修剪树枝,枯枝可以做柴禾。上午时间我就这样度过,如果有建设的话,我就在工地上,如果没有建设,因为院里盖房子这个事一下子完不了,建设的时间挺长的。没有建设,我上午的时间大部分就在阳光下,上午阳光温和,我看看书,跟老婆两个人一起做饭,吃饭是很具体的事情,一天三顿,哪一顿都不能少,除非有事情下山,要不然三顿饭都不能少。

张:你的菜是外面买的,没种?

马:种了一些,现在还有点顾不上,大概有200多平方的菜地,我还做成梯田。

张:梯田?哈哈!以后房子全部盖好,好好

搞一下自己的菜地?

马:吃不了那么多菜,两百多平米啊!

张:搞一小块就行了。

马:对,这里一年四季都能长蔬菜,气候好,热带嘛。上午时间很短,孩子十点半下课了,得去接她,光是接送孩子这个工程,我老婆已经很忙了,下午还有一节课,我老婆一天下山三次,骑摩托车。

张:骑摩托车啊?

马:骑摩托车很辛苦。我尽量能做饭就做饭,要是有工作,比如说写东西,或者画画,或看书什么那啥,我不做饭,都得她做,她做饭和带孩子,比较辛苦。过来的这一年多时间,我一直有盖房子的建设工作,大部分时间在工地,我没用任何正规的建筑公司,虽然有高人帮我出一些图纸,把我的想法修订或者细化,但我自己是工头,也是监理,又是设计师,我带着一个傣族的农民工,自己盖房子,他现在是我的好朋友,是我兄弟了,我们特别亲密,两家关系特别好,他没有文化,我就带一个农民工为自己盖房子。

张:等于他是你的助手?

马:不是,他去找工人,他做事,我说,指挥,就是由我来定整怎么做,他执行。傣族农民工都是多面手,他们是木工、瓦工、钢筋工、电焊工,什么都会,所有事情都可以做,包括泥工,我要筑篱笆,他们就编篱笆。我最大的成就感,就是我没有用正规的建筑单位,就完成这么繁复的建筑任务,挺自豪。说心里话,我自己也是个非专业人士,是一个码方块字的人,尽管我客串过开发商,帮助做过房地产项目,但不管怎么说,盖房子我还是外行。

四、鲁迅说,中国人搬一张桌子也要流血,改变太难了

张:你现在的读书写作,是怎么安排的?

马:我现在的写作是集中时间做,我有助手嘛,我口述,集中时间讲,比如说我给自己两个月,这两个月我就是全封闭,我的助手记录。

张:你的助手也在这里?姑娘寨?

马:是的,助手也过来了嘛,他是我徒弟,跟我十几年了,我口述,看着大屏幕,他敲字,敲在大屏幕上,我看屏幕,然后提出修改意见。

张:最近的写作是什么情况?

马:最近写得不是太多,但也不算少,我来到这里以后,写了长篇《纠缠》、《荒唐》、长篇纪事《祸福相依》,我还写了个“童话”作品,另有《温哥华历险记》,人民文学出版社出,浙江少儿再出英文版。

张:是因为有了小儿子,才有写童话的感觉?

马:对,我给小儿子写童话嘛,他正好到了自己慢慢读童话的年纪,现在开始认字了,以后就可以自己读,这是爸爸专门为他写的,多好。

张:我有同感,以前,我儿子小的时候,我也忽然对童话有感觉,等孩子长大就没感觉了。好多年前,我去幼儿园接儿子,骑自行车,他坐在我身后,我就一路顺口给他编了个“小皮鞋和小拖鞋的故事”,每天编一点,像连续剧一样,讲给他听。小皮鞋是个有钱人,小拖鞋是穷人,两人是好朋友,又经常打闹。我觉得挺好,后来想写成书,还没写,儿子长大了,我的感觉消失,也就没有再去写了。那种感觉很奇妙。

马:我现在东西写的不算少,上山以后已经有四本书了,这才两年多不到三年的时间,三年吧,有四本书了。现在我写作状态好,心境好,身体也好,我就觉得特别爱生活,我每天在工地上,在大山上,大山有一个特点,出门不是上山就是下山,这个地方没有人,出门要么上山要么下山,不断的锻炼,身体特别好,朋友说大马,你现在的身体比 20年以前还好啊,我说就是就是。

张:是啊,看你光着脚没事,我都觉得有点冷。

马:我精气神特别好,到目前为止一点病都没有。

张:代谢功能很好。

马:是的,这是上山带来的好处,媒体上有一些关于我上山的报道,很多人说马原嘛,过着是陶渊明的日子,我能从大家的口气里听出那种很羡慕,都说你现在这个太棒了。大家都觉得你马原做就行,别人好像很难做到这一步。我要说的话,其实这个事特别简单,就是一个决心,啥都不涉及,你要想过我这样的生活,把你城里的房子卖掉,到乡下去。

张:哈哈!不要分析来讨论去,空说空讲,动起来就是了,不过很多人确实不像你,马原就是马原,不一样。

马:你到乡下,钱完全不是问题,住的又宽敞,又舒心。但是这个决心是难下,因为,人这个东西,永远都是想这个想那个,顾虑这个顾虑那个,啥都想要,权衡来权衡去。所以鲁迅早年不就是说过那话嘛,说在中国要改变何其难,搬一个桌子也要流血。把生活格局改变,对中国人来说,是天大的事。

张:搬一张桌子也要流血,这话说得太好了。但对你来说,从一个省搬到另一个省,都很简单,拔腿就走。

马:我一直都这样,都觉得很简单。我读大学的时候,其实不是读大学,我读中专的时候,就想去西藏,有人说西藏那怎么行,你要考虑的问题太多了什么,我不以为然。中专我学的是铁路,铁路系统没有分配,那时候是国家分配,不能自己跑,没跑成。后来读大学,1982年大学毕业的时候,我觉得有机会,就去西藏了。

张:你是 77级的?

马:78级,我说我要去西藏,然后就去了,很简单。很多人,想一百回也是白想,也不可能去,我想了想就去了。

五、在都市,大家习惯找新鲜感,在乡下,太阳每天都是旧的

张:你这次生病,好像也是,不想治,拔腿就走了?

马:是的,我生病了,就这样想,不能让医院的设备决定我的倒计时,走吧,于是我就从医院里逃出来。

张:开始你还是治疗了一阵的吧?

马:不是治疗,开始是检查,身体不适,出了问题,就去检查,检查中间我就逃离了。

张:检查中间逃离的?

马:逃离了,我一个朋友写我的书的序言时说,他把大马哥的做法称之为坐以待毙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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